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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北市茶摊


今日是小雪,外头银装裹素。如云给久安戴上了风帽,手里揣着汤婆子,外头又裹了层雪披着才算完事。马车慢慢悠悠地赶到了北市。北市多为商贾工农人家,还有不少无家可归的旅人。在这寒冷的冬日,这突如其来的贵人便是他们能在这寒冬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路上,有不少的叫花扑上来乞讨。久安也吩咐如云将随身所带的铜钱都分给了他们。

        “小姐为何约在这北市?”

        “只是想对‘南市’多了个心眼罢了。”马车一晃一晃的。车内温暖,久安晃悠着差点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便到了茶室。久安下车的时候冷气扑面,只觉得眼前一阵氤氲。说是茶室,其实只不过是一个茶农撑起杆子在路边摆的摊子。夏日的时候,来往的旅人都乐意到这歇脚,讨口茶喝。春秋之时,微风习习,这便是聊天打趣的好去处。可到了冬日,这四方漏风,便是一个愿意来的人都没了。而那老伯依旧支着摊子,抖擞着在寒风中观望来来往往的路人。

        那老伯裹着一条已经旧到看不清颜色的毯子躺在竹椅上,一见有客人来,便起了身问道:“姑娘可是要喝些什么?”

        久安微笑道:“热茶便好。”

        见久安一副贵女的打扮,那老伯犯了难,他挠了挠头道:“我这儿只有陈年的红茶了,可行?”

        “我就是来这讨你这一碗红茶喝。”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我这就去烧水,稍等一会哈。”

        北风吹起了久安的青丝,她拢头了拢头发,回头看见了身后的楚斯年。虽然现在没下雪,他却还是备了伞,手里还提了一串不知什么用黄纸包好的东西。

        久安见他来了,说:“楚公子,小雪快乐。”

        隔了两日,她清醒了过来,又叫回了他楚公子。

        楚斯年低垂着眸子说道:“小雪快乐。”

        “听闻姑娘前几日病的厉害,是楚某的错。”他将手中提的黄纸递给了如云。“这里头包的是先生生前的独家秘方,是我亲自去药房抓的药。不过姑娘定有良医相治,怕是楚某班门弄斧了。”

        “哪里的话!吕先生的药方千金难求呢!”她连忙让如云接了过去。

        “姑娘的病还没好,怎么又找了这么一个吹风的地方?”

        “你这么说,老伯可就要不开心了。”久安望了一眼老伯的方向。他正扇着煤炉,等着水开。

        她眼中有俏皮的神色,眉毛一挑,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嘛——再说了,你不是也常来这吗?”

        这还是她上辈子知道的事儿。楚斯年在寒窗苦读准备科考的时候,常常光顾老伯的茶摊。哪怕日后位极人臣,也时常过来坐坐。

        楚斯年眉头一皱,说:“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别管人姑娘是怎么知道的了!茶来了,快喝热茶!”那老伯端着茶壶走了过来,走时还拿起脖子上的抹布抽了一下楚斯年的肩。

        热气腾腾的茶在这室外喝着实叫人更觉得温暖啊。

        久安叹了口气,说道:“我又做梦了。不过在梦中,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之前一直忽略的地方。”

        楚斯年喝了口茶,认真地听久安讲。

        “那天我去找曼姐姐的时候,在屋外便听到了清脆的物品掉落声。她想用掉落在地上的游记骗过我,但那其实是女子的妆盒。她将自己画的面容憔悴,想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命不久矣。

        “曼姐姐没有生病,只是为了躲避灾祸罢了。她不愿意告诉我她今后去哪。我当时便随口说以后带她去江南散心,她先开始答应了,可却在我识破她装病后,她又说自己想走遍万水千山,唯独没有江南。

        “而曼姐姐之所以要死遁,怕是遭遇了什么只有死才能避难的危机。她默认了与齐公子相识。楠姐姐同我说,九月她应该在连山寺见过齐公子,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冲突,说不定是听到了什么辛密,尚未可知。”

