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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伤情怨:山盟虽在


  『夜色愈深,更显繁星可贵,初夏的夜晚还透着些凉意,都待萤火的温暖。可世事本无常,谁又将会是光呢?听见他说:不必等候,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凌征舌尖与牙齿轻轻碰撞,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多谢”二字就像飘荡在晚间的清风,你知道她存在,却怎么也寻不到她身影。

  长脸莫不是在帮自己?凌征默然,视线缓慢抬起,透过一层朦胧的纱巾往对面打探:一大一小,一老一少。

  凌征暗自思忖:出身于蒲牢部族的钟鸣老匹夫自然难缠,但是区区一个路羽能有什么能耐?他要真有几分本事,还能被江雪随便一块石子砸瞎一只眼睛?若不是他使出轮回帮这纨绔续命……想到这里,凌征皱了皱眉头,伸手去按脑门。从方才开始直到现在,他一直都开着眉心三目,心神损耗巨大,早已疲惫不堪。

  凌征捏捏眉心,原以为长脸叮嘱完他就要退下,然后自己与江雪就要对付钟鸣。可长脸却不退反进,无端上前一步,忽然开口问了他一句:“少侠身上可有灵器?”

  话音刚落,褚洛见凌征嘴角一沉,面容凝重起来,便不再多言,转身向路羽躬身赔罪,语气淡然道:“我认输。”

  路羽并未暴怒,闻声不过微微蹙眉,双眸向街边一瞥。凌征心知不妙,一时有些慌乱,扭头看时,只见那只沉默许久的吾魁忽然目光闪烁,十指分开,抽出腕上短刀,刀身凝聚月光、刀刃寒芒四射,拔地冲天而起,呼哧哧拖着一道邪光朝江雪飞去。

  凌征握了握拳头,方才长脸提醒他“灵器”时,他就想到良友老师曾在课上说过的一句话:“吾魁凡器不可伤,只能以灵剑斩之。”方才几战他已把体内浩然气消耗得不剩多少,此时再去囫囵吞吐天地正气,并且融阴阳、入五行、最终驭使出金色火焰拦截……已然来不及;而江雪作为此番契约的“输方”,尽管身负五行弱水,但冥冥中必然会受到天地压制,恐怕也难以抵挡吾魁攻击。

  短时间内无法寻得一条出路,凌征心下发狠,五指在身后张开,暗中召唤红妆,只求能将吾魁一击斩杀!

  只听风声尖啸,如哨箭穿空,一把不起眼的兵刃从远处菜馆中刺出,直行一线,披戴星光切开夜色,初看时还是天边一片残影,刹那已在眼前。

  “少爷小心!”

  竟是长脸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凌空不坠,正好挡在红妆与吾魁二者之间。凌征大惊失色,原以为此人君子风度,有心帮助他与江雪,谁曾想眼下又做出这般举动,究竟意欲何为?

  长脸腾身悬空,背对众人,手抓红妆、掌按吾魁。凌征与路羽视线皆被吾魁遮挡,看不清他做了何事。江雪却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长脸就在她身前不远处,方才仰脸一瞥间,她注意到此人在手握红妆之后,脸上竟有一些笑意。

  江雪忽然惶惑起来,凌征曾多次劝她不要招摇惹事,雨哥哥傍晚时分也有意无意提醒过自己要注意隐藏身份……羽界真的就如此复杂吗?一定要时时小心,刻刻在意,不可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吗?束手束脚的,烦死个人!

  褚洛像是注意到江雪目光,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江雪暗中调运体内“气”流,她不喜欢长脸的这个表情,那是已经伪装成习惯的一副笑脸:没有灵魂,皮笑肉不笑,而且总是笑里藏刀。当她逃离影天寨后,回想起往日那些人假装出来的容貌,已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笑容!

  江雪叹一口气,也许吧,也许羽界——或者人心,真的就这么复杂,总之这人怎么看都不简单,需要小心应对。

  带鞘斩吾魁,好大的底气……褚洛对江雪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多说,然后右手四指轻扣红妆剑鞘,拇指指肚似有金色文字,此刻按在红妆身上,竟让这把闻名羽内的一品兵刃无法挣扎。

  江雪还注意到长脸左掌拍在吾魁后颈处,食指与中指之间捏着一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其上邪气回旋,转瞬湮灭,好像正在洗涤吾魁心性。难道他是一个……好人?

  前后不过眨眼工夫,最多两次呼吸的时间,红妆就已经与凌征这位剑主断了心念上的联系,而吾魁则神情凝滞一瞬,忽然转身奔向路羽!

