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想成为你的丈夫
万万没想到，jan说的可能性竟成真了。
我的简历很漂亮，求职从未有过消极的前例，这是第一次挂在网上超过一周，还没收到面试通知。我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一会儿刷新一下网页。小钉子不在家，家里非常安静，这样无所事事的状态让我泛起很大的罪疚感，一枚停滞的钟摆，不是真正的钟摆。
慌张、心悸，喝了一杯咖啡，结果更加严重。
百无聊赖之下，我和菲菲通了个电话。
“还说呢，我身边大把朋友都被公司辞退了，要不就是公司倒闭了。我们家孩子爸爸好几笔款子都还没收回来，拖了好久了。”菲菲压低声音，“大环境太糟糕，这可不是个求职的好时机。”
“唉，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什么都试试吧。”
我把简历改了改，不再挑挑拣拣，职位从媒体主编，扩大到主笔、主任编辑、记者、撰稿人、运营主管……
又发了几份简历之后，我心中的厌倦越来越深切。
我42岁了，过去二十年里拿上录音笔，穿上高跟鞋冲锋陷阵的新鲜感离我越来越遥远。我见过杂志的停刊，见过媒体的倒掉，见过青春理想变成昙花一现的更迭，采访的人一直在变，世人瞩目的、独领风骚的佼佼者换了一茬又一茬，kpi才是屹立不动的基准盘，我有些腻了。
工作不再和年轻时的理想挂钩，成了谋生的手段，一对飞翔的翅膀，变成了一双防止受伤的铁鞋。
而我现在有多爱这双鞋呢？
只是不敢罢了，只是不敢擅自脱下罢了。
jan打来电话，“别心慌了，你竟然把工作的事看得那么重。我预感未来两年的股市会好，整体经济还是会发展。别怕，明天我带你出去玩。”
天气太热，我脱了袜子，光着脚在空阔、寂静的家里走来走去。爱你的人像一片厚重的大陆，也许我确实可以脱下那双铁靴，享受□□双脚的自由。
jan带我去了南锣鼓巷。
我以为会从熟悉的胡同口进去，他却把车停在了更远一些的停车场里，为我开车门，拉我出来。掏出手机看了看地图，牵着我往前走。
“我就喜欢你带着我去任何地方。”我完全不知道，跟在他旁边舒适地乱走。
“是我们一起去任何地方。”他纠正。
我凝神想了想，“嗯，我还是喜欢你带着我去任何地方。”
“好，我带着你。”他伸手碰了碰我帽针尽头的并蒂樱桃，我的长发盘在草帽里面。
jan手机上的目的地其实是南锣鼓巷隔壁的另一条胡同，我们从胡同的一个路口穿进去，踩过一块碎砖铺就的小空地，看到一座已经不再流水的、废弃的石桥，桥底碧草丛生。
一座古老的木门矗立在桥旁，走进去，是一家小小的书院咖啡厅。
踩着碎砖，迈上台阶，jan要低着头才能保证不碰到房顶的木檐。我停下来，举起手机为他拍了一张照，他像一尊守护在木门上的神祇，魁梧、雄厚。
我们在吧台点了咖啡，书院里有空调，但jan还是端着咖啡杯，带我穿过两间木顶石墙的房子之间的狭窄缝隙，挪到屋外的空地。空地上摆着六七张桌子，撑着宽大的白色阳伞，那条石桥在旁边斜穿过去一道优雅的绿，柳柳枝轻摇慢舞。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我坐在温热的空气里，看四下没人，终于摘下闷了很久的口罩。看风吹拂过柳丝，感受到一丝其实并不存在的凉爽。
所有最美好的事情都发生在夏天，我想起日记本上的那句话，然后满满地伸了个懒腰。真奇怪，当jan在身边的时候，所有的焦虑都消失了。即使没做什么，这段时间也不至于被视为一片空白。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吧，用某种更丰盈的填满，代替另一种较苍白的填满。
“宝贝，说说你的工作的事。”jan为我摆好咖啡杯子。
啊。
“我一想到要在笔记本桌面放上各种管理表格就很烦。”我像是章鱼哥一样，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皮拉长脸。
“你不是很喜欢以前的采访工作吗？”
“这个年纪很难只做记者，做主编就要教年轻人做事，规划全团队计划，处理客户关系，一想起来就很烦。”我不讲逻辑，胡言乱语，脑袋跟着柳条一起晃来晃去。
