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铁笼里的幼年妖兽死状各异，有的是被抽干了全身血液血尽而亡，有的是被活剥皮毛倒挂而死，还有的则是被强喂无法被消化的异物活活撑死。
还有很多其他容乐从来没见过，但让人闻之胆寒的死法。
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死后眼眶睁裂，用那溢满恨意的眼神凝望着被困其他笼中，饱受残酷折磨同胞们。
而最让容乐意外的是，她并没有看到任何能够说明施虐者会实施此等暴行的意图。
换言之，施虐者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凌虐欲，便捉来这么多毫无反抗之力的妖兽幼崽，对它们施以这等单方面的虐杀。
容乐被自己的这个推断吓得遍体生寒。
虽然她知道世上人人都有阴暗面，都有不能叫他人知晓的黑暗想法，但绝大多数还是能够分清现实与幻想的界限，将那些肮脏的念头死死埋在心里最深处的。
可她现在看到的一切，却不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与遮掩，直接迎面扑来，摁着她的头，强迫她直视血淋淋的冰冷现实。
当萧戎对她问出那句话时，容乐的心瞬间被他那几个简单的字扎得鲜血淋漓，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容乐想要说话，可一张口，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
她要站在什么立场上，才好说出安慰萧戎的话呢？
“对不起，师父，是我一时糊涂了，我不该问您这个问题的。”
萧戎突然冷笑出声，悲戚自嘲道：
“因为，我才是这个最没资格为它们悲伤愤怒的人。”
容乐一下子就懂了萧戎这句话的意思。
他在自责，在内疚，在他的族类受此等惨无人道的虐刑时，他却被她保护得好好的，这三年里，一点苦都没有吃。
他是个叛徒。
一个抛弃了正经受苦难的同胞族类，可以安心躲在师父羽翼下，不必整日为生命担忧的叛徒。
容乐疾步走了过去，贴上少年的后背，双手从他腰际环上，坚实地抱住了这具正在剧烈发颤的身体。
萧戎身体一震，旋即无声转过身，正面回抱了回去。
浸透血腥腐臭气息的黑暗洞穴中，几十个染遍血渍的铁笼高低堆积，好像组成了一个更大的铁笼，仿佛无形的命运，不发一言，却将站在中央的这对师徒牢牢笼罩着住，让谁也无法从中逃脱。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开口谈及先前的话题，就这么抱了许久，久到在地穴外等的闻煊都等不住了，捏着鼻子重新下了地穴，看看他们师徒俩是不是死在下面了。
萧戎松开搂住容乐的腰的手，平静地问：“师父，我们把它们带出去吧，寻个地方好好安葬了。”
容乐早有此意，自是一口答应。
倒是一旁听到他们师徒俩要把这铁笼中的妖兽死尸全带出去，再好好安葬的闻煊有些不乐意了，“你们师徒俩真是爱多管闲事啊！还专门找个地方给葬了？直接把这里炸了不就得了吗？简直……”
“闻煊，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们俩接下来怎么做。”容乐淡然地打断了他，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说完，容乐也不管闻煊的反应了，便和萧戎一起，将铁笼一个个打开，把里面小小的妖兽死尸，一具具给小心搬出来。
闻煊在原地杵了半晌，最后咬咬牙，跺了跺脚，也走到笼前。
三人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地穴里所有的妖兽死尸搬出去。
又花了一个下午，在离此地较远的一个风景秀美的山坡挖了一排坟，将它们每一个都埋了进去。
为了避免这么多无主坟引起路人的注意，他们甚至都没有堆起坟包，也没有立任何墓牌。
萧戎在这排无名坟包前站了许久。
走时，却也走得极为干脆，没有再回头望一眼。
至于那个曾经困死了那么多妖兽的地穴，他们直接将其炸塌。
闻煊本来还想带走那些苦荷梓，奈何因为屋蓬的坍塌，被日光照射了一通后，那些苦荷梓皆灵效散尽，他痛惜得不行。
至于容乐，已经在心中开始琢磨其他丹方了。
容乐也不知道那个姓蔡的散修消失不见，究竟去了哪里，但见对方离去得如此突然，那么多苦荷梓都没能带走，任由这么扔在屋中，不管不顾，像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才不得不速速离开的，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再回来。
这次他们来去皆是两手空空，三人还都被吓得不轻，尤其是萧戎，回来时的路上开始有些失魂落魄。
在与闻煊分别后，萧戎出现身体发热的情况。
萧戎三年里基本从没过生病，没想到一病就来得如此突然。
