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婉影
众目睽睽下的苏婉影纤纤柔柔地立在那里，她身量极是瘦小，比一般的女子矮了半个头，身旁不知什么时候被旁人自发地让出了一圈空间，越发衬得她单薄无依。
此刻，她微微仰头，语调虽轻却极是坚定，“这簪子我打算送给重要的人，并无意让出来，烦请——”
话未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没曾想这长脸女婢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直接扬手甩了苏婉影一巴掌。
苏婉影一个踉跄，左侧头发散落下来，簪子“叮当”一声脆响，掉落在地上。
长脸女婢冷笑着捡起簪子吹了吹，“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后将簪子恭恭敬敬双手递给吴千金。
吴千金乜斜一眼，并不接过，“脏了。”
长脸女婢甩手，将簪子扔在了苏婉影脚边，“还你了！”
玉池在一旁看了摇摇头，低语道：“这苏婉影可真是个霉头，到哪都让人碍眼。在尚书府里就整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成日黏在成公子身边，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洛西宁侧头，随意把玩着手里一个白玉镯子。
吴千金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示意离开。
“捡起来。”苏婉影细软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吴千金一行循声回头，只见苏婉影低垂着头，定定地盯着地上的簪子。
长脸女婢讶笑道：“怎么？你另一边脸也痒了？”
吴千金轻笑一声，向旁人打趣道：“有点意思，也罢，左右无趣，我再看看好戏。”一行人轰笑，引得店外好事的行人，纷纷围拢了挤在门口瞧热闹。
长脸女婢得了主子肯定，更是起劲，一副慢慢做戏的模样，“我若是不捡呢？”
苏婉影将碎发绾在耳朵一侧，抬起头缓缓道：“我虽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却也是当朝尚书媒定的儿媳，今日被你一个奴婢扇了一巴掌，这事传出去，我尚书府的脸面何存？”
玉池飞快地扫了一眼洛西宁，好声道：“公主，你可别动怒啊！这苏婉影果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自封！你还没发话呢，她何德何能代表尚书府的脸面？我看自会有人教训她，公主你可别一时生气显露了身份，今日身边也没个侍卫，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长脸女婢见苏婉影说得煞有介事，一时没动，不动神色地快速打量了一下她。
苏婉影相貌寻常，妆面清淡，身上一袭水绿缎裙虽是华服，可看得出来是洗过多水了，虽然主人极是爱惜，将那略显发白的部分掖进了内侧，可缎子看上去已无原本的靓彩光泽。再看她举止气派，似也并不像自家主人平日里往来的名门闺秀，心中半信半疑。
吴千金微眯凤眼，轻笑道：“尚书的儿媳？长安城里三品以上官员的公子小姐没有我不认识的，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家的尚书府？说出来也让我长长见识。”
女婢见主子这么说，心中大定，笑盈盈地边挽袖边走过去，似乎真的要下手再扇一巴掌了。
众人发出一阵“啧啧”声音，对于即将到来的热闹显露出兴奋之色。
苏婉影身子几不可查地微抖，口中却一字一顿道：“礼部成尚书之子成展卿，便是我自小定亲的夫君。”
吴千金扭头凝视她一眼，半晌，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不识好歹，竟然同西宁公主抢东西的蠢货！”
吴千金笑得前仰后合，同行的一位锦服男子凑过去，笑嘻嘻问道：“吴小姐，她同西宁公主抢什么东西？”
身旁一众人也纷纷应和道：“说来听听！”“让我们也乐乐！”
吴千金半天止住了笑，一副意味颇深地神情扫了一眼店中的众人，方才慢悠悠道：“还能抢什么？男人呗！”
“噗呲！”
“哈哈……”
“西宁公主乃我大荀第一美人，就凭她？抢男人？吴小姐说笑吧！”
吴千金此时方才细细打量了一眼苏婉影，口中道：“早就听闻你不是个美人，我还道是传言不实，没料到你竟真长得如此不入流。我还真是好奇，你是怎么把成公子迷得跟中了邪似的？竟让西宁公主也在你面前败了下风。”
苏婉影霍然抬眸，扬声道：“西宁公主高洁如明月高悬，怎会与我一介凡女一般见识！公主去尚书府学画，不过是为圣上祝寿的一片孝心，没曾想反倒被不怀好意的人当成话柄，你们如此破坏公主的清誉，实在是大不敬！”
她的声音原本柔婉清缓，此一番话却说得极是高扬有力，像是用尽了身体全部的力量，纤瘦的身子因为激动在微微颤抖。
玉池扭头看向苏婉影，“她还算有点良心。”
吴千金站在堂中格格直笑，“你怎的如此天真？西宁公主摆明了看上了成公子，你竟然以为她只是去学画？你模样不行脑子还愚笨，成公子究竟看上了你哪一点？”
苏婉影不语。围在一旁的男男女女轰地笑开了。
“吴小姐这你就不懂了，男女之事也不非得看长相。”
“上面不行其他的行也可……”
“柳公子，看来西宁公主得先向你请教才是，哈哈哈……”
玉池听了这些浑言浪语，倏地站起冲到堂前，大声喝道：“这可是长安城，你们嘴巴放干净些！”
那群男女纷纷转过头来，瞧见说话的是个婢女模样的人，嘴里骂骂咧咧道：
“打哪冒出来的小浪蹄子！轮得着你说话么？”“这还是大白天的长安城么，谁都敢放肆了！”“青嬷嬷，又有人想试试你手上功夫了！”