  “啊呀——”

  身后没了倚靠,只听长脸惨叫一声,在空中转了个圈,抓着红妆在空中挥舞他的两只鸡翅膀,一屁股摔在地上,呻吟不已。而江雪看到的则是他手腕一翻,把那颗夜明珠收了起来,然后轻拍吾魁,待其离去之后,就故作丑态,狼狈跌落在众人面前。

  凌征面无表情,只在心中默默记下长脸……啊不,是“褚洛”这个名字,便即思索道:“东门褚家……”

  路羽这边,吾魁奔袭而来,眼看双方就要撞面。深邃夜空之下,一瞬间寒光闪烁,方圆半里亮如白昼。路羽抽剑,不教他人相助,径自以白乌斩之。一剑过后,吾魁身形消散,对面房屋毁折无数,大地裂千尺。路羽手握白乌不语,双鬓秀发飘荡,掌中剑身轻颤。

  凌征伸手在前,衣袖无声裂开,掌心微微刺痛。

  感受着在空中留存的凶悍剑气,凌征心下骇然:这小子……和当初在洛水结怨时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一个钟鸣长老已经够他和江雪对付了,若在加上一个手握东门白乌,更能承受剑气反噬,挥出其真正实力的路羽……就算两人毫不保留全力以赴,恐怕也没有半分胜算。

  凌征心中叫苦不已,莫非那日真是江雪讨了便宜?还有,师兄你究竟去了何处?

  路羽顺着白乌剑尖所指方向,认真打量起褚洛手中那把其貌不扬的铁剑,脸色略有些古怪:竟然能与白乌产生共鸣。

  【羽界十六名剑:天镜、鎏鸣、竹杪(miǎo)、含沙;水清、鱼定、月朗、风停;金蝉、白乌、千钧、启明;非焰、红妆、叹息、奈何】

  北门名剑归学院所有,历来为苍辰七宿掌管,仁人君子得之;西门代代自有传承,剑主人选自幼已定,三五岁时便要砥砺体魄,及至少年光景方可与“风、水、月”三者合道,与掌握“鱼定”的不争湖中白头翁并称西门四师;南门除红妆归城主支配外,其余三者皆在冰渊三佬手中,坊间流言最为神秘,尤其“叹息、奈何”二剑,相传世代不出南疆,至今没人见过;东门则是由东方家、叶家、以及陆路二家,四族各具一把,具体如何分配,一向由本族族长自行安排。

  两年前郑阁偶然拜访苍辰学院,半夜空虚无眠,索性爬进学舍把早就进入梦乡的盖穆拽出来饮酒,迷糊之际随口吟诵些什么:“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盖穆骂了他一句:“滚蛋,我明天还有早课!”就要起身告辞,终究被他猴在身上,怎么也甩不掉,只好留下作陪。

  当夜闲聊时盖穆曾对郑阁说过:“北门烟海阁有古卷记载:‘当年羽界初立时有铸剑之人,驱使万千仆役,耗费甲子光阴,一共铸剑三千,此后又养剑一十九载,共存名剑三十。’如今被世人吹上天的那十六把羽界名剑,在当年不过才排在第三上下等。在这之上还有第二上中等四把,第一上上等一把,便是……”

  “爹,娘,你们为何如此无情……”郑阁双手抱头,把一堆柴发抓得狗窝一般。

  盖穆看了眼趴在桌上大醉的挚友,一时心中苦涩,难免勾起同情,还有半分关爱,于是叹气一声,向楼下伙计喊道:“店家,结账。”

  看到伙计两眼放光、擦着口水上楼时,盖穆就感觉不妙,果然听他说道:“客官,这位公子的那口酒葫芦说来也奇,自你二人上楼时就让我们打酒了,而且一定要上好的酒水,说了掺水的米酒他不稀罕,谁承想到现在还没装满!我专程让伙计跑了好几家酒肆……”滔滔不绝,说得喜形于色,终于一抹嘴道:“这菜钱就免了,我看客官你也没吃多少,些许微末不算什么,酒钱一共是三金四银五百七十文钱,还请下楼结一下。”

  “……”

  自那日盖穆丢下郑阁让他一个人醒来结账之后,两人至今还未再见,连书信也不曾寄写一封。至于那些地位高出羽界十六名剑,位列“第二上中等”的四把兵刃,便是当年三十家主巍山会盟时,由袁老亲自分配给第一代四门门主的:南宫寒魄、北冥枯昧、东方藏虹、西门曦涧;四者皆入世间百宝之名,其中又推南宫寒魄第一。

  路羽对此人发话道:“把你手中佩剑拿过来。”

  褚洛忙拍拍身上灰尘,干笑两声,说道:“少爷,这不过是一把普通兵刃,没什么好看的。”随手就要丢掉。

  “大胆!”路羽怒斥一声,猛然看向此人,心下却有些疑惑,他的随身亲卫都是由族内叔伯亲自挑选,大半已跟随自己多年,怎么不记得其中还有这一号人的存在?竟敢不听他命令!

