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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三回 归于平静


  有了太夫人雷霆介入,后面的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先是那些没领到差使的人泰半都被放了出去,当然,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不愿意,但太夫人既下定了决心,又岂是他们想不出去就能不出去的?太夫人没将他们给卖出去而是放出去就是好的了,况还按人头每人给了十两银子,——这些人家既连差使都领不到,自然不是什么体面或是有本事的人家,大多都有好几个是没领到差使的,一人十两合起来便有几十两银子,做点小本生意或是买几亩薄田糊口已是足够了,是以只哭求了一通,见太夫人使去的人没有半点通融的意思,便拿了银子和身契,收拾了东西,很快离去了。

  比较棘手的,是那近二十家有体面的下人,这些人家不是有女儿在各房主子面前当大丫鬟,便是有人在账房、库房、厨房并采买等要紧的行当上做管事,且彼此还联络有亲,真正是一脉相连,福祸相依。他们联合起来,根本不买太夫人使去传话的人的账,都哭着嚷着要见太夫人,似于婆子这样服侍老太夫人和老老侯爷的,还有十数个,这十数个老货更是直接视太夫人使去的人若无物,口口声声要去祠堂哭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去,场面一度失控。

  太夫人使去的人正是祝妈妈,算是太夫人跟前儿第一等得意的妈妈了,素日连宁平侯见了,多少都要给一二分面子的,如今却被那十数个老货给手脚并用的缠住,弄得是蓬头垢面,衣衫凌乱,端的是狼狈至极,无奈之下,只得落荒而逃,小跑着回了照妆堂去禀告太夫人。

  彼时太夫人正与容湛君璃一道在捡佛豆儿,一旁侍立的如柳几个见太夫人面色平和,与素日的慈祥宽和并无二致,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开口为自家人求情,但想起太夫人此番的强势,终究没敢开这个口。

  祝妈妈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道:“太夫人,老奴没用,未能完成您老人家的吩咐,还请您责罚。”

  太夫人一看祝妈妈那副狼狈至极的模样儿,便大略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头也不抬的命如柳:“去把那二十来家的人都召齐了,我亲自会会他们。”

  如柳服侍太夫人多年的人,一听她这个平静的语气,便知道她是动了真怒,她若真将怒气表现了出来,反倒还有几分回圜的余地,不由心下直打颤,暗想太夫人连罚不惩众的道理都不顾了,难道自家真只剩下两条路可走吗?却不敢违抗太夫人的命令,屈膝恭声应了一声“是”,忙忙传令去了。

  不多一会儿,方才那二十来家下人便都到齐了,将太夫人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但因有于婆子在君璃处吃瘪之事在先,这些人倒还不敢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喧哗,只是脸上无一不写满了愤怒与不甘。

  片刻之后,便见两个婆子抬了一张圈椅出来,再然后,才是太夫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在圈椅上坐定。

  院子里的下人们忙都跪下行礼:“奴才(奴婢)等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万福金安!”请完安,却并不起来,而是高高低低的哭起来。

  为首的是老老侯爷在时府里的大总管,如今其儿子也是府里大总管的苏老总管,则一边哭一边高声说道:“太夫人,老奴不知道您听信了谁的谗言,此番要将这么多在府里服侍了多年的老人儿都撵出去,且不说这不是兴旺之兆,由来兴旺之家都只有添人,断没有赶人的,只说老奴们世代都是在府里服侍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太夫人瞧在这一点的份儿上,收回成命,老奴们并不敢有别的想头,只想长长远远的服侍主子们,为主子们尽忠!”

  苏老总管开了口,另一个也早已荣养了的当年老太夫人屋里的管事妈妈也哭道:“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对奴婢们恩重如山,奴婢们无以为报,只有让自己的后人们竭尽所能的服侍好各位主子,以报答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的大恩大德,还望太夫人成全奴婢们的一片心!”

  两人话虽说得恭敬,却不乏倚老卖老的意味在里头,太夫人听得是直皱眉头,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话,底下已有人先叫道:“太夫人,您老人家素来怜贫恤老,宽和仁慈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此番之事,摆明了您是听信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谗言,您可千万不能让那居心叵测之人如愿啊!”

