第12章 天灯
无端忆起了一些往事,谢云流牵着李忘生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在微微发汗。
腻得很,他不该这样。但他心底又想这样。怎么会有如此复杂又矛盾的情绪?
两人保持着这个怪异的亲昵姿势走了一段,谢云流心中纷乱只管闷头向前,突然感觉握在手里的那个拳头扯了他一下,于是回首看去,用眼神询问怎么了。只见李忘生脸上挂着一抹淡笑,手指指了指一旁,他循着方向望去,只见在桥边河畔,浮了一水花灯,还有数人站在临水处正在放天灯。
“怎么?师弟有兴趣?”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会觉得这种东西没意思得很,就跟他觉得特意早起赶在晨曦时点燃第一支香的香客祈求的心愿很缥缈。但是他的师弟难得露出有兴趣的模样,甚至弯着眉角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既然如此,便从了他的心。
于是,他们两人挤进了一旁售卖花灯的摊位前。
坐摊揽客的宋娘在扬州可谓是声名在外。
生得媚骨柔香,早年也算是博得一方艳名,然而早早便嫁做人妇,帮着相公打点家中灯烛香火店铺。巧手一双,编的花灯惟妙惟肖,结的香烛装饰精致,每年花朝节出摊必是人满为患。就是相公身子弱,夫妻恩爱了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之后也屡有胆大之人向其求亲,但皆以失败告终。
风华正茂时阅遍长安花,方知自己取的那勺才是心头血掌中朱砂痣,再往后不过是千花千样,凡俗尔尔罢了。
自诩阅人无数的宋娘如今看着这两个站在自己摊前的道士,心里敢对神佛起誓,这绝对是她三十余年来见过最怪异的……组合。顾盼生姿的眼睛从两人俊俏的面庞上绕了个圈,又顺着制式统一的道冠道袍,最后落在了两人交叠的手上。
宋娘不由得掩袖巧笑,桃花色的纱裙迎风摇摆,吹动她鬓边簪的绢花,俨然一副不动自生媚的姿态,对着二人中那看上去最好说话的道长说:“小道长好生俊俏呀,这眉间一点朱砂恰到好处,若奴家正值二八少女,定是要对小道长一见倾心,非得要以身相许才可。”
果然,旁边那位马上拉下脸来了。
宋娘不免笑容更盛,故意向前迈步靠近那位眉间丹砂的道长几步,柔声问道:“小道长今日想要买什么样式的花灯?是祈求平安?还是……求姻缘?”
眉一挑,旁边那位还未开口,话头便被眼前这位道长接了过去:“贫道想求一盏空白的孔明灯即可,不知施主可有?”
“空白的孔明灯?”宋娘有些疑惑,她在扬州做花灯生意少说也有十年有余,还从未有人要过这么朴素的东西,“虽说奴家的确备有这样的灯,只是不知小道长用来求什么?若是心中有所求,还是直接点更好哦。”
那个眉目柔和的道长听闻只是摇头,方答:“所求非欲,只是贫道略懂丹青,想着与其买现成的不如自己画的更好些。”
这话听着甚是新奇,世人皆为她宋娘一盏花灯争得头破血流,眼前这个小道长倒好,心无落尘,无欲无求,只想求一盏空白孔明灯。眸光流转,宋娘笑道:“如此,那这单生意奴家便成全小道长了。”
差了跑腿的小二回铺子取了空白的孔明灯过来,宋娘又另备了笔墨丹青,只见那位道长略略思索,便提笔勾描,不多时,便有两个小人儿跃然纸上。又是一番点墨后,便有一老者持剑立于二人身边,似是在指点武学。在为其中一个小人儿眉间点上朱砂之后,那位道长方才搁笔。
饶是宋娘再无欣赏字画的水平,也看得出这道长恐怕画的正是眼前他二人,那位老道多半非师即长,看来她一开始暗自揣测二人的关系似是有误。宋娘既是做买卖的商人,自是耳聪目明,见他搁笔,便端起了灿笑说道:“小道长谦虚,宋娘虽识字不多,但这人物画像还是瞧过不少的,这落笔峰回路转,确是入了骨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夸得过了头,那道长笑容一滞,又尽数收敛干净,只是向着自己恭谨拜别,付了银子便抱着灯离去了。原先身旁跟着的那个道长倒是慢了一步,宋娘瞧了他一眼,便笑着开口道:“道长不追么?先前见你这么宝贝,奴家还当是一对道侣,如今看来当是师出同门自幼长大的手足之情,之前若是有言语冒犯了道长还恕奴家眼拙。”
市井中人说话自是□□直接,这句话刚落,那道长只是瞪了她一眼,冷冷开口道:“施主亦是豪放不羁的性子,贫道和师弟幼时跟着师父一同修道,自是关系亲近些罢了。”丢下这句话,便迈步跟着先前那人去了。将这道长的话在心里转了几圈,宋娘不由扶额轻笑:“世间大多数师兄弟不都是这样的因果吗?巴巴地同奴家解释这些做什么?”
李忘生得了那盏落了他笔墨的孔明灯,便寻了个视野开阔的临水河畔,待到谢云流跟上后,将灯的一角递给他。
“既然是过节,那忘生也就不能免俗地跟着放个天灯吧。师兄不如一起?”
