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秦慨四仰八叉地瘫着，气儿还没喘匀先伸手往背包里摸了一把，碰到里头满满当当的明器后才放下心，虚撑着眼皮盯着脸前的黑暗缓神。
过了半晌，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屈起手指敲了敲背后靠着的棺椁，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这下也算孔时杰替他带来的那帮子人报仇了。”
黑瞎子在旁边笑了一声，“你还惦记这个？”
“老话总说冥冥中自有因果，但是谁他娘的不想看现世报呢？”
秦慨耸耸肩膀，边说边撑着棺椁站了起来，结果一步还没踩实，脚下就传来喀啦一声响，惊得她连忙按亮手电筒，蹲下来一瞧才看清，那白森森的一根，分明是人的骨头，天长日久朽烂得发脆了，只轻轻一脚就折成了两截。
起初秦慨还以为是他们撬棺椁堵洞口的时候把尸骨撒了出来，但转念一想，就算是棺木盖子没钉严实，那尸骨怎么着也该顺着翻倒的棺椁落到后边，哪有掉来前面的道理。
这么琢磨着，秦慨顺势用手电筒往四周一照，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尸骨暴露在外，瓷器碎片撒了满地，里里外外一样正经的陪葬器物都不见。
这副惨状——
秦慨用脚尖碰了碰被掀落在一侧的棺盖，摇头说道：“这儿怕是早就被祸害了无数次了。”
“还记得一开始用星图推算出的坐标吗？”
黑瞎子从后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如果按那个位置下铲子，咱们最终来到的地方应该就会是这里。”
秦慨听了，目光扫过这满室的狼藉，忍不住叹出一口气来。
说是祸福相依也好，是阴差阳错也罢，总之要没有汪景那小子耍诈，她还真没法像现在这样满载而回。
替刘策设计陵墓的人是个不世出的奇才，建起这座阴宫，一为构成风水局，二为布下障眼法，因此整间后室内什么机关都没留，再加上石砖铁浆封顶，把下层真正的冥殿藏了个严严实实，要不这一拨一拨的坟蝎子都快要把地宫打成个马蜂窝了，底下的棺椁怎么还好好的没被动过？
这么多前辈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真地方在下边，换了他们这几块料来估计也是老猫喝烧酒——够呛，最后落得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下场。
但是——
“他娘的不对啊，”秦慨眉毛一拧，又问道：“但是汪景这孙子那么笃定，炸药都用上了，他又是怎么知道底下还有一层的？”
黑瞎子思索几秒，回答：“他可能听见了咱们在下边的动静。”
“……”
秦慨立时沉默，几乎把难以置信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半晌才回道：“丫是顺风耳吗？隔着铁浆都能听见？”
黑瞎子摇头，很轻地笑了一下，“汪家人。”
他声音放得太低，秦慨没大听清楚，刚要再问，这人却一伸胳膊勾了她肩膀，说：“走吧，秦老板，找一个附近的盗洞，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行内总说汉墓十室九空，如今算是又切切实实地重新感受了一遭，仅仅是后堂带左右耳室，留下的盗洞就足足有五六个，就洞口垒下的砖土来看，时间跨度几乎有百年之久。
秦慨咋舌，越发觉得自己这一趟简直是侥幸至极。
后室正门之外是连接前厅的甬道，秦慨担心里头设下了流沙暗弩之类的防盗机关，于是没再往外走，只是就近看了两圈，最后在左耳室的墙面上挑出个年代近些的洞口，扭头招呼黑瞎子一声，自己就猫下腰率先钻了进去。
盗洞整体呈规整的方形，内壁也被修得工整光滑，整体走势以一个比较平缓的坡度逐渐向上，笔直一条向前延伸而去。
许是年代相近，再加上这里自然灾害本来就少的缘故，盗洞内部没有产生什么坍塌之类的问题，两人畅通无阻地爬了近四十分钟才爬到头。
通路戛然而止，秦慨一瞧尽头那半锥形的碎土堆，就知道他们距离地面不远了。
原先这个位置应该是自上而下地打了个直井，做完活后再用土填埋，才形成这副样子，谈不上稀奇。
秦慨用手试了试泥土的软硬程度，辨准方向后就把电筒叼在嘴里，抽出工兵铲，且挖且爬。
果然，不大会儿工夫，头顶土壳一松，地面上的草根树叶也一并被带着落了下来，草汁子味道混着久违的新鲜空气一下子充满了鼻腔。
现在是凌晨时分，四周光线晦暗，树影厚重，夜里墨蓝的天空仿佛被水漂洗过了无数次，朦朦胧胧地泛着白。月亮星辰已然隐去，太阳却还迟迟不肯现身，只在群山与苍穹的交际处晕染出一道近乎凄艳的血红。
