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阿柊支着耳朵在外头偷听，门突然打开时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到地上。

        黑瞎子冲他笑笑，一歪脑袋说：“进来吧，成了。”

        阿柊听了直抚着胸口顺气，心有余悸地说：“成了就好成了就好，险些以为要交不了差了。”

        又伸脖子往里瞧，看见秦慨已经安安稳稳地坐回了床边儿，只是脸色似乎更差了些，绷得像块儿硬邦邦的石头。

        阿柊眨眨眼睛，走过去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秦老板，我们也是没办法。

        秦慨想冷笑，却连扯开嘴角的劲头都没了，只是木着脸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阿柊嘴还没张，先用眼睛去找黑瞎子。他实在是让秦慨问怕了，生怕她又从什么细枝末节里生了疑心，抛出几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再把好好的合作搅黄了。

        黑瞎子看他反应倒是乐了，主动开口说：“问吧，秦老板。”

        他接了茬，秦慨却不看他，仍旧望着阿柊发问，说：“我最近几天已经没再做噩梦了，你们带着我下斗还有什么用？”

        “没有了？怎么会？！”

        阿柊又是一惊，下意识看向黑瞎子。

        没成想这位爷咧嘴笑笑，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瓶子搁在桌上，瓶口用塞子封着，瓶身约摸只有拇指粗细，里头沉黑的粉末还不满三分之一，足见里头的玩意儿金贵。

        “这是钙化虫尸磨成的粉，能暂时抑制你体内的虫卵。”

        黑瞎子把小瓶递到秦慨手边儿。

        阿柊瞧着，简直痛心疾首，“黑爷，咱们不是说好了－－”

        黑瞎子眼风扫过来，顿时逼得他把后半截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用不着阿柊提点他也知道，秦慨此前被梦魇折磨得越凄惨，今儿就能越轻易地在合作的事儿上拿捏她。但提前给她用药，让她有几个安心觉可睡，是他自己的私心，他倒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于是轻佻笑笑，漫不经心地解释说：“我哪儿忍心看秦老板受罪？”

        秦慨还憋着火，听了这话，心里只说怪不得，怪不得这人先前能把话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亏她还拿他当根救命稻草似的攥着，结果到最后，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个儿，简直被这人耍得团团转。

        回忆起前些日子，自己对他产生的那一丝简直称得上是信任、甚至于依赖的情感，秦慨咬着牙关，几乎觉得可耻。

        她低着头不吭一声，只把药瓶越攥越紧，吓得阿柊连忙伸手，直说：“秦老板，秦老板，千万别拿这死物撒气。”

        秦慨这才回神松了力道，指腹在瓶身摩挲几下，发觉质感柔润，又见它虽透出乳白色，却并不显得浑浊，于是就问：“这是用玉髓磨成的？”

        阿柊点点头，说：“祖宗传下来的老法子。玉髓不稀奇，尤其数着这塞子珍贵。内芯是一节仙人骨，外头一层用六乙泥烧炼而成，由软木包裹后再刻上密文，主固济存元，能在最大程度上保留物质的特性，原本是用在蛊术中的。”

        谈起这个，阿柊如数家珍，边说边把塞子上朱红色的细小密文指给她看。

        秦慨兴致缺缺，只是问：“这粉末果真能抑制虫卵？”

        “黑爷已经给您用过了－－”

        阿柊小声嘀咕，几分抱怨几分无奈，说：“古医书上讲毒草，三步之内必有其解药，放到这里也是相似的道理。”

        “这东西能起效多久？”秦慨问。

        阿柊摇摇头表示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说：“照目前的情况推测，极少的用量就能达到不错的效果。但随着时间推移，虫卵躁动，需要的用量一定会增加，而效果却会不可避免地减弱。”

        秦慨脸色一沉，单从瓶里这点儿可怜的药量就完全看得出自己的情况有多不乐观，如果耗到药粉用尽还没有找到办法－－

        她闭了闭眼睛，硬生生把思绪拗断，不肯再继续在脑中描摹自己可能迎来的凄惨结局。

        阿柊摸摸口袋，又从身上掏出只玉髓瓶来，比秦慨手里的要大上个两三号，里头的粉末呈灰色，几乎盛满了整个瓶子。

        秦慨皱了眉毛，“这是什么？”