  有那更直接的,则已愤怒的看向了侍立在太夫人身侧的君璃,叫道:“大奶奶,奴婢等人哪里得罪了您,要遭此灭顶之灾,被您断了全家人的活路?您年纪轻轻,便已这般狠绝,难怪夫人不是您的对手,难道您就不怕伤了阴鸷吗?”

  这话实在说得太过不敬,容湛先就变了脸色,看向说话的那人冷笑道:“你一家子是没有哪里得罪了大奶奶,但你可别忘了,大奶奶是主你是奴,只凭这一点,大奶奶便可以想打杀你一家便打杀,想发卖就发卖,还是你以为,主子给了你一家几分体面,你一家便不是奴才了?”

  那人被噎得一滞,再想到容湛素日便是个混世魔王,真惹恼了他,谁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只得忿忿的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那人不敢再说,苏老总管却没有这个顾虑,当即也冷笑道:“大爷真是好大的威风,且不说在场的不乏服侍过老老侯爷和老太夫人的老人儿,便是老祖宗跟前儿的猫狗都比寻常人体面,我说大奶奶这才掌家几日呢,便不把祖宗身边的老人放在眼里了,敢情都是大爷纵的,大爷与大奶奶也不怕寒了忠仆们的心?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会说大爷与大奶奶不敬尊上,甚至不孝不仁吗?”

  要说君璃最听不得的,便是诸如苏老总管说的这些话了,你妹的,就连讲求人人平等的现代,做下属的见了上司,也还需要恭恭敬敬的呢,这些连基本人身自由,荣辱生死都掌握在主人手里的古代奴仆们,难道不应该更恭恭敬敬的才对吗,如今却个个儿一副倚老卖老,活像主子欠了他们银子的嘴脸,实在是太可恶了!

  当下因忍不住将那日斥责于婆子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以前我只听说过这世上有‘奴大欺主’的事,却并未亲见过,还只当这世上不会真有这样的事,毕竟主子始终是主子,奴才始终是奴才,难道还真敢与主子叫板不成?如今方知道,这样的事竟真有,且就发生在我眼前!”

  这回轮到苏老总管被噎得一滞了,片刻方脸红脖子粗的道:“明明是大奶奶要断了我们这些人一家子的活路,如今反倒说我们奴大欺主,大奶奶也未免太会颠倒黑白了。是,我们的确是奴才,可奴才也一样有儿女,奴才也一样要为儿女后代打算,我们这么辛苦,除了对主子尽忠,报答主子的恩德,不就是为了儿女吗?大奶奶也不怕寒了阖府下人的心,也不怕以后再没人敢对主子尽忠?”

  君璃就忍不住嗤笑起来,“这一点便不劳老总管担心了,须知府里最不缺的,便是人,旁人不知道,老总管还能不知道不成?”这个“人”,指的自然不是主人,而是下人,只要做主子的开出的条件足够优厚,她相信多的是人等着对主子们尽忠。

  苏老总管被说得恼羞成怒起来,正待反驳君璃的话,一直没开口的太夫人忽然沉声开了口:“好了,都不必再说了!”看向苏老总管,缓声说道:“我听说老总管的大孙子前儿买了个户部胥吏的名字,等做满五年,便能选一个典史或是县丞,虽说只是末流的从九品芝麻小官儿,好歹也是官身了,我还没恭喜老总管以后就有做官的孙子了呢!”

  太夫人的语气并不高,脸色也很平静,却让苏老总管汗湿了手心,片刻方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道:“太夫人言重了,不管老奴的孙子是胥吏还是典史还是县丞,也一直是宁平侯府的奴才,这一点,老奴从不敢忘。”

  “是吗?”太夫人轻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苏老总管这番说辞,随即正色道:“我方才让祝妈妈去传话时,已经说过了,你们如今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将在外面置办的私产都交到公中,然后全家人都进府当差,要么,便一家子什么也不带的离开我宁平侯府。如今我还是这话,不过看你们的样子,便是真留下,也定是满心的愤懑不甘,还不知道日后会生出什么事来,这样不忠的人,我是不敢再留了,这样罢,我留一半你们置的私产给你们,你们只须交另一半到公中即可,然后全部都出去,以后再不能打着宁平侯府的名义行事,这样总算仁至义尽了罢?”