秦慨拍掉身上的土块，缓慢地朝日出的方向挪动了两步，然后膝盖一软瘫倒在地。
重见天日的庆幸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如潮水般整个席卷了她，她平躺在地上，感受到心脏搏动震颤胸骨，泵动血液像滚珠一样流经血管，再流向四肢，将微弱的麻木感传遍了全身，只剩下手心里尼龙带子的触感无比清晰真实。
——她的背包，里面装满了各色金器玉器，货真价实的东汉物件，足以让她的铺子起死回生。
秦慨再度收紧了手指，像把连日来生生咽下的恐惧苦痛一并攥在掌心，用力到拳头都在微微发颤。
此时山间起了风，带着清晨的浸润凉意，舔舐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秦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撑开眼皮，正看见一道黑沉沉的影子自头顶盖过来，黑瞎子扶着膝盖俯下身来看她，笑着说：“秦老板，咱们出来了。”
“……咱们出来了。”
秦慨动了动嘴唇，跟着呢喃两遍，眼眶骤然泛潮。
她连忙眨眨眼睛爬起来，往四下里一看，认出自己仍旧在来时的山谷中，朝谷外的方向，也就是东边走出六百多米后，还能看见他们打盗洞时翻在外面的泥土。
现在从外边再看，这一阴一阳两座地宫，皆是自南向北延伸入大山腹内，如同两条张开的手臂，将山中的太极阵包入了怀中，这种布局，不可谓用心不巧。
秦慨在心里感慨一句，继而回身瞧了眼散步一般慢慢悠悠跟在后头的黑瞎子，几步过去捞起他的手臂搁在自己肩膀上，右手顺势揽了他的腰，半扶半架地带着他朝谷外走去。
黑瞎子有点意外，动了动眉毛，拖长语调叫了声秦老板，说你怎么冷得跟一活冰棍儿似的。
“去你大爷的，咱俩这德性，谁也别说谁。”
秦慨回嘴，右手里捻了把粘稠的血，滚烫，抬眼就瞥见他惨白的侧脸，嘴边的笑容活像是被刻上去的一样，伤成这副模样都能纹丝不动地挂在脸上。
这他妈可真够没道理的，不送去做科研样本都算白瞎了。
秦慨低下头喘了两口气，越发觉得力不从心起来，跟他聊天逗闷子的劲儿都没了，于是赶忙在黑瞎子张嘴之前打断了他，恶狠狠地威胁说再废话就把你丫埋回地宫里去。
黑瞎子乐了，闷笑一声，带着胸口都在振动，不过倒也算是难得配合，一声不吭地任她带着往外走。
两人这么酒鬼似的攀着肩膀勾着腰，一出山谷就看见来时的几台车还好好地停在外边，表面湿漉漉的，沾满了露水叶片。
秦慨趴在车窗上挨个儿朝里望了一遍，发现这帮王八蛋临走时把钥匙全拔走了，一个都没剩，无奈之下只好展开工兵铲，照着侧窗玻璃狠命砸了几下，然后伸胳膊进去，从里边按下保险栓，这才打开了车门。
黑瞎子自觉坐进后座，秦慨扫开落进车里的玻璃碎茬，顺手翻了翻副驾驶前边的储物盒，发现里头除了寻常的工具外，还有块锡箔纸包着的巧克力，最底下压着好几张褶皱不堪的现金，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有二百来块。
得，这回算是有应急的钱了。
秦慨折起现金揣进兜里，又掰下一大半儿巧克力递到后头，自己把剩下的一并塞进了嘴里。
眼下比不得寻常时候，没有一点点抿化了吃的闲心，只大嚼几口就咽下了肚，直到那股廉价的腻甜味道一路从舌尖蹿上脑门，秦慨才感觉混沌不堪的脑子终于活泛了起来。
接着，她戴上手套，拿起螺丝刀，二话不说先把方向盘下边的盖子拆了，一个人钻到下边摆弄半天，最后扯出三根线来，熟练地用小刀划开表面的胶皮，扒出里边的铜芯儿两两一碰，先是仪表盘亮了灯，紧跟着发动机就转了起来。
黑瞎子听见车子启动的动静，一下乐了，感慨说：“秦老板，你这一手，没蹲过几次局子都练不出来。”
秦慨刚抹着汗钻上来坐稳，闻言笑骂了句去你大爷的，一边麻利地踩离合挂挡，一边拉长声音说哪比得上您经验丰富。
“这你可就误会我了，秦老板，”黑瞎子把着车座探身前来，反问：“我看起来像是那在局子里七进七出的小毛贼吗？”
“不像，一丁点儿都不像，”秦慨飞快否认，一本正经地评价说：“就冲您这气质——怎么着也得是江洋大盗那级别的。”
“不对，”黑瞎子继续摇头，纠正道：“准确来说，我属于通缉犯。”
最后仨字儿清清楚楚地灌进耳朵里，秦慨愣了一下，然后意外地发现自己既不惊讶，也不大觉得害怕，于是只长长地“哦”了一声，问他：“那我要是把你送派出所去，是不是能得着不少赏金？”
黑瞎子听完后笑得更开心了，比了个枪的手势戳在她太阳穴上，说：“你可以试试。”
“啧，不得打扰司机驾驶知道吗？”
秦慨踩下刹车，腾出只手把他按了回去，“万一不小心开沟里去，别说通缉犯，你是恐怖分子也得玩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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