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兄弟殊途
刘道前心里想着再去，可是第二天到了那里，终于还是没有胆量进门。
刘道前在离“家”很近的一家电子厂找到了一份工作。工资计时，每小时一块六，加班费每小时一块八，在千禧年时的深圳，这样的工资标准也属于平均水平了，所以这份工作对刘道前来说来之不易。虽然每天几乎都是干足十三四个小时，但他心里美滋滋的，而且越干越带劲儿，别的什么事都不管，也几乎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埋头苦干。嘿嘿，这是第一步，他挣钱了！
小轲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刘道前已经工作三天了，小轲还没找到工作，现在住宿成了一个问题，四个人挤在一间门面房里，开始几天还没什么，可是这样久了，刘基山和李本慧心里就不舒服了，每天小轲从外面回来，他们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找到工作了？刘道前都能听出话中的意味儿，这不是催着小轲赶紧走吗！
刘道前就生气，心想在村里小轲他爸是怎样帮咱的，你们忘了吗。收麦子的时候，人家的还没收，先帮助收咱的；他们家种的茄子，南瓜也经常往咱们家送，这些你们都忘了？就住了几天你们就使脸色了？刘道前觉得很难受，没想到爸妈是这个样子。
其实刘基山和李本慧根本没有想赶走小轲的意思，只是他们的开支越来越困难了，生意不好，房租又贵，多一个人吃饭，就多一份压力，再这样下去，温饱都是问题了。他们希望小轲赶快找到工作，那样的话都省心一点。小轲也很懂事，知道这里的情况，吃饭总是吃那么少，他可是一米八的大个子，刘道前每顿饭吃的是他的两倍！
刘道前有一次忍不住了，就说：
“爸，你啥意思啊，小轲就住了这几天，你就撵人家走？”说得刘基山用眼瞥了一下刘道前，没理他。还是李本慧接上话说：
“前儿，不是赶小可走哩，是想他能快点找到工作挣钱，他家里也等着用钱呢！”
“算了吧，我知道你们怕他花咱的钱，吃咱的饭，你们就忘了他们家以前对咱的好？”刘道前的话让几个人都一愣一愣的，晚上四个人都很少说话，小轲一句话都没说。
第二天一早，刘道前还没上班，小轲就起床走了。弄得刘道前上一天班心里一直不踏实。晚上回来时候，刘基山告诉他，小轲找到工作了。刘道前的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些。
日子走着，刘道前的心稳定了下来。
刘道坤工作的地方在“关内”，沙头角一带，是一个名字叫“水云间”的足疗中心，说到足疗，可能名声不太好，但其实没什么，刘道坤做的是“正经”行业，他参加过培训，还取得了按摩师资格证呢！而且这个行业工资比较高，他当时每月能拿1200元，对他们农村来的人来说，可是“高工资”了！
刘道坤初中一年级就因为头疼的毛病辍学了，他成绩非常好，但是在学校呆的时间长了就头疼，不上学反而好了，刘道前曾为此感叹，也许世间事大多如此，不如意事常**。所以老师们都说可惜了。刘道坤也无奈，最终选择了来深圳打工。他来了五年了，才“混”到现在的水平，虽然他自己不满意，但在别人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刘道坤当初也是踌躇满志，一心想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可是几年下来他看清了一个事实——难！你一个乡巴佬，你凭什么啊！他也做过工厂，饭店洗碗工，跑过保险，在码头背过包……照他的话说，现在这社会，勤劳不当饭吃！付出不当钱花！所以他现在选了这个“名声”不好的行业，但是工资还算可观，活也相对轻松。
刘道坤有一个女朋友也是这个行业的，她叫阿娟，对他非常好，每天早上都会给他买一包“蒙牛”，两块钱一包啊，阿娟说要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的。刘道坤的生活现在过得还算满意，可是弟弟刘道前的到来让他的心里不好受，尤其是听弟弟说要在这里打工，他心里更是一阵刺痛。上得好好地怎就突然不上了呢！
刘道坤知道，父亲的求学梦是寄托在了儿子们身上了。刘基山上学时以全乡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中学，可是恰恰赶上“运动”，上学的事就夭折了。等到后来“形势”好转，刘基山有了恢复学业的机会，但此时已经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他最终放弃了追梦的机会，所以他努力挣钱，把希望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其实，据后来刘道前总结，这种现象非常普遍，父母总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而放弃自己的梦想，并甘愿去摆地摊干苦力甚至卖血去支撑孩子的梦想，这便是父母的伟大。