        “我们之前死马当活马医,将齐公子作为曼姐姐和吕先生之间的联系点,怕是赌对了。这一切都来得太巧了,齐南江作为都水使者,掌管着全国上下的水利工程。而杭州知府此刻上京,还特意将自己伪装的纨绔不明,邀吕先生看画——我不敢猜测这背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是而这几日整日思绪绵绵,只想找你诉说此事,谁料到却因为生病而耽搁了下来。”

        楚斯年的手指有节奏地点着桌面。

        “水利乃朝廷命脉。市上大部分的五谷杂粮,皆靠水磨坊加工完成。水持仁性也,利万物而不争。江南不仅是水乡,也是鱼米之乡。”楚斯年面色凝重地说道。

        “我担心的也是这点,虽说现下都是我们的猜测,可粮食乃万民之本,要是贪污枉法,找到把柄,像朝廷谏言也不是不能解决。军器监与都水使者都是六品的官员,按理来说,若犯错的是他们,曼姐姐何怕之有,非得用死来解决此事。军器监也断然不会忍气吞声。这只能说明,这不是简单的贪污秽款。”

        楚斯年久久没有说话,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会找个机会拜访高太守。姑娘乃太子太傅之女,如今你已经知道了陈姑娘的生死安危,便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他拿起茶杯,朝久安敬了一杯,一饮而尽。

        “多谢宋姑娘相助,在下先告辞了。”

        “站住!”久安见楚斯年转身就要走,忙叫住了他,又跑过去拽住了他的衣角。好似被她这么拽着,楚斯年便哪都不能去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利用完就要走?”

        “高太守进京上禀杭州事宜,可他却不在朝堂上进言此事——他与先生看图商议,证明他不是没有证据。而如今宁可自毁清官的名声,顾左右而言他……若这件事与党派相争有关,高太守是怕触犯圣上的逆鳞。”他轻声说道。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一直以为党派之争是在她进宫后才发生的,原来这一切当真这么早便开始了吗?父亲身为太子一派,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宋姑娘保重。”

        还没等久安反应过来,楚斯年便已消失在了街角。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无人的街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茶摊的老伯打断了她。

        “姑娘,茶您还要喝嘛?要的话我再去给您烫些水?”他举着已经被北风吹的冰冷的茶壶。

        “不用了,谢谢您。”

        “对了,您这卖茶叶吗?我觉得怪好喝的,想买点回去。”她话虽这么说,可心思却早就不在这儿了。

        “有呀!当然有,姑娘想要多少,我给您称。”老伯喜笑颜开地望着久安,暗自感叹,楚斯年的朋友当真是有着颗菩萨心肠。

        回去的路上,久安将她重生之后所有的事儿又给捋了一遍。

        连山寺,本是孕育希望的地方,却成了众人噩梦的开端。与齐千屹的相遇,一锤定音了陈曼之后的人生。

        这件可怕的事,是军器监无法解决的事情,是可怕到足以让与都水使者实力相当的军器监忍辱负重,宁愿以女儿之‘死’来寻找生路。于是,尚明公主秋日宴那日,陈曼的落水是早早就计划好的。

        陈曼与桑楠先前不过点头之交,这次秋日宴,两人倒是志趣相投。

        现在久安才明白,原来陈曼的接近,示好,赠画皆是有意为之。之后假装是桑楠意外让自己落了水,便是成功的将桑楠背后的大理寺拉到了军器监这一边。而陈家计划的果然没错,陈鉴生成功地让桑律和在朝堂上主动与他交好。

        陈曼落水时,还好自己与楚斯年阻止了齐千屹跳水相救。若是两人有了如此近的接触,齐府完全可以为了大义上门提亲,将陈家拉入漩涡。而陈家也只能将打掉的牙往肚里咽,有苦说不出。如此看来,幸好当时自己和楚斯年出手及时,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之后久安去桑楠家拜访,与久安聊天的途中,她怕是也悟出了陈曼的意图,这才在最后与久安保证道自己与陈曼都将平平安安。