        “石盘的粉末，”阿柊小心翼翼解释，说：“在需要的时候，能引出虫卵传递给你的意识。”

        秦慨一听就僵直了脊背，本能地往后退了些距离。抛开对她身体切切实实造成的损害不谈，仅是那种被猛地拖进幻境里的感觉，就绝对称不上是什么让她乐于重复的愉快体验。

        黑瞎子拍拍她肩膀，说：“放心，秦老板，我们不会轻易给你用这个。”

        秦慨上下扫他一个来回，忍不住冷笑，“您说这句话可没多大说服力。”

        黑瞎子扯开嘴角笑，说：“秦老板真记仇。”

        “谢谢您夸奖。”

        秦慨不咸不淡地回他一句，又肃起脸色说：“我要救自己的命，这回下斗算是入伙，你们需要我这边儿出多少人，多少装备？”

        阿柊抿了嘴唇若有所思，旁边黑瞎子的情绪却突然有些下沉，跨前一步说：“不用，秦老板，你算我的。”

        “－－这他妈叫什么话。”

        秦慨一怔，紧跟着又觉得可笑，匆匆忙忙扔下一句“定下日子后记得发短信给我”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了，黑瞎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就势懒洋洋地靠去了窗边。

        阿柊觉出气氛微妙，拿眼睛瞧瞧他又瞧瞧房门，欲言又止，只听见这位爷幽幽感慨，说：“你看，为了做成这趟活儿，我连落脚的地方都给丢了。”

        阿柊连忙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说：“黑爷，四爷的意思是不论古经卷破没破译，一谈妥就直接带秦老板回去，免得节外生枝。您先将就两晚上，下午我去办回程的事，最晚后天就能动身了。”

        黑瞎子点点头，透过窗户看见秦慨骑着小电驴转过两道弯，就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秦慨在街上转了两圈，顶着冷风思考该去哪儿、该找谁排解排解重压在心头的绝望，结果在心里掰着手指从亲爹妈数到钟成许京，最后索性打消了倾诉的念头，骑着车七拐八拐的，不知道怎么就停去了茶馆门口。

        许京还在放年假，店里仍旧空空荡荡，秦慨没挂开张的牌子，闭了大门，独自进了最里头一间专门用来谈生意存明器的雅间。

        站在柜子前，秦慨用手碰碰古镜上的铜花，玉件上的色沁，心说就是为了这些死人玩意儿，她才落到了这般性命难保的凄惨境地。

        想着，眼眶就红热起来，鼻头酸得几乎要哭，结果干巴巴眨了几下眼睛，连两滴泪都没能痛痛快快地掉下来，像是那泪珠已经在体内早早被痛苦煎干了，再没办法用眼睛来哭。

        等离开茶馆回到小院，天色已经暗了，昏昧暗沉的天光从窗户漏进屋里，比全然的漆黑更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慨一把揿下了全部开关，灯光笼下来，顿时明晃晃地照亮了堂屋。

        于是打了褶的沙发罩子就分外显眼起来，搁在旁边茶几上的一对搪瓷缸子也还没顾得上收，里头的大叶茶已经被泡成了软塌塌的烂叶子，沉在几乎变成深褐色的茶汤里。

        这间房子曾经热闹过几天，现下重回原状，秦慨竟然有些不太适应。

        她在原地踌躇一会儿，最后还是直接进了卧房，带着一团混沌的头脑强要逼着自己入睡，结果闭眼是石盘蛊虫，睁眼是一片漆黑，就这么翻来覆去，把短短一天里的恐惧、绝望、愤怒、冷寂从头到尾历历数了一遍，才疲惫不堪地入睡。

        只是在意识不清的瞬间，她回忆起昨天夜里，自己和黑瞎子俩人瘫进沙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淡闲聊，两脚各自搭在茶几上，鼻尖嗅着茶香，手里的搪瓷缸子滚烫。

        －－巨大的放松感终于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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