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情痣
这丫头还是和之前一样，那么直接、单纯，去了两趟人间，轮回两世，目光中还能一如最初的澄澈，也实属难得。
孟婆感觉自己好像被雷击中了一般，身子颤抖了一下，突然觉得心口发紧，瞬间红了眼眶，望着不远处孤独伫立的三生石，鼻子一酸，藏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三生石上，刻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勉强能够辨认出来的孟婆的名字，还有一个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只是一些零散的笔划。
上次她就细细的研究过这几个字，奈何怎么拼凑，也无法拼的全，后来便放弃了。
她也是第一次见孟婆如此，便想起三生石上的字，顿感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内疚万分。
眼珠子打着转，极力的思考着别的话题。
“我……我记得，曾有位身穿嫁衣的女子，在这桥上连哭三天，嘴里时常嘟囔着什么，我十分想听，但什么也听不见，孟婆，你给我讲讲呗。”
她为自己找到了可靠的话题而长舒了一口。
孟婆本就没打算讲自己的事儿，擦了擦泪水，转头爽朗一笑，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既然你没兴趣听我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那我便给你讲讲那个姑娘。”
姑娘叫颜当当，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被土匪掳上了山。
大当家叫胡来，虽然是个土匪，但是并没有像他名字一样，胡作非为。
反而种田养牲畜，山下的百姓都能自给自足。他们从未见过此人，都说是个瘸腿的糙莽大汉，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的，总之，这个人长得奇丑无比。
实际上，却实实在在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郎。
刚上山的小土匪不懂规矩，见颜当当肤白貌美，便掳了回去，想着讨大当家欢心，领个赏钱喝大酒。
胡来知此事，便打断了小土匪的腿，将颜当当松了绑
颜当当无意中瞧见胡来腰间的半块玉佩，那是小时候乱跑不慎将其摔坏，便将另一半给了他。
陆家为官，颜家为商。
两个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因两家世代交好，便定了娃娃亲。
世事难料，陆家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
颜当当心碎不已，找遍了各种关系，终日想着翻案。
后来，颜家为女儿许了一桩好婚事，为了让她彻底忘掉陆家，便举家迁走了。
一日趁着上山祈福，颜当当偷跑出来，误打误撞被抓上了山寨。
再见他，颜当当悲喜交加，没想到他还活着，多年藏在这僻壤的山寨，还改了个极为随便的名字。
二人相认，瞒着家里人成了亲。
婚服是连夜赶制的，有些仓促，简陋的布置，却温馨幸福。
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祈愿可以白头到老。
三年后，胡来夺了颜家家产，勾结敌国，起兵造反。
颜当当大着肚子跪着求他放过颜家，胡来踢了她一脚。
“当年颜家为了当上皇商勾结奸臣，不肯为我爹作证，指认幕后主使，害的我爹被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陆家上下百人无一活口。”
胡来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如果没有老当家路过救了我，我早就死了。但凡颜家当年能够站出来，我们陆家何须如此！你们颜家，也是凶手。”
颜当当至此才知道内情，她爬到胡来的脚边，拽着衣角，恳求着他，自己愿意替颜家赎罪。
胡来任她怎么说也不为所动，刀光剑影中，颜家老老少少倒在血泊里。
颜当当被抓了回去，关在山寨里。
她自年少时便喜欢他，一直幻想着嫁给他的那一天。
她以为这次相遇，便能隐姓埋名从此相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终于，在一个冬日再见他时，已是王，敌国的王。
她冲过去抱住他，掏出一把匕首从后心刺入他的心脏。
胡来一把将其推开，掐着她的脖子，“贱女人，竟敢杀我。”
说完，一下子把她甩到了旁边，“要不是看你有了陆家的骨肉，早就将你杀了丢进后山的乱坟岗。”
她捂着肚子，爬到树下，捡起了掉落的刀，死死地盯着胡来，满是失望，心碎。
“你千不该万不该通敌叛国，孩子的爹不该是你这样的人，你不配。是颜家对不起你，颜家的罪，我来赎。”
说罢，用刀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胡来傻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冲上前紧紧地抱着颜当当，泣不成声。
那日，胡来怀里的颜当当，穿着大婚之日的嫁衣。
孟婆看着翻腾的忘川，叹了口气，捡起一块石子扔了下去。“世人皆有情，却终为情困。缘来缘去，不过为一场泡影，又何必苦苦执着，你又为何偏要……”
“你为何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她赶紧打断孟婆接下来的絮叨。
