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果外国人喝黑芝麻糊
之后的两天,我们没有联络。
我从以往蹩脚的约会经验中大致总结了一个规则,你不能太快地和约会过的男生联络,起码要有两天的间隔,矜持是不可缺少的礼仪。
于是我心平气和,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四十八小时过去。
对他来说,我则是忽然之间消失了。他不敢确定我对他的观感,辗转难安。
两天后,他主动发了微信过来:“墨墨这几天在干嘛?老老实实在家,还是自由自在在外边飘着?”后边加一个紧张的吐舌笑。
我正在家里看一部关于棒球的电影,每次主角挥动胳膊,我都觉得自己的肩膀要脱臼。
春节前,我因为在一个工作项目中频繁使用鼠标,并在开车时坐在驾驶席扭身到车后座取东西,肩膀已经积累了一点问题,现在隔离在家不能出门,一时兴起下载了keep锻炼。结果肩膀的问题愈加扩大,每次抬起胳膊就会喀啦喀啦响几声。
“我这几天百年不遇地在家运动,肌肉痛到举步维艰。”
“理解你的感受,赶紧休息,百年之后再试试疼不疼,辛辛苦苦的人生好像不是你的。”
“天哪,你知道‘百年之后’是什么意思吗?”我失笑。这外国人的中文好像时灵时不灵。
“你教给我?”
“百年之后,我就不在人世了,当然不疼了。”
“那我没理解错,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呲牙。
我想起上次见面,他颇花了一点时间谈论他对中医的理解。我从来没有和外国人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似乎是个排斥西医的外国人,甚至有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练气功的习惯。当他见了一些中医,甚至拜其中一些为师之后,便开始有模有样地给一些身体不舒服的朋友做一点按摩类型的治疗。
这太有趣了。我当时提起了最喜欢的小说《京华烟云》,曾先生是一位清朝遗老,一直坚持到整个中国已经发生巨变,不得已才剪掉了辫子。他对西医以及一切西洋产物大为排斥,却因为使用胰岛素缓解了困扰多年的糖尿病症状。西药的神奇疗效使他吃惊,以致于他甚至把女儿嫁给了出国留过洋,为他治疗糖尿病的新式青年。“可见一切想法都不能太极端。”我用这句话归纳我的讲述。
但我一直也很好奇,这些做不了亚洲蹲的外国人,身体构造到底与我们有多大区别?他们如果有个感冒发烧,小病小痛,喝汤药究竟有没有用?中医虽然发自我的祖国,但对我来说更接近一种文艺作品中有灵气的传说。毕竟在那么多宫廷剧中,一块香料可以让女人避孕,一小碗花瓣可以使女人彻底绝育。
“外国人喝黑芝麻糊,金发会不会变黑?”我当时向jan提出一个最简单、最有代表性的问题。
“会。”他当时满脸肯定。
“我右边手臂上个月开始疼痛,总是抬不起来,你明白怎么回事吗,大师?”我现下里闲着也是闲着,就又问了一句。
“你的背和脖子出问题了,不过尽快解决问题不大,拖着就麻烦。你有相信的中医吗?”他回答得竟头头是道。
“背和脖子什么问题?可怕,需要照x光么?”
“别别别,下次见面你不介意我碰你的肩和背的话,我可以帮你看一看。筋错位导致骨头不对的话,会很麻烦。”他隔一会儿又发过来一句:“也有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身体堵了,睡眠怎么样,最近心里有事儿吗?”
什么鬼,什么叫心里有事儿!我被他那股神神叨叨的劲头逗得乐不可支,“哦,我想想一个月前我受到了什么打击?嗯……什么事儿都没有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可能是位江湖骗子吧?”
他回复:“对对对,请原谅我没有尽早自我介绍,哈哈哈。”
我正翻着白眼啼笑皆非,就看到他又很诚恳地接了一句:“我不一定能治,但可以帮你找到问题,也可以短期减少痛苦。”
“让我们掌声欢迎,来自法兰克福的赤脚中医!”我还是语带讽刺,这么荒谬的事,我实在难以严肃起来。
但是我们用这个荒谬透顶的理由,定下了第二次约会。
他把约会地点暂时换到了亮马桥的另一家餐厅,虽然春节假期已经到了尾声,但整个城市还是陷于近乎瘫痪的状态,完全无法在网上查到每一家公共场所的营业状况。所以,当我在家里忙着梳洗打扮,还没有出门的时候,他已经又提前过去踩了点,并通知我,那家餐厅果然没有开门。
“旁边的凯宾斯基酒店现在倒是进得去,我们可以坐在酒吧里吃点东西,你觉得如何?”