  说完,不待众人说话,忽然抬高了声音,疾言厉色的道:“你们要记住,你们都是我容家的下人,生死荣辱吃穿用度,都是靠着主子恩典才有的下人,为了儿女后代打算是没错,可也没有为了儿女拼命挖主子墙角的事。这面墙,看起来很厚,可是被这么多人挖,总有一日会支撑不下去,坍倒崩塌,再支撑不住架子,那时被压的,首当其冲先是主子,其次才是你们这些下人,你们必定想着,就算有朝一日真沦落到被发卖的地步了,反正自家还有人在外面,自家也有银子,只要花银子将人赎回去,仍是富家翁,仍有好日子过,我告诉你们,这天下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你们知道为儿女后代打算,难道我便不知道不成?所以今日,你们都必须出去,若谁再有半句二话,就别怪我不念多年的主仆情分,不客气了!”

  太夫人做了多年上位者的人,真板起脸来,自有一番威势,当即便说得满院子跪着的人包括苏老总管在内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情知今日自家出去已是定局了,虽满心的不甘,想着好歹还保下了一半的私产,总也有几千两了,到底比什么也不带的被撵出去强得太多,便禁不住都有些动摇起来。

  只多少仍抱有几分残存的希望,因有人又说道:“奴婢等人并不敢挖府里的墙角,且奴婢们已在府里服侍几十年了,都还在当做之年,实在舍不得主子们,求太夫人恩准小的们再多服侍几年……”

  话没说完,已被太夫人冷声打算:“行啊,只要你把你家在外置办的私产都交到公中,我自然允准你一家继续在府里服侍,且你一家以前在什么行当上当差,如今仍不变,这样你还愿意留下吗?”

  那人被说得悻悻的低垂下了头去,太夫人方微勾唇角,讽笑道:“既舍不得到手的银子,又想继续留下来挖府里的墙角,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还是你真当府里的主子都是傻子,只有你们才是聪明人不成?”说着喝命祝妈妈,“将我事先选好接替的人选都传来,今日之内便与我交接完毕,明日之内,便把外面的账目都给我理清了,看着人全部给我离开宁平侯府,以后再不得踏进宁平侯府的大门半步!”

  祝妈妈忙屈膝应了:“是,太夫人。”心里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男人死得早,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不然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仗着在太夫人面前的体面,做出与在场的人一样的事来,然后落到与他们一样的下场?

  只是祝妈妈随即又犯了难,看向太夫人一脸迟疑的道:“还请太夫人示下,如柳如莺几个该如何处置?总是您使惯了的人,要不,就法外开恩……”

  “我竟不知我屋里只她们几个丫鬟,离了她们几个,便不能运转了!”太夫人冷冷打断了祝妈妈的话,“她们去了,就让其余的丫鬟补上,若是还不够使,就即刻叫了人牙子来再买再调教便是,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多的是!”

  说得祝妈妈不敢再说,忙唯唯诺诺的应了,自按吩咐办事去了。

  地上仍跪着的人们则早已是冷汗涔涔,就地瘫了下去,本来他们方才还满心怨恨君璃,立誓定要给君璃一个好看的,这会子才知道,自己素日那些心计手段,只能对着同伴或是比自己身份更低的人,一旦对上主子,便再没有丝毫胜算可言!

  一旁二夫人使来打探消息的心腹陪房看至这里,吓得心里直打鼓,暗忖连如柳几个素日比府里不得宠的主子尚有体面几分的大丫鬟,太夫人都是说撵出去便撵出去了,看来自己得赶快回去告诉夫人,不但不能再为那几个求到二夫人面前的丫头婆子的家人求情,还得赶紧将她们也一并打发了出去,省得惹恼了太夫人的好。

  太夫人说完该说的话,便不再在院子里多待了,就着君璃的手站起来,被簇拥着进了内室,将一应事宜都交由了祝妈妈来总领安排。

  如柳如莺几个见大势已去,虽说太夫人好歹给自家留下了一半的银子,可若没有了宁平侯府的庇护,就算自家有再多的银子,也未必能保得住,如何及得上如今背靠大树这般安稳?但若自己还留在太夫人屋里当差,那情形便不一样了,自家出去仍可说是宁平侯府的人,旁人要动自家,也得先掂量掂量才是。

  见太夫人进了内室,于是忙都撵进内室跪地哭求起来:“……求太夫人看在奴婢们这些年来一片忠心的份上,就留下奴婢们罢?奴婢们委实舍不得太夫人啊!”