那被唤作青嬷嬷的长脸婢女想是以往代替主子教训下人惯了，当下冷哼一声，手脚奇快地走到玉池跟前，二话不说反手又甩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是清亮，引得那群男女纷纷叫好！
玉池万万没料到这青嬷嬷如此干脆，顾不得火/辣辣的脸，旋即回头道：“小姐，我无事！”
那厢，洛西宁已缓缓立起来了。
玉池连声道：“小姐，我们现下回府可好，总能计较回来的。”
西宁充耳不闻，慢慢走过来，扭头看玉池，“你想她们怎么死？”
那一行人听了，都捂着肚子笑。吴千金打着团扇，轻轻摇头莞尔。
青嬷嬷嘿嘿笑着走近，看清洛西宁的容貌，略怔了怔，旋即又笑道：“原来是个大美人，不知这美人脸上多几道印子，是不是更能勾引男人呢？”
玉池看着公主的眼神越来越沉静，心知此事绝无转圜，再听了那青嬷嬷杀头的话，心一横，咬着牙啐道：“不用脏了小姐的手，她扇我一巴掌，扇她自己十巴掌就是。”
洛西宁轻叹，“我还是明天开始重新做人……”
她顿了顿，抬起眼皮，冷声道：“朝中姓吴的左侍郎就两个，一个是礼部的吴詹坤，另一个是工部的吴奇光，你们家是哪个啊？可别让我找错人了。”
青嬷嬷厉声道：“你算个什么——”话说半截，只见洛西宁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一种做奴婢自发的求生本能让她莫名地住了口。
洛西宁缓缓走到吴千金面前，微微倾身，“嗯？哪一个？”
吴千金冷笑，“凭你也敢直呼我爹爹的名讳？你莫非真的是活腻了？”
“你不认得我？那你还远远不够格啊，连见我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你这么不入流，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蛮横霸道的？”洛西宁奇怪地道。
吴千金“咯咯”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认得你？你姓甚名谁？天皇老子么？”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森然起来，“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扇她，往死里扇！”
旁边几个奴仆正欲上手，玉池右手高高举起，手中拿着一块晶莹通透的翡翠玉牌，玉牌正中刻着大大的“西宁”二字。
“西宁公主在此，你们谁敢动一下，让你们全家陪葬！”玉池一改往日操心絮叨的模样，神色端重，环视店中各人，口中一字一顿地道。
众人愣愣地望着玉池手中高举的玉牌，如此透绿又大块的翡翠，乃平生第一次看见。想到这二人方才说话的口气举止，再看看眼前女子的惊人美貌，心想明白这正是货真价实的西宁公主了。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有些人双腿开始打颤。
吴千金直直地愣了半晌，嘴唇开始哆嗦，软塌塌地从圈椅中滑了下来，跪伏在地，口中嗫喏着：“公……公主，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是睁眼瞎，我没见过公主，公主饶命！”
“啪啪啪！”青嬷嬷吓得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扇着自己嘴巴，力道极重，口中不停念叨：“我该死！我该死！”
掌柜和伙计们一个个早已目瞪口呆，一动不敢动。
洛西宁皱着眉，不耐烦地道：“快说，是哪一个左侍郎？”
吴千金开始不停磕头，泣声道：“公主，饶了我吧，饶了我爹爹吧，此事与他无关。你要罚就罚我吧！”
“女不教父之过，怎会无关？你不说也罢，我还能不知道？”
西宁不再搭理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嬷嬷。青嬷嬷此时惶恐至极，双手仍不停的扇着自己，嘴角已流出血丝。
“这双手，就留下吧。”西宁轻飘飘地道。
青嬷嬷一愣，抬起肿胀如球的脸，嘴里含糊地道：“留下？公主让老婢的手留下？”
众人也都心下疑惑，就这么轻易地算了？
掌柜试探着笑道：“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不识得公主真身，公主大人大量，让我等万分仰慕！”
西宁叹道：“你们赶上好时候了。”
青嬷嬷嘴里喃喃念叨，“留下？留下？”
众人纷纷摇头，心想这恶婢别是把自己扇傻了。
掌柜凑过去笑道，“公主饶你了，还不快谢恩！”
青嬷嬷似没听见，抬头认真地问道，“公……公主，留在哪里？”
西宁扶额，一副受不了地表情道：“留下的意思，当然是留在这里啊！”
“这双手以后就留在这店里当人肉招牌，店搬到哪里，人肉招牌就挂在哪里。如此甚好！”西宁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众皆哗然，此时方才听明白了公主话里的意思。
青嬷嬷印证了心中所想，当即晕了过去。
掌柜哆哆嗦嗦“扑通”跪下，连声道：“公主饶命，这双手万不能放在店里啊！公主你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玉池在一旁冷声道：“你是想违抗公主的命令么？”
掌柜吓得即刻禁声，不敢再说一个字。
吴千金以膝为足，跪在地上一步步挪了过来，嘴角扯了一个奇怪地笑容，口中乞求道：“西宁公主，是我没管教好奴婢，这双手你砍得好。我冒犯了公主，你罚我吧，我爹爹是个读书人，不懂官场钻营，走到今日不容易的。你罚我好不好！”
西宁冷冷看着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吴千金，一时沉吟，忽听得苏婉影怯怯的声音传来——
“苏婉影拜见西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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