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老天帮忙，在斗下的这几天里，外头没落雨，深山里又人迹罕至，来时的车辙还好好地在地上留着，秦慨轧着轮胎印儿开，不至于迷了方向。
真正难走的是下山那段路，上来的时候秦慨被晃得七荤八素，下车就吐了一通，眼下自己开车倒是不怕晕了，但她左肩有伤，手臂抬不高，换挡时左手把不住方向盘，只能虚虚地在下边扶着，走平地还好，碰上这又险又陡的盘山土路可真是够呛了。
无奈之下，秦慨只好换了二档，脚压在刹车片上，慢慢悠悠地往下溜，心说多花点时间也比摔进山底送了命强。
“咱们先回镇上弄点药。”
秦慨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又难得啰嗦地交代说：“这段路且要开呢，你要是累了就先眯上一会儿，只要别真撂了就成。”
黑瞎子抬起脑袋，脸上浮出个笑，“秦老板心疼我？”
行，还有胡说八道扯淡的劲儿。
秦慨放了心，随口应了句这是体恤员工就不再搭茬，专心盯着前路。
车子顺着尘土飞扬的小路缓缓下行，一直到天黑才开回先前住过的镇子附近。
眼下十月奔十一月的日子口儿，天凉了下来，即使没有秋风瑟瑟地吹着，空气里也四处沁着寒意。在地里劳作一天的庄稼人早已各自回了家，猫在暖和的屋子里不再出门，路上鲜有行人。
因此，秦慨倒是也并不担心那面碎了的挡风玻璃惹人注目，慢慢开着车在镇上晃，不时左右张望着。
他们需要的东西正规药店里不能卖，估摸着连这儿的镇卫生院都没开这个的资质，但总有小黑诊所图这笔财，只要价钱谈得拢，什么管制药品都敢往你手里递。
在镇上转了一圈，秦慨眼尖地注意到镇尾的巷子口儿有间自家小院儿改的门面房，砖墙上挂着面木头招牌，白漆刷底，用红油漆涂了“诊所”俩显眼的大字。
大概也是天寒客少的缘故，诊所外头早早就上了板儿，不过缝隙里还隐约有昏黄的光漏出来。
秦慨预备去碰碰运气，结果一合上车门才想起来自个儿上半身只剩了件脏污破损的工字背心，蔽体都费劲，何况皮肉上那些满面开花的伤口，再加上肩头层层叠叠缠着的绷带，光是打眼一看都能想象出二十来起刑事案件。
秦慨忍不住“啧”了一声，心说顶着这副凄惨模样去见人怕是要招来麻烦，于是敲了敲后排的车窗玻璃。
“黑爷，借你衣服使使。”
车窗随之摇了下来，递出一团黑乎乎带血腥气的t恤。
“要我跟你一块去吗？”黑瞎子问。
“嗨，不用，弄点药而已。”
秦慨套上衣服，把过分宽大的下摆掖进腰里，拍拍裤兜示意自己带了防身的家伙，又扶着车窗交代了句别让车子熄火，这才朝诊所走过去。
到门口用力地拍了几下门，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听见里头有动静，脚步匆忙地赶过来，一边答应一边往下卸门后的板子。
很快，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秦慨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停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见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方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
“买药啊？还是看病？”
中年男人问，抬手拢好披在身上的粗线毛衣，背过身往里走。
“买药。”
秦慨跟着进门，一眼就瞧见白墙上挂着好几面褪了色的锦旗，写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之类的话，又着意看了看落在上款的名字，问：“您是黄大夫？”
“是我。”
黄瑞忠转进柜台后边，用衣角擦了擦挂在胸前的眼镜戴上，抬起头刚准备问她要买些什么，就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哆哆嗦嗦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
秦慨撑在柜上，迅速挤出个虚弱的笑，说：“路上出车祸了，有点严重，没吓着您吧？”
“车…车祸？”
黄瑞忠紧贴上背后的药柜，隔着厚厚的镜片看她。
