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用单字称呼妻子的丈夫

世界上最不能掩饰的三件事是什么来着？爱、贫穷、咳嗽。

        我的脑子被自己的咳声震荡得轰轰隆隆，jan手疾眼快从我的帆布包里抽了条厚手帕出来，递给我，然后把我搂在他怀里。

        我用手帕蒙着嘴，脸掩埋在他的胸肌里，咳咳咳，好像肺叶里在这些天藏了许许多多的狗毛，如今它们像是爆炸的蒲公英一样在肺泡里漂浮、碰撞、搔弄。

        过了好一会儿，蒲公英终于都随风飞走了，我才停下来，脸仍旧埋着他怀里，不想面对其他客人们恐惧的神情。

        真社死，啊。

        jan的怀抱松了松，我感觉到他在摸我的手臂关节内侧，那里有一串痒。

        “平时也这么咳么？”他的声音在我头顶，还好我没聋。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

        “你得把狗送走了。”他轻轻拍拍我的背。

        我又点点头。

        我离开他的怀抱，手帕还在脸上遮着，瘫在沙发靠垫上装死。他摸我的头发，抓起一缕细细揉搓，再换一缕。

        哦，我喜欢他摸我的头发。

        “我有个病友，他有另外的朋友，妻子生病了，一直卧床。”他在旁边絮絮说着。

        病友，真是陌生的词儿。我默默听着。

        “他们住在近郊，家里有很大的院子。那个妻子很喜欢大狗，院子里有几只金毛、巨贵，很想再要一只深色的拉布拉多。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吭声。

        他一点点拉下我的手帕，“你别哭呀。”

        “咳嗽咳的。”我无精打采把手帕拿回来，擦我红红的眼皮，“那真的是一只非常好的小黑狗，又漂亮、脾气又好、又聪明。”我很惆怅。

        “是的是的，我知道。”他继续拨弄我的发丝，“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你真的非常负责任，是一个很任劳任怨的主人。我看在眼里，觉得特别欣赏，特别高兴。等你的过敏被治好了，我们也共同生活了，还可以再养一只。每天晚上吃了晚饭，我们就一起下楼遛狗。”

        “你想得美。”我嘟着嘴，斜着眼睛看他：“我要惩罚你这辈子都没有狗可以养了，你以后拎着鞋带遛鞋吧。”

        他噗嗤笑出来，“你惩罚人的手段真高明。”

        “如果你拼命求情的话，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养只一斤重的约克夏。每天晚上去遛狗的时候，都会很丢人。”我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米九几的jan，拉着狗绳遛一只耗子大小的狗，觉得实在太滑稽，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那我联系朋友，让他们尽快把小狗接走。”他温和说。

        “哼！”

        我们匆匆吃完了牛排和沙拉，就离开了餐厅。我决定在疫情结束之前，都不再到这里来。

        那位“病友”的朋友很快联络了我，“我最近没出过北京市区，您需要看我的健康码吗？”

        “不用不用。”我赶紧回应，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今年都没出过北京，一直居家。”

        放下电话，我趴在地板上，趴在正在睡觉的小黑狗旁边。它没站起来，但眼睛马上张开了，乌溜溜转过来，鼻子抽动着，安安静静与我对视。

        “有位阿姨生病了，你去陪伴她的话，她会很高兴。”我伸手捋着它的毛，手心里立刻涌起一片红肿。

        我没管我的手，继续抚摸着它，“那边有很多比你还要大的狗狗伙伴，都是很温顺的，也不会跳到椅子上打你，你会和它们相处得很愉快”

        我趴在那里摸了它好一会儿，直到胸口有些气闷了才站起来，拿了零食喂给它吃。

        小区对于外来车查得愈加严了，那位朋友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到市区，开不进小区，就停在了院外。我穿了长袖衣服，戴了两层口罩，花了很大力气把小狗抱到车上，再把车开出小区和他汇合。

        那是位圆圆脸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从一辆很大的suv上下来，我注意到车后面的座位被拆掉了。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难道要放轮椅？

        我请他到我车上帮忙把小狗抱走，小狗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独自等了一会儿，我刚刚打开车门，它就喜气洋洋地在座位上轻轻跳着，小尾巴摇出花。

        “哎呀！”年轻人在他的黑框眼镜后面发出喜爱的轻呼，“我和我爱人通一个视频电话，让她看看好不好？”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我被他的笑容感染着，点了点头。

        他拨通了电话，我在他身后，看见屏幕里是个穿着粉睡衣的圆脸女孩，坐在床上。“静，我看到小狗了，你瞧瞧喜欢不喜欢。”他把镜头点了后置。

        他竟然用单字称呼妻子。

        小狗的尾巴愈加欢快地摇起来，恨不得要在座位上转个圈。

        “啊，它太漂亮啦！太可爱啦！比我想象得更好。太好了太好了，就是它，就是它！”那女孩子在屏幕里双手捧着脸，带着笑一阵阵欢呼。

        我宽慰地看着正在座位上蹦跳的秋梨膏，知道jan给它找对了人。

        年轻人抱起小狗，我拎着装了狗粮、尿垫和玩具的袋子跟在后面，看他把小狗放在了空旷的车后面，递上东西，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站在路边，想要目送他们离开。

        但那年轻人没有即刻离开的意思，他也从后门上了车，蹲在小狗旁边，像jan一样托着小狗的头，和它对视，一只手摩挲着小狗的背，好像在说着些什么，说了很久。

        我在那画面旁看了一会儿，想起jan说的男人对于自己的狗会有特别的感情，又想起这小狗可能为他们这个普通又特别的家庭带来的新的欢乐，想起这男人对妻子的笑容的热切期待，就不太忍心打扰他们，走回了自己车里。

        我从手套箱里找出一个除尘的粘滚子，把副驾驶上细细碎碎的黑色狗毛都粘掉了，然后把纸撕下来，扔进垃圾桶。

        我把车开回家，打电话给jan，“你没听见那位丈夫怎么称呼他的妻子，他叫她的单字。”

        “真有爱，你还好吗，还咳嗽不咳嗽？”电话那边的声音令我内心柔软，听筒里听得到微弱的风声。

        “你在散步吗？”

        “是，现在小区里有七八只狗在开会呢。半夜没有人找它们的麻烦，它们可以在广场上自由跑一会儿。”

        我心里动一动，以后深夜时，小钉子睡觉了，我们两个人手拉手下楼，也许再带一条狗，聊一聊一整天的工作，该是多么亲密而舒适。

        “宝贝，”jan可能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声音变得平稳，“我能认识你，特别感恩。”

        我静静听着。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如果我不认识你，陷在还是会陷在以前的状态里，像一只狼。你的亲密把那只狼打败了，把一切都改变了。”

        “我也觉得，每次和你一起在路上走得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变得很温柔。我们一起走着，那么顺理成章，像是一对筷子，或者一对耳环。”我低低笑。

        “我真喜欢和你聊一切事啊，也喜欢和你一起安静。”

        “我总是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刚刚到北京的时候，那时我也住在三环边上。中间的岁月，没有你的岁月，都消失了。我心里的感动和那时候一样，热情也和那时候一样。”

        “我爱你。”

        “我也爱你，特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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