  凌征怕再生变故不愿多等,匆忙说道:“对面公子,你输了,还请不要再纠缠江雪姑娘,也放了无辜受难之人。”

  路羽皱眉,今日好事全给他坏了,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凌征扭头看江雪,江雪上前说道:“他说你是谁。”

  凌征了然,回转过身,恭敬道:“一介俗人,不过略习武艺,不足挂齿,还请对面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路羽冷笑,“是个半聋不成。”又道:“既然如此,何必遮挡形容,不以真面目示人?”

  凌征再看江雪。

  “她叫你把头巾揭下来。”江雪朝自己脑袋上比划一个揭盖头的动作,一面开口说道。

  凌征悄然阖上眉心三目,眼下正全力调息,同时在暗中想道:他与路羽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这些年来自己模样变化不大,如果被认出身份……又转念一想:但此刻借着夜色遮掩,不见得就会被他认出来,要不然趁着此时双方还有商讨余地,就揭下来也无妨。

  演技如此拙劣,钟鸣岂会不察?他阖目再开眼,目含红霞,就去端详褚洛手中那柄铁剑。先是眉目紧缩,忽然吃惊说道:“这是……南门那把红妆。那你是……!”猛一挥袖,滚滚劲风袭来,将凌征头上发巾揭掉。

  凌征已然忘了,当年他在郑阁屁股后面当跟班的时候,曾是见过钟鸣的。

  钟鸣毕竟是前辈,压下心中狂喜,尽力平静问道:“凌家公子?”

  凌征两眼茫然,就这么被认出来了?东门“见微知著”何时变得如此强势?南门剑匣不至于如此鸡肋才对,更何况是他的红妆。

  忽然两眼放光,大梦初醒一般,忙从耳朵里拔出棉塞,十分“欣喜”道:“钟鸣长老?不想竟在此地相遇。”抱拳施礼,“原为友人所请,出面化解矛盾,谁知竟然是与你们起了冲突。误会误会,还请前辈卖我一个面子,不要让我们为难。”

  “你他妈的放屁!”路羽先前有多高兴,现在心里就有多恼火,还以为他是何人,胆敢与自己叫板,区区南门要饭的,竟然欺负到金主头上来了!

  “姓凌的,我告诉你,识相的就给我闪开,这个女人老子我要定了,今天你要是敢坏我好事,我保证你南门今年秋天一粒粮食也得不到!”

  凌征无言,取红妆。褚洛只见手中铁灰色剑鞘像是被火烧的一块铜板,很快变得光彩灼目,他也不加阻拦,任由红妆出鞘。

  路羽神情荒唐,大笑出声,剑指凌征,说道:“你叫什么来着,凌升?”

  “少爷,是凌征。”褚洛提醒他道。

  “我管他叫什么!”路羽怒吼,又指着凌征骂道:“姓凌的,你忘了你们生活在哪儿了?你们在南疆,寸草不生的南疆!你们就是一群跪着要饭的,大爷我心情好的时候就赏你点吃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连一口剩汤也喝不到。有口馊饭吃,有口泔水喝还不感恩戴德,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瞬目去看江雪,冷笑一声:“怎么,为了一个女人跟我急了?她的命是命,你南门百万子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你南门将士的性命重要!还不明白吗?你们就是一群狗!狗,就要跪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要歌功颂德舔舌流涎(xián),有东西就交东西,有女人就送女人,一门心思巴结我,千万别有二心,这才是你的光明大道!”

  路羽破口嚷道:“你他妈的就是一条蛆虫,我的要求你敢不听吗?来啊,真有那个本事,就当一回英雄,出手啊,刚才还不是不敢暴露自己身份吗?现在我给你机会,为了这婊子一剑杀了我!我要皱一下眉头,就跟你这畜生一个姓!”

  钟鸣啧啧赞叹,不愧是那人的儿子,心性竟然如此坚毅,自家少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是在辱骂那名少女时他心智才有几分动摇,可依旧伤不及根本,难以让他乘虚而入,从中浸染一二。

  “混蛋,我杀了你!”