这人身上泥污混着血渍，几绺头发都板结在了一起，裸露在外的脸上手上倒也多是纵横交错的擦伤，可她脖子上那一圈青紫色的掐痕，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子用车祸搪塞过去的。
他这厢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她，秦慨同时瞥见后头三间住房里都亮着灯，知道这种院子一般都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儿，一直拖着难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慨这么琢磨着，心里头也发了急，一下把手按在枪把上，死死盯住黄瑞忠的脸，“是车祸，怎么了，黄大夫？”
黄瑞忠回神，一碰上她的视线，顿时冒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这女人的语气虽然还算平静，眼神里却沁着股要人命的狠劲儿，绝不是个善茬。
他这些年踩在灰色地带上求财，当下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人自己最好别惹，于是立即讨好地应了声没事儿，问她：“您看您是要买点儿什么啊？”
“消炎药，止疼片，双氧水，生理盐水，对了，再来几卷绷带。”
秦慨念出几样东西，借黄瑞忠找药的工夫，顺手把旁边的座机拖了过来，手指悬在拨号盘上犹豫了几秒钟，最终没打给老刘，转而按了另一个号码。
“谁啊？”
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含含糊糊的，透着点儿不耐烦。
秦慨清楚地听见背景音里孙悟空打妖怪的动静，笑骂道：“行啊，你小子，又他娘的给自己提前下班了？”
“老板？！”
对面的人一下拔高了嗓音，接着一阵悉悉窣窣，电视机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人声变得清晰不少，“怎么样？这趟顺利吗老板？”
“还行，但你得过来接我们一下。”
秦慨停顿，往黄瑞忠的方向瞄了一眼，有意混着道上的黑话把车牌号报了过去，语焉不详地说：“具体地方问你刘哥。”
对面爽快答应下来，“我这就出发。”
交代过这桩事，秦慨撂下电话，黄瑞忠适时地把柜上的药品往她面前一推，问：“您看这齐了吗？”
秦慨挨个瞧过，最后把里边一盒阿司匹林挑了出来举在他面前，冷笑，“你就打量着拿这玩意儿糊弄我？”
黄瑞忠急忙堆起笑，解释道：“我这儿就是个诊所，能卖的止疼药就只有——”
“放屁，”秦慨打断他，抬起下巴往右边帘子里一点，反问：“药不能卖，倒是敢做手术？”
黄瑞忠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这、那是——”
秦慨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毛，掏出现金放在柜上，“别他妈废话。”
看见了钱，黄瑞忠脸上那股为难的神色减弱不少，搓着手，压低声音说：“那我到后边去拿吗啡针剂，行吗？但最多一支，我真的——”
“一支够了。”
秦慨点头，垂下眼睛去看手边的药品，视线飘飘荡荡最后落在那板青霉素片上，不觉间心思一动。
在冥殿里，汪景神秘兮兮地提到了个鬼头戒指，她那时候把话一带而过，是不想顺了汪景挑拨离间的意，但无论如何，心里终究留下了疑问，没有就这么轻飘飘放过的道理。
眼下倒是个好机会。
秦慨连忙叫住黄瑞忠，“诶，你这儿有片剂吗？”
“有。”
“我要药片，”秦慨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再给我来片安定。”
黄瑞忠看她一眼，还是应了，把两种药片分别包在小纸包里递过去，剩下东西也相当贴心地拿了个黑塑料袋装好。
秦慨拎在手里，顺势把钱推过去。
“啊呀，您慢走您慢走。”
黄瑞忠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褶在了一起，急忙伸手去接，但没成想，半途上秦慨的手腕往下一压，又按住了。
“黄大夫，”秦慨刻意侧过去，兜里露出半截枪身，抬眼看他，轻声提醒道：“今天晚上，没有人来过。”
黄瑞忠咕咚吞了下口水，哪敢再有二话，赶忙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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