少年的脸颊通红，眼睛有些睁不开，里头水润润的一片，整个人被烧得迷迷糊糊的，都有些走不稳路了，嘴里念嘟囔不清地喊着什么，表情有些痛苦。
大概率是惊吓过度，这才生病了。
容乐心疼极了，只好搀扶着他，踏着夜色，跌跌撞撞地把人回了家。
临近月底，天生上无月无星，归途漆黑深茫。
萧戎被烧得糊涂，甚至还没到家，狼耳和狼尾都藏不住了，但也都病恹恹的，不像平时，一个劲往容乐身上蹭。
好不容易回了家，容乐把人放到床上，喂他吃下专治发烧的灵丹。
见少年全身烧得慌，容乐本想给他打盆凉水，给他降下温，哪想她刚想起身，就被仍旧昏迷不醒的萧戎一个劲给拽倒，半趴在他胸膛上。
要不是容乐反应够快，及时用手肘撑着，下巴都险些给磕歪。
这个小崽子，怎么都病了，还这么大劲？容乐边揉下巴，边忍不住想。
少年的呼吸如此灼热，喷洒在她额头上，酥痒一片。
容乐心里感觉怪怪的，想从萧戎身上起来，可腰上突然箍来一圈手臂，她整个人便被嵌进了他怀中。
“阿戎，阿戎，你、你快松手！”容乐边说边去推紧闭着眼的少年。
可马上，容乐就发现少年迷迷瞪瞪地醒了，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湿润成一滩水。
“师父是我一个人的，别人都不能碰。”少年顿了顿，声音沙哑，“那个闻煊不可以。”
容乐给气笑了，“你给我赶紧放开！”说着，还重重往少年胸前一拍，发出闷沉一声，少年旋即有些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手上力度仍旧不减，声音惨兮兮的：“师父别丢下我……”
见少年露出可怜表情来，容乐又有些后悔自己下手太狠了些，于是一边去揉少年的胸口，一边去摸他发烫的脸，温声哄：“我们阿戎乖啦！师父只是去给你打水擦擦头，怎么可能会丢下我们阿戎，我们阿戎这么乖，师父怎么舍得？”
少年想了想，猛地低头，用鼻头点了下容乐的鼻头，然后才放开手，乖顺地说：“师父真好。”
两人此刻距离得太近，呼吸交融，几乎只要其中一人仰一下头，他们就能贴上对方的唇。
容乐蹭地坐起身，呼吸有些不稳，有些狼狈地走出了屋子。
而被留在屋子里的少年，面色依旧潮红，眼中乖巧温顺褪去，继而却浮出痛苦之色，呼吸有些困难似的，开始张开嘴大口呼吸。
他紧闭起眼，两手十指不知何时冒出尖锐的勾爪，用力地将床板抓出刺耳的呲呲声。
突然，面向后院的窗户从外面被打开一线，一只黑猫灵活地从外头溜进屋里，一见躺着床上痛苦挣扎的萧戎，身上猫毛登时竖起。
它几个跃踊，灵巧地落到了床板上，焦虑无比地开口问：“萧戎，你体内妖皇血脉怎么突然开始狂暴起来了？！你以前不是控制得挺好的吗？怎么今天……你今天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刺激到了？！”
萧戎艰难地睁开眼，眼中浮出暴虐的情绪，嗓音低迷：“你赶紧离开，别让我师父瞧见了。”
“你这个时候还担心你师父？！”黑猫怒了：“你师父不知道妖皇血脉极易被外界刺激，继而陷入狂暴，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若真的担心你师父，那你现在该做的，就是马上找个地方躲起来，赶紧释放你体内的暴虐情绪！！”
“我知道。”
萧戎声音开始变得虚弱，可虚弱中又藏着一丝被压抑着的失控，他手往床头一扫，乾坤袋落入他掌中，并从里掏出大把的清心丹，一股脑地往嘴里塞。
“可我不能让她发现我的异常，我怕她会怕……”
萧戎声音越来越小：“毕竟，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害怕……”
黑猫还想再说话，听到屋外动静，一下子钻到床下。
萧戎眼睛挤出些许清明，将乾坤袋塞进被褥里，然后看着容乐端着木盆走了进来。
他想起身自己来，却被容乐强行按住，“你别动。”
萧戎乖乖地躺了回去。
容乐手脚麻利地打湿巾子，然后拧干水，给床上的少年敷额头。
“嗯怎么才一会儿，身上好像就没那么烧了？”容乐摸了下萧戎的脸，有些惊讶。
“多亏师父炼制的灵丹。”床上的少年弯着眉眼，温顺地回，音量有些低。
容乐笑着点了下他的头，“就你嘴甜。”
容乐还想在陪会儿萧戎，但见少年情况大好，约摸睡一觉就能好了，便打算离开。
“师父能再摸摸我吗？”床上的少年睁开了眼，声音轻飘飘的。
容乐知道他今天经历了太多，急需人安慰陪伴，于是都没有怎么思考，就直接坐在床边，轻轻柔柔地去摸少年头顶的狼耳。
摸了一会，少年主动喊了停，容乐刚打算走，却又被拉住。
“师父，你能……”萧戎欲言又止。
“怎么了？”容乐回握了下他的手，“是想和师父一起睡吗？”
少年摇头，“不是。”
“那……”容乐困惑。
少年苦涩一笑：“没事了，师父早些歇下罢……”
容乐揉乱他的头顶的发，“那我走了。”
少年乖巧地点头。
容乐起身离开。
看着容乐的身影被合上的门扇一点点吞没，直至终于消失不见，萧戎嘴唇开合，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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