  一个尖锐、愤怒、生气、恼火、憋屈、不痛快,感觉自家狗子被人欺负了的女声。江雪两眼喷火,随手抓一块砖头就要去拍死路羽。

  “别乱来!”凌征回身一把把她拦下,夺下那块砖头丢在街边。

  江雪眉毛弯弯,跳脚道:“你还说我乱来,他都把你骂成孙子了,为什么还要忍他?我已经忍那么久,给足你面子了。”转身去瞪路羽,“让我杀了他!”再回头柔情看凌征,“你不是有所顾虑吗?你不是不能出手吗?那就让我来啊,我不用考虑那么多东西,我帮你杀了他,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凌征心中一紧,他从未体会过这般苦涩,不敢看江雪目光,艰难开口道:“我……我不能离开。”

  “你说什么?”江雪杏眼圆瞪。

  凌征放开江雪抓他的手,抬头说道:“我说我不能离开。”

  对面另一边:

  钟鸣自顾自想着心事,只是自家少爷把轻重搞反了,眼前这个女人其实无关紧要,大不了就花钱去找,直到少爷满意为止,可凌征却一定不能放他走。当即说道:“既然是误会,就请凌公子和这位小姐与我们走一趟,待回到东门弄清事情原委,我们自然不会再为难你们。”

  路羽皱眉,狠话都说出去了,长老怎么还给他找台阶下,这不是打自己脸吗?皱眉头道:“要这窝囊废干什么?叫他滚开别管闲事。”伸手点点江雪,“我要这女人就够了。”

  钟鸣恭敬道:“少—主—,当以大局为重,今日还请听老夫一言,日后自然会见分晓。”

  路羽与他对视,心下有些奇怪,看样子长老不像是在跟自己儿戏,而且还特地强调“少主”两个字,难道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又偏头去看江雪,只是就这么放过了她,实在可惜……刚好看到凌征去抓江雪手腕,神色一沉。

  凌征把江雪拉到身后,任凭她掐自己手心。看来跟钟鸣商量还有希望择出江雪,哪怕要他以身涉嫌,但只要说服了此人,路羽不算什么。

  “我跟你们走,放了她。”凌征对钟鸣说道。

  “你给我松手!”江雪张嘴去咬凌征肩膀——本来想咬耳朵,可惜够不到。

  “你放屁,我要你何用?”看两人还有心思打闹,路羽越发恼火。

  钟鸣终究还是要照顾路羽的心情,便对凌征说道:“这可不行,公子既然如此在意这位姑娘,谁知道放了她之后你会做何举动?如果你……”钟鸣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惊出一身冷汗,绝不能再给这小子拖延下去了,这里本就不是他们东门地盘,而南门在东西北三地,可是有人的!

  钟鸣目光倏而变得阴暗,兀自呢喃道:“雪花堂……”

  凌征只以为钟鸣是在故意等他接话,便开口说道:“我爹仁义一生,一向说一不二,我不会给他丢脸,只要你们放了她,我任凭你们处置!”

  钟鸣拍掌道:“好!不愧是‘一诺千金’凌公的儿子,爽快!就请公子弃剑走过来,我绝不阻拦这位姑娘离开。”

  “且慢!”

  “且慢。”

  路羽和凌征同时出声喊道。

  路羽不悦道:“长老,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要帮他开脱?”

  钟鸣忍耐道:“少主,你听我说……”

  凌征无奈道:“江雪……”

  江雪恼火道:“混蛋,我不走!打死我我也不走!”

  凌征微笑,安慰江雪道:“你现在走了我们都会没事的,我是南门少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伸手去扶她秀发,“你走了之后,就去找师兄,叫他来救我,放心……”犹豫一下,抓着那只温暖的小手放在心口,“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来不及多说,只得又语气强硬道:“有些事情,我终究是要去面对……”放下她手,柔声说道:“走吧,不要回头,不要难过,你说一个地方,我一定会去找你。”

  ——

  “你快跑,去找伯父,叫人来救我,放心,玩捉迷藏你可从来没赢过我,他们找不到我的。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雪儿,不要哭,带上这支发簪,爹爹就永远陪着你,快走……”

  “雪儿,有些事情,娘亲不得不去做。”

  “快,快走!不要回头,一直跑,跑得越远越好。”

  ……

  江雪抬头,两眼已经湿润,却不让步:“你这是自欺欺人!”

  “雪儿!”凌征大吼。

  “不准你叫我雪儿,只有雨哥哥才能这么叫我!”

  “江雪,你清醒一点!”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凌征抓住江雪挣扎的手腕,目光直逼她内心最深处的伤痛,“你给我听着,你没有家,没有要照顾的人,你可以跑,我不一样!我是凌征,是南门少主,我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上千上万人的命运,我不能任性、淘气、一意孤行,我喜欢你,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跟你走!”