然而刘道坤上不了学的情况给了刘基山巨大的打击，好在还有刘道前是他唯一的指望了。然而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放着好好地高中不上硬要来打工！还一本正经地上班了，指望你挣那仨核桃俩枣的有什么用啊！
刘道坤这几天心情被弟弟搅得坏透了！他想找个机会好好地训训弟弟，他希望弟弟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刘道坤想，得想办法让弟弟回去上学，他年龄还小，不能等到知道没文化的难处时再悔恨就晚了。
刘道坤在关内，出关得检查许多证件，不方便，所以他不常去父亲那里，但是他觉得应该和弟弟谈一谈，不知道弟弟是怎么想的，竟然非要打工，多少人想上学还上不了呢！看他干的什么工作，电子厂，那是工资最低的工厂了！
刘道坤特别请了两天假要“开导开导”弟弟刘道前。阿娟也和刘道坤一起来了，正好刘道前也休息。刘道前一看到阿娟就知道是哥哥的女朋友，因为他们很开放地手牵着手，他赶忙喊：“嫂子好！”喊得阿娟挺不好意思的，刘基山和李本慧也乐呵呵地笑起来。李本慧麻利地把冰箱里存了几天的西瓜抱出来，切开先递给阿娟一块看起来最好的。阿娟连忙说：“阿姨，别忙，我自己来，又不是外人。”说完自己的脸先红了。
刘道坤比刘道前大5岁，现在也不过22岁，但是看起来比刘道前成熟很多，稳重很多。刘道坤先问父亲：
“爸，生意咋样？”
“还是那样。”刘基山显出了无奈，当着阿娟的面，他不能说生意不好，但是心里想，这儿生意难做啊。刘道坤心里有数就不再问了，转而问刘道前：
“你在工厂里这些天咋样儿？”
“还行，就是干的活儿太单一，每天都是往电路板上安装二极管，ic之类的，我五个指头的皮都磨掉了。”说这些的时候，刘道前还露出得意的神色。
刘道坤也不问了，心里却想着，弟弟还小着哩，干个流水线的工作都愣成那样儿。他以前也干过那工作，所以知道里面的事情。
吃完瓜，刘道坤对刘基山说：
“爸，今晚我带前儿去转转。”
“去吧，也让前儿长长见识。”
自从刘道前来到深圳，除了那一晚和王海茵一起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看深圳的夜景。刘道坤带他来到“南城百货”，12层的高楼，下面六层都是商场，刘道前这次真的开了眼。真是大啊，什么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小到针线，玩具，大到家私车辆，还配套餐厅，娱乐场所。刘道前的眼花了，心痛了。他的心脏似乎承受不了这炫目的一切，琳琅满目的商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终于跑到洗手间吐了起来，以往吃的乌七八糟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还有黑黑的一团，刘道前想，也许是墨水吧。吐完后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想，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世界，那村里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流浊镇，不是白活了！
“前儿，咋了，不舒服?”刘道坤关切地问。
“没事，不知道咋了，看到真多东西，气儿都出不来了。”
“没见识，以后多带你跑跑。”刘道坤看这会儿可以说他的目的了，就说，
“前儿，你咋不上了啊，来这儿有啥好的，连个文凭都没有，挣钱也难啊。”
“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都不想上了，村里人都说上学有啥用，不如早点出来挣钱！”
“你懂个啥啊，你以为钱都是捡的？没学问，以后难着哩！”刘道坤有点生气，没想到弟弟这么幼稚！
“我咋不懂了，家里现在这么困难，我就觉得不能再上了。”刘道前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愿对哥哥说。
“我供你！”刘道坤坚定地说。
“你也快到结婚的年龄了，赶紧存点钱留着自己用吧。”
“这你不用操心，安心上你的学就行了，我再等十年结婚也不晚。”刘道坤的语气缓和了些，他感觉到弟弟也在用大人的头脑想事儿了。
“哥，你别说了，我知道自己该咋办，反正现在你说什么我也不回去了。”刘道前下定了决心，他想，即使要上学，也要用“自己的钱”去上，他不会再拖累家里！况且，这么一个商场他现在都感到“吃不消”，他得想办法适应这里的一切，现在也没心情再提上学的事儿了。
“好吧，我以后不管你了，你想干啥干啥，看你能混出个啥熊样儿！”刘道坤有点生气，有点无奈，是啊，弟弟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他这个做哥哥的威严现在不怎么管用了……
不知什么时候阿娟买了一只烧鸡过来，他们坐在休息区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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