“你平日里似是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本来是没有兴趣的。”李忘生小心翼翼地起了明火去点灯,火光映红了灯面上小人儿,也映红了他的脸,“但方才忆起了一些往事,便想着不如趁兴而为一回。”
“什么往事?”
隔着孔明灯,李忘生的脸瞧得不够真切,只能听见他似是含笑应道:“忆起师兄带着风儿和博玉在老君殿旁的空地上堆雪人,照着师父捏了形,末了还哄骗他们取来师父的拂尘装扮,害得他们被罚抄了一整夜的书。”
“那是他们自己说了要堆个大的给师父看的,再说,那两个臭小子吸着鼻子边哭边抄,才抄了半宿不到就睡得昏天暗地,最后还不是我们帮着抄完了全部。”
“那也是师父心软不怪罪,不然早就连我们一并罚了。”
慢慢舒展开来的孔明灯也将李忘生的画撑得满开,持剑的他回风流雪,一旁抱着剑的李忘生面容隐约含笑,一如往昔。
“忘生还忆起了一件事。”李忘生的声音仿佛隔世传来,轻柔地像在描摹一场美梦,“还记得幼时师兄在论剑峰罚跪,下山时非要忘生拉着才肯走,彼时忘生也是同师兄方才这般,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结果师兄倒好,话说了一半,还叫忘生猜了半宿。”
手一松,孔明灯失了二人牵引,乘着晚风徐徐升空。李忘生的脸也慢慢露了出来,果然是弯了眉眼,嘴角噙笑。谢云流绷着脸说:“我何时让你猜了,是你自己非要追问,我早就说了我忘记了。”
思考了片刻,李忘生顺从地点头道:“师兄说的是。”
“所以后来你想出来了吗?”
“师兄不是说忘了么?即便让人猜,那也得有答案才算数。”
“……那算了。”顿了顿,又问,“忘生的孔明灯祈求的是什么?”
“希望师父、风儿、博玉和纯阳所有弟子都能一切顺遂。”目光从远去的灯上收回,落在那人的剑眉星眸之上,晚风徐徐,吹落天边火树银花星如雨,这晚的万千风华尽在那人眼中,“也希望师兄能够以心证道,早日执掌纯阳。”
一夜热闹过后,直到第二日仍是余韵未消,天方透亮便有深闺小姐相携踏青,巧笑倩兮,扰人清梦。
谢云流推门下楼时正好瞧见身着明黄短衫背负重剑的少女向掌柜的询问着什么,掌柜的往楼上一指,那少女便瞧了过来,正好跟谢云流视线对上了,便匆匆赶上楼,脚步如风到了跟前,临了记起了什么,对着谢云流行了个礼。
“在下是藏剑山庄的叶静风,昨日收到了李道长的信笺,今日一大早便紧赶慢赶来寻两位道长。”
“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忘生也收拾妥当推门而出,叶静风便也匆匆对他行了个礼,神色不定地看了周围,才低声说道:“可否借用李道长榻下一叙?”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李忘生侧身让了叶静风和谢云流进屋,关门时又仔细留意了外面并无可疑的气息,这才回身落座:“可是山庄内出了事?”
“倒不是庄内出事,如今正是名剑大会将开之时,庄内定是戒备森严。”叶静风看了看谢云流,又看了看李忘生,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恳求道,“是七少爷出事了。”
李忘生不动声色地看了谢云流一眼,谢云流只是默声摇头,想来藏剑山庄刚创立不久,门内虽说佼佼者众,但真能在江湖上传出名号的人还是太少。这位叶静风姑娘说得亲昵,想来应当是跟庄主有些关系的人,若不是直系亲属便是旁系远亲了。等到叶静风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后,二人才算了解这位七少爷是何许人也。
所谓的七少爷指的是当今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祖上某一脉旁系远亲家中排行老七的独子叶如袖,是在姊妹堆中养大的金枝玉叶的小少爷。
虽然是这样的出身,但是性子却生得极好,许是自小与姊妹一同长大,端的是风流潇洒怜香惜玉的正人君子之风,剑法、铸剑也是颇具天赋,虽出身旁系,但也能在庄内得一声七少爷的尊称。
本来此时庄内派来接应纯阳的就是这位七少爷,可自他三日前离庄后便失去了联系,派来扬州寻人的弟子四下打听了许久,只听到有人说是他似是应承了谁的什么忙,提着重剑就往枫华谷去了,然而等到枫华谷的弟子再寻时,人就断了联系。叶静风听闻纯阳素有循气寻迹之法,或许能够帮忙寻得七少爷的踪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云流自是不会拒绝,一口应下,叶静风千恩万谢后,留下一条七少爷旧时惯用的明黄金丝发带后便离去了。
送走了叶静风,李忘生捧着这发带看向谢云流,问:“三日前失踪的,岂不是和我与师兄刚好擦肩而过?”
“当时只顾赶路,确是没有留意到有何异动。听叶施主所言,叶少侠身手定是不差,如今还未有消息传回,只怕被什么邪魔外道囚禁了罢。”
李忘生心念一动,皱眉问道:“师兄在江湖上行走时可曾听闻什么新兴门派,或是兴起的教派?派中……或许皆是女子,特征……恐怕是喜着红衣?”
垂眉思索了片刻,谢云流眸色一黯,厉声答道:“红衣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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