  江雪感觉那份恐惧又抓住了她,她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着急为大人开脱:“你在说什么,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凌征,你不要这样,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你说过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凌征无力甩开她的手,“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去追你,你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我不一样,我不能陪着你去疯,去闹,去快快乐乐的玩耍,我早就该离开你的,是我不对……你走——”凌征双拳紧握,痛苦喊道:“你走啊!”

  “我不走!不走不走就不走,你骂我我也不走,你打我我也不走,我就是不走,我就是要跟着你——”江雪也含泪怒吼:“你能把我怎么样!”

  钟鸣在一旁冷笑,他已经尽全力了,方圆半里皆在他“怨色”笼罩之下,除了自己,无人能够幸免。总算是将他二人情绪撬开一个缺口,接下来便是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而他只需冷眼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路羽见两人这样,早就心下凄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难过,原来刚才她说的“任凭处置”是耍在自己……路羽想到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竟被心爱之人如此戏耍,当下心如刀绞,一抽鼻涕,举起白乌,对凌征愤恨说道:“我改主意了,我要你杀了她,亲手——杀了她!”

  “少主!”

  “少废话!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少主,你可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这个女人欺骗了我,我要她死!还要让她喜欢的人亲手杀了她!”

  路羽冷哼一声,老匹夫终究是外人,自己才是少主,挥袖说道:“长老,此事由我一力承当,你只需要负责善后即可,别的不必多管。”

  钟鸣捶胸顿足,闭着眼一声叹气:“唉……你可知你放弃了什么?”

  东方家易主一事早已提上日程,只是碍于形势,双方终究没有撕破脸面。凌征作为当代南门月圆人,而且还未融合体内神力,一旦得到此人,东门门主身份简直就是他们囊中之物,届时待路羽上位,自己就是扶龙功臣……钟鸣摇了摇头,小儿荒唐,天助东方,竖子不足与谋!

  凌征剑指江雪,红妆在她身前呜鸣。

  江雪仰着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语气哽咽,问凌征道:“你真的要杀我?”

  “我不能弃我南门将士于不顾!”凌征双眼充血,早已迷了神智,忽然抱头呐喊,十指死死抓着头皮,想要把脑海中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毒念头赶出去,“不,不要……”一面大声喊道:“走,你走!”

  江雪不为所动。

  “废物,我叫你杀了她!”路羽内心也很煎熬,两眼迷惘道:“我还为你写了首诗呢: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钟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简直满目荒唐,倏而从袖中滑出一支狼毫,三指捏取笔杆,由上而下往空中一点。只听一声清脆空灵的回响,如滴水落入池塘,一片红光如涟漪扩散开来,向四方荡漾而去。

  “心有七伤——怒。”

  砰的一片琉璃破碎声,宛如月碎银河,淌满一条江水。

  凌征一剑刺破江雪耳环,红妆颜色黯淡下来,自毁一品境界,断绝灵性。

  江雪方才不躲不避,现在也对当下处境不管不顾,只是又问眼前少年一遍:“你真的要杀我?”

  “你滚啊!”

  “好,我走,再也不与你相见。”

  “不要,不要走,你看,看我给你写的诗,我读给你听:求……求之不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四更丑正,远处鼓声再响,再有一个时辰,晨光初起,就要迎来天明。

  钟鸣实在失去了耐性,不管今晚会怎样收场,总之绝不能再这么漫无目的地拖下去了。此处动静不小,折腾这么久,就算北门有心照顾,终究无法保证没人走漏风声,再这么拖下去,那些人怕是就要赶过来了。

  “够了!是你们仨自找的,既然不想活,那就一个也别走!”

  钟鸣两手掐诀,凭空兀的响起一声佛唱,便是【六字大明咒】:

  “唵ōng-嘛má-呢ní-叭bā-咪mī-吽hōng”

  便是【般bō若rě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

  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

  即-说-咒-曰: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便是【灭定业咒】、【百字明咒】、【静心咒】、【清心咒】、【往生咒】、【大悲咒】、【十小咒】、【摩利支天咒】、【甘露手咒】、【小供养咒】、【加持念珠咒】、【莲花生大士心咒】……诸多佛门法咒。

  无数金色文字飘转天际,向四方分散,宛若万千金纸在夜空回旋,字与字相接成环,句与句合连经纬,自上而下由近及远,如一张湖中渔网飘荡撒开,将此处拘压为一方与世隔绝的圈外牢笼。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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