  太夫人却只是叹息一声:“你们对我或许是忠心耿耿,但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哭着求着要留下,真是因为舍不得我吗?难道不是怕自家出去以后,没人庇护,落得有银子也保不住的下场?出去罢,去见了外面等着你们的家人,便按这话说,料想他们也不会怪你们!”

  如柳几个听得这话,知道事情已再无回圜的余地了,只得恭恭敬敬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掩面哭着退了出去,如此一来,太夫人跟前儿四个以‘如’字命名的大丫鬟,便只剩下如燕一个了。

  总是伺候了自己几年的人,太夫人又岂能没有几分感情,且方才在院子里说了那么多话,太夫人也实在是乏了,因摆手命容湛与君璃退下。

  君璃却并不就走,而是与素日就沉默,如今更沉默的如燕一道,服侍太夫人躺下后,才与容湛一道离了照妆堂,回了迎晖院。

  迎晖院也正乱着,能将女儿送到主子身边来当差的,自然都是有几分办法的,所以此番迎晖院也有五六个或是二等或是三等的丫鬟是要出去的,彼时正忙着收拾东西,与交好的人道别,有不死心的,还在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自家留下来,便是自家不能留下来了,自己能留下也是好的。

  看得晴雪忍不住感叹:“今日过后,咱们院里可就要冷清得多了!”

  君璃闻言,反问道:“冷清?就这我还嫌人太多,巴不得再寻个什么由头打发出去一部分呢!”

  这话是真的,君璃真觉得即便今日出去了五六个丫鬟,迎晖院依然算得上人满为患,本来嘛,迎晖院就她跟容湛两个主子,且他们两个又不是行动无能,很多事完全可以自己做,能用不了几个丫鬟伺候?

  而一个院子又能有多少事?吃饭有大厨房,衣服有针线房,洗衣又浆洗房,需要的日常用品自有公中按月发下来;且古代环境污染小,卫生比较好搞,又是天天做着的,安排两三个丫头早晚打扫一次尽够了;她的陪嫁丫鬟们就专管她的陪嫁便好,贴身衣服也交给她们做了,至于其他的日常琐事,不还有竹香菊香秀巧香巧几个呢?再加上向妈妈李妈妈几个,就这已有十几个人了伺候她和容湛两个人了,剩下的人根本就是多余的,怎能让她不想再打发一部分出去?

  容湛一听君璃竟还有打发人的意思,忙不迭劝道:“今日已经打发了这么多人了,你可别再想着打发人了,不然就真要犯众怒了!”

  君璃叹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你放心,我也就只是白说说而已,不会真付诸于行动的。”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山寨古人才会觉得服侍的人太多太浪费,真正的古人尤其是从小到大都被人服侍惯了的古人譬如二夫人之流,那是绝对巴不得服侍自己的人多多益善的,她向太夫人进言将没领到差使的人并那些有体面的人家放出去之所以能这般顺利的成行,不过是因那些人都是在公中当差的,与各房的主子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甚至他们还能从中得益罢了,所以才会没有哪个主子跳出来反对她,反正背恶名的是她又不是他们,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不比在各房各院当差的那些丫头婆子,都被各房的主子算做了自己的人,所谓“打狗看主人”,她若还想动他们,正如容湛说的,怕是真要激起众怒了。

  也罢,反正她此番的目的已泰半达到了,些微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由他去罢。

  次日,那些即将被放出去的管事们便将自己在外置办的私产交了一半上来,经账房的人统计,竟有近三万两之多,这个数据还不一定准确,却也已及得上宁平侯府一年总的收益了。

  自太夫人与宁平侯以下,阖府的主子都有些瞠目结舌,这才明白此番君璃与太夫人何以定要坚持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又何以定要冒着被全京城的人说刻薄严苛的风险,也定要将那些人都放出去,若再任由那些人如此挖宁平侯府的墙角,又还能再挖几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他们又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一时间对君璃倒都多多少少有了几分好感。



  ------题外话------

  总算把管家的事写得差不多了,大家看得枯燥了吧?汗,我自己写着也觉得,明天开始主攻男女主的感情发展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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