“如果有外地游客进进出出,不知道会不会有潜在的危险,有点担心啊。”我回。
他耐心地等待着从来无法果毅下决定的我下一个决定,我思前想后,七上八下了半天,决定还是回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商场里那间只开着小灯的餐厅。
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魔幻主义色彩。
这次我穿了厚厚的红白圣诞毛衣,简单暖和,毫无曲线,不再设计那些精巧的性感小细节。
面包店的咖啡师认出我们,有些纳闷地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估计也在感叹,约会中的男女为了聊聊天,竟然愿意一再光顾这片无聊的不毛之地。
我们坐在上次的座位上,又聊了很久。聊我曾经对感情的稚嫩,聊我那误会连连的婚姻;聊我带着孩子离开后,一个人和装修公司胶着,盯完整个房子的装修;聊我换了更加忙碌的工作,并在部门倾轧中逐渐拿到更高的收入;聊我如何在公司和幼儿园、小学之间忙碌地穿梭,在加班和出差时的不知所措;聊我需要独自面对的一切重大决定,和一切琐碎的细节;聊我的焦虑憔悴,也聊我的豁然开朗;聊我的捉襟见肘,也聊我的骄傲自立。
“我的父母曾经说,你想过离婚后,你就是个婚姻失败的人了吗?我答:婚姻早已经失败了,所以要努力挽回损失,要找回幸福啊。”我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竟然和这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倾吐了这么多,实在太不符合约会规则了。
没关系,如果他会被吓跑,那就跑掉吧。
“你这半生遭遇了太多不如意。”他沉吟了一会儿,双手相扣,用那双绿色的眸子深深看我,“你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吗?是真爱。”
我抖一抖,他这种这反应我倒是没想到。我有些啼笑皆非,“你说什么?”
“真爱。”他把那像是蹩脚台词一样的幼齿词汇又清清楚楚说了一遍,然后问“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吗?”
什么?这又是什么招式?我满脸尴尬地笑,不知该做什么回应,沉吟了一会儿,只好哼哼哈哈,囫囵地点了个头。
他从对面的座位起身,坐到我的长凳旁边,礼貌地、轻轻地伸手过来。我动也不敢动,带着假笑,准备接受那个拥抱。
他真的不是一个感情骗子吗?我心怀鬼胎。
可是,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这招竟然有用!
他的手臂轻柔地围绕在了我的肩膀上,一种温暖的触感拥住了我,不知为什么,我的眼泪忽然从眼眶里热辣地喷涌而出。我几乎惊跳起来,抓起手包,翻出手帕来按住往外翻涌的泪珠。
“怎么回事,你这人有什么魔法!”我呛出一阵虚伪的大笑,掩饰那眼泪。
他很平和地看着我,说:“就是这样,你需要真爱。”
这不是我离婚后第一个约会对象,以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惊惧不已。
我从小是一个几乎不流泪的人,现在年龄大了,眼泪对我来说愈发变成了又尴尬又丢人的产物,完全是与人传递信息时的巨大阻碍。
但是我发现,眼泪并没有阻止我和他继续聊天的通顺,小小地哭泣了一阵之后,竟然有些神清气爽的舒服。
他说:“别怕眼泪,反正世间的事大多是痛苦的。”
“是吗?”我有些迷惑。
我不再排斥他碰我的肩膀,于是他在座位上帮我“诊断”了一下,我插科打诨,并没有把他的结论太当真。太阳又变成了金红色,他提议送送我,我们走向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停着的唯一一台车子。
“一起吃晚饭好不好?”他提议。
我有些踌躇,事情越美好,我越不敢进展太快。古人说,事缓则圆。
他看我沉默不语,改口说:“那先送你回家吧。”
五分钟后,经过了空旷无比、顺畅无比的三环路,他开到了我家楼下。我推开车门,他忽然问了一句,“我们可以在你家吃晚饭吗?”
我惊讶回头,刚想否定,但迅速感受到了自己心里也有不舍的情绪。我说:“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可是,现在没有餐厅开门。”他苦笑着说,“你是在明确地拒绝我吗?”
“我……没有。”我烫手一般地扶着车门把手,开也不是,关也不是,冷风从门缝里飕飕吹进来。
“关上。”他轻声命令。
我竟真的很听话,立刻关上了车门。他在沉默,我沉吟了一会儿,决定不再挣扎,“我们沿着这条路向前走,右转绕一圈,可以回到小区门口,再开进去。”
他松了一口气,把车重新开动起来,话也开始重新冒出来:“我有我的道德标准,请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我苦笑,觉得自己连连败退。反正话已出口,他再陈述这种宽慰之词也没什么用。我有些迷惘地望着车窗外,如果不是因为疫情,如果不是整座城市停转,我不会这么轻易让他进我的家门。
可是刚才要下车的瞬间,那种不舍,确实是真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小区门口,保安对于外来车辆很是敏感,然而又没有什么明确的法令或规条能让他禁止外来车辆进入小区。在费了一番口舌之后,jan终于把车停在了我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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