他哈哈大笑，“很理解，我妈以前是高中老师，后来资历老了，只能升校长，她就辞职不做了。因为工作内容已经完全发生变化了。”
我认真了一点，“我对永远追着世界热点跑也很厌倦，写来写去，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东西。我知道我能做好这件事，但我好像不太愿意做了。人能做的和愿做的，完全不同。”
“那么宝贝，你需要用工作满足自己的社交需求吗？”
“我不想社交，曾经很爱，现在不想。”
“那你就好好地在家，把你的书写完吧。”他把咖啡杯递到我手里。
我的心动了一下。思忖了一会儿，我端起咖啡杯，说：“可是，写作不一定会是件很快有收益的工作。”
“你不要想着赚钱的事啊。”他啜着他的燕麦拿铁，“我还是有些工作能力的，你放心。但我不希望你只是闲散在家里，所以你只要动笔写，就非常好。而且我很相信，你一定会写出很好的书。”
我的人生中，从来有人与我有过类似的对话。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看出我的不知所措，放下杯子，向后舒服地躺在了椅子上，“我现在非常开心，非常幸福，非常满足，每次想到你，我的心都飘上天了，觉得这辈子什么问题都没有，完美无缺。所以，工作上我也只能接受个很满足的你，不然就不干了。我不会让任何破工作改变你的心情和身体。”
风在我脑后慢悠悠地吹着，我的发丝痒痒地在脖颈上绕来绕去。
写一本书？
这听起来实在是一个适时的、美满的、诱人的建议。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所以，如果能够站在一片坚实的土地上，我就可以把脚从那双铁靴里面解放出来了吗
jan迎接着我的目光，说：“我先给你打一笔钱。”
什么？我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双手乱摇，我太害怕他这种大炮式的说话方式。
他面孔一凛：“为什么不用？”
“集团还算厚道，该有的裁员赔偿金都会有，我积蓄还够。”我的脸越来越红。
没人说过这种话，从高中毕业开始，我就用奖学金付自己的大学学费。小钉子出生前两星期，我还在写最后一篇专访稿。没有人告诉过我：“放心，你可以停一停。”
我嚅嚅诺诺说：“我没花过别人的钱，从来不敢，你别吓唬我，也别引诱我。”
jan的脸好像也红了起来，他在椅子上保持着不变的姿势，诚恳地说：“我希望有一天成为你的丈夫。”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但我的耳朵里却像听到了海啸一样。
这算是求婚吗？
不，这应该还不是，我眉毛抖一抖，咬着嘴唇，气若游丝地说：“哦。”
“你要学着……依靠我。”他有点结巴。
“哦。”我抠着咖啡杯的手柄。
“要习惯，有人照顾你。”他悄声说。
我心里松一松，忽然觉得一切好有趣，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
“别笑。”他有点气恼。
“好啦，”我抬起头，正色说：“我向你保证，等我弹尽粮绝的时候，一定告诉你，然后我就吃你的饭。”
“嗯嗯。”他点头，“等搬到一起之后，我们俩好好把咱们的经济问题策划策划。”
“好。”我低头喝咖啡，好烫，这么久了还是好烫。
“还有，”他忽然又严肃起来，“我还没有郑重问过你，既然离过一次婚，你现在对婚姻是什么看法？还打算结婚吗？还是只共同生活就好？”
我咳一咳，“当然要结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不是耍流氓吗？”
“好，我知道了。”他点点头，微笑着说：“既然要生活在一起，一定要先了解清楚。”
我心里的气泡噼里啪啦作响，我发现自己在恋爱这堂课里好像真的一无所知，果然他一直在主导着我们两个前进的方向。
可是，正如我刚刚所说，我太喜欢他带我去任何地方。
“那么，我们开始准备找房子吧。”他笃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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