“那姑娘性子烈，刚一进来就把我这锅汤踢翻了，千百年，上一个踢了我锅的人还是你。”孟婆憋着气戳了戳她的脑瓜子。
“那她呢，也跳了？”
“没有！踢完了就回去坐在桥上，这给我吓得，我以为她跟你一样要跳下去，我正想着要怎么劝劝，没想到哭了三天后，找我讨了碗汤。”
她舒了一口气，还好姑娘没跳下来，不然这忘川又要多一个受罪的了。
“她可有说什么？”
“她说，下辈子，宁愿做一阵风，当一棵草，也不想再遇见他。”
她嘴巴动了动要说什么，然后怔了一下，只是微微低了低头，好像有些失落，什么都没说。
孟婆伸了个懒腰，抬起头转了转脖子，搂过她的肩，轻轻地靠在自己身上，“你看，这世间的情，有哪个善了，放下执念，好好地喝了我的汤，来生逍遥自在不好吗？”
“那，胡来呢？”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问道，语气里多了些期待。
孟婆倒吸一口气，知道她又没听进去自己的话，“他啊，他后来杀了敌国的皇帝，为陆家平反，最后自刎于颜当当的墓前，终生未娶。”
她听的极为认真，示意孟婆继续说下去。
“我纯粹是心疼那姑娘，便在他的汤里加了好多辣椒粉。”
“是爱她的吧。”她对这个故事有些遗憾，但又有些欣慰，如果陆家没有被诬陷，如果颜家可以作证，他们一定会很相爱的在一起。
“是啊，他问我，喝了这碗汤，是否真的可以忘掉一切。我说是，所有记忆，好的坏的，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孟婆顿了顿。
她很着急地拽了拽孟婆的袖子。
“他说，这辈子背负了太多的仇恨，下辈子心里只有颜当当一人。然后就喝光了汤，我放了那么多辣椒粉，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全给喝了。”
她一扫之前的黯淡，抬头看着天，嘴角微扬，眼神里流露出了希望。她知道胡来是爱颜当当的，只是少了相守的缘分。
孟婆见她不说话，便赶紧见缝插针，“来这儿的有不少痴情人，都说来生还在一起，这辈子能在一起就已经很难了，下辈子哪还有那么大的缘分啊。所以说，你就不能再……”
“所以说你看，这世间还是有情在的，只是有的情缘分未到，我也是。”她打断了孟婆的话，起身回了小苑。
这丫头理解的意思，完全和孟婆要传达的一点儿都不一样，苦口婆心这么多天，一点作用都没有。
一连几天，她都很积极的忙前忙后，比起之前，更多了些笑容。
孟婆想着，也许是想开了？
这日，轮回的人极多，两个人忙到很晚。
晚上风很大，还起了很大的雾，多少有些看不太清楚。孟婆望了望屋子，见她早已熟睡，便放心的去多添了两盏长明灯。
只是一小会儿，回来时，便见到奈何桥上，白雾缭绕中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呼呼的风掀起了她的裙摆，吹得她有些摇晃。
孟婆吓坏了，扔下手里的长明灯便要去拽她。
“孟婆，谢谢你，可我想再试一次。”
她的声音回荡在忘川。
孟婆趴在桥上，手里的一角白纱被扯断，扑通一声，她跳进了血黄色的忘川。
这是孟婆第二次亲眼看着她跳下去。
在这万丈渊冥的许多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忘川熬上两千年的人。
上一次，两个鬼差将她从忘川里捞上来，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全身，本来白皙的脸道道抓痕，翻着血肉。
身上素色的衣衫破烂不堪，染满了颜色深浅不一的血，有暗红色的，有黑色的，有鲜红色的。
每隔一百年，忘川的水都会上涨一次，没过她的头顶，腐蚀她的肌肤，被熊熊的火焰烤炙着，直到一千年后，鬼差才会将她捞起。
孟婆问她，“你可后悔？”
她已无力讲话，只是嘴角微微扬起，随即整个人瘫倒在孟婆的身上，昏了过去。
一连睡了十天，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是孟婆搀扶着她，亲自送到了还魂崖，看着她入了轮回。
本以为，这一世她可以找到相爱之人携手一生。孟婆想着，再见她应是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太婆，子孙满堂。
可是没想到，那日，黄泉起了好大的雾，一个娇小的身影穿过浓雾缭绕的奈何桥，扑进了孟婆的怀里。
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不哭，只是连喝了三天的大酒，醒了便靠着三生石发呆，怎么叫都不应。
孟婆不忍，端着汤劝她。
听到他的名字，她的眼眶红了，眼泪像泄了的洪，蜷着身子，将头埋进膝盖呜呜的哭。
不是谁都有勇气跳入忘川，受千年之苦。只为求得薄浅的情缘，却不遂她愿
孟婆心疼她，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助她轮回，可这丫头执念太深，终还是走了回头路。
她从大雾中来，自大雾中去，只希望下一世云吹雾散，与相爱之人偕老一生。
一千年后。
鬼差将她捞上来，还是和之前一样狼狈，模样让人揪心的疼。
孟婆从袖口拿出准备好的一块黑色的石头，这石头是用从地幽火泉里取出来的，在她后颈正中处点了一个黑色的点，作为记号，名作“苦情痣”，带着前世的记忆入轮回，寻找她等了两千年的人。
还魂崖边，她回头冲孟婆笑了笑，“孟婆，桌上的两碗汤，帮我留着，如果这一世还不行，我就把这三碗汤统统喝掉，留在黄泉陪你。”
说罢，便跳了崖。
这一次，她将自己的永世轮回，一并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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