        后来,高太守上京,宴邀京城各个达官贵人,齐家与吕先生均在邀请之列。高太守以花天酒地掩人耳目,暗地里与吕先生讨论重要事务。

        而楚斯年在找吕先生的途中,被府兵恶意刁难,还好有齐千屹解围。可若是齐家便是监视者,是高都护故意演戏给看的人,他又为什么要救下楚斯年还帮他拦下府兵呢?这不就给了他去偷听秘密的机会了吗?吕先生和高都护同时消失在宴席上,齐家该是对此非常敏感,又怎么会任由他们见面呢?这一点,久安想不明白。

        吕先生回到家中后,又不知被何人所杀,还被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留下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字条,想要让人误会吕先生是难忍昔日好友随俗浮沉,对京城痛恨万分,随而解脱自己好魂归山林。

        “可是,如若并非自杀,这字条又是何意?”久安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很,随之叹了口气。

        “哎,怕是只有楚斯年才能解其中之意了。”可是那个该死的家伙已经甩下自己跑了。

        回到家中后,却是没想到宋林氏正在房间里等着她。

        “母亲怎么来了?”

        “你这个丫头,病都没好全,还往外头瞎跑。”她义愤填膺地说着,戳了戳久安的脑袋。

        “我都在家里待了好多天了,再这样闷下去就要发霉了。”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骗骗别人还行,还骗的了你母亲我嘛?”她皱着眉,上下打量着久安,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重,就想和老娘斗?

        “说正事,你生辰就要到了,这生辰宴也是要办的。可母亲也知道陈家姑娘的事儿让你心里也不好受,所以特意来问问你看想怎么办。”她说着将久安拉到榻边坐下。

        ‘是啊,时光飞逝,自己重新开始人生竟然也已经一月有余了。’

        十一月初五是久安的生辰,十五岁了,也到了及笄之年。

        “就在家里好好吃一顿就好了,不必宴请了。”

        “那怎么能行,及笄很重要!”宋林氏又见久安兴致缺缺的样子,又道:“你若真不想操办,那便请几个亲近的姐妹来家中吧。”

        “好,那还请母亲帮我往桑府和黄府递帖子了。”她微微笑了笑。“和家里人吃饭,不用说着场面话,不用应付宾客,可是想想就开心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像你这个年纪啊,就该多结交朋友。”宋林氏故意作弄她道。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可是很赞赏女儿不攀权附贵。

        “可我就是没出息的很,只想窝在家中,窝在母亲和朋友的身边。”久安说着便依到了宋林氏身边。

        宋林氏摸了摸久安的脑袋,道:“十五岁了,这一眨眼,都快要嫁人啦。”

        “可以赖在母亲身边做老姑娘嘛?”她张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叫宋林氏看了都觉得心口一软。

        母女的画面如此温情,真是让任何人看了都不忍打扰。

        待宋林氏走后,如云端着药走了进来。

        久安看到她手里的药,疑惑道:“医师开的方子不是都喝的差不多了吗?”

        “这是楚公子今日给的药。公子细心的很,还特意留了字条,说哪怕病好了,喝了也能补气凝神,强身健体呢。”

        一听这是楚斯年的药,久安又想起了他今日将自己撇下的情景,只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她也不是刁蛮任性之人,自然知道楚斯年是为了她好才不想让她牵涉其中。她承认自己目前于他而言,也许连朋友都还算不上,又哪有什么立场去要求他凡事不要一个人扛呢?道理她都懂,可就是心里不舒服。

        她接过了如云手中的药碗,打开窗子,将药倒了出去。

        “小姐——”

        “你不知道,这天寒地冻的,屋外的小草也需要喝点药补补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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