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陪嫁
“小陆子，你入宫前叫什么？”
“回小主，奴婢从前叫陆一流。”
“哪句诗？”徐答应执着笔，下意识地问。
“须知少日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徐答应蘸着墨，只抄下了前半句：“我从前叫徐约云，山远约云淡。”
小陆子蹙着眉，徐答应猜他是不知道哪两个字，便写在“凌云”二字的旁边：“约束的约，天上的云。”
他呼吸微滞，喃喃道：“好名字。”
崇安二十四年，太子薨逝。
阮常在过来跟徐答应八卦：“是纵欲过度，死在金银楼呢。”
徐答应叹了口气：“陛下四子，登基前就死得只剩太子一个了，接着不会要从宗室过继吧？”
阮常在恨铁不成钢：“当然儿子还是自己的好，你最近拾掇拾掇吧，给你留了两匹软烟罗。”
徐答应要面子：“要不你自己多做点衣裙？我宫里还有……”
小陆子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当着阮常在，真想敲开她这骄傲的穷鬼脑袋：“小主还要不要出门了？”
徐答应干笑一声。
皇后性子淡，不爱跟人客套来客套去，嫔妃的晨昏定都取消好多年了，今日又忽然召她们去请安。
入宫三年，徐答应只在节庆宫宴上远远地再见过帝后，连说话露脸的机会都没有。帝后和几个高位分的妃嫔像是个稳定多年的圈子，其他人根本就没在皇帝脑子里留个影儿。
到了金碧辉煌的淑序宫，徐答应克制住自己没见过世面的眼神，同阮常在盈盈下拜：“皇后娘娘金安。”
徐答应只觉她金玉错落的发髻上白发晃眼，她是何时生华发的？
“徐答应长高了不少，来的时候才十五吧？刚到本宫胳膊这儿，现在比本宫还高了。”
“是，都是宫里水土养人。”徐答应笑得十分友好，心道那时自己真是太矮了，不过小陆子也跟她一般高啊。
“我事管得少，也不知你们月例可够，下人可省心？”皇后撑着力气同她们嘘寒问暖。
“臣妾手头尚宽绰，姚妃娘娘也时常照拂，没有奴才敢不听话。”阮常在端庄道。
徐答应做梦都想被皇后这样问上一句，恍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话道：“臣妾宫里人也很好，但月例按理该有三十两，自崇安二十二年，臣妾就只拿得到十二两了……”
皇后一副头大的样子，就连阮常在也面露惊讶。
“内务府本宫自会派人去算账，这些绸缎绢帛、首饰头面，你们好好用着，胭脂水粉也拿些去，”皇后挥手示意宫女去拿，“阮常在是个会打扮的，徐答应这般素净，还让人以为宫里给不起脂粉钱呢。”
徐答应心想：可不就是吗，还别说脂粉钱，连吃肉钱都没有，小陆子那样可供揉搓的娃娃脸，都给饿得棱角分明了。
阮常在和徐答应连连谢恩，皇后挂着笑，却是眸光一黯：“好孩子，你们要尽心伺候皇上，为社稷分忧啊。”
徐答应似懂非懂地疯狂点头。
“小主，内务府送了好多缎子，还有这样光泽的玉簪子！”燕语兴冲冲地一样样展示给她看，“我就知道，小主的好日子只是晚些，一好起来，得叫她们望尘莫及！”
“你挑几样，”徐答应见她眼巴巴地犹豫，“快点，不然就不跟你玩了！”
“小陆子，缎子你挑去做衣裳吧，你这两年长高了好多，”徐答应比划着，“突然就比我高一个头了。”
“都是些什么颜色啊，”小陆子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奴婢不喜欢，小主自己用。”
“凭什么啊，这可是我卖身钱，你还敢瞧不上。”徐答应小声逼逼。
小陆子可能没听见，默默叠好绸缎，摆好钗环，带上门到外边去了。
时隔三年，阮常在昨夜又承宠了，皇帝的赏赐如流水，好像她已经怀上了皇子似的。
皇后今早派人送了徐答应一只石榴纹缠臂金。
“或许今天就轮到我了，”徐答应攥着缠臂金恍然大悟，真想抱着小陆子痛哭流涕，“小陆子，我们要熬出头了。”
小陆子看她那激动的架势，连忙跟她隔开一人宽，揶揄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是个小皇子。”
徐答应清了清嗓子，拿捏着气度：“传本宫的话，封小陆子为七品掌事太监。”
徐答应说完自己开始笑，小陆子也笑，两个人笑得傻里傻气，笑得眼角迸泪。
徐答应哭得吱哇乱叫。
小陆子拿绢帕给她擦了，故作轻松地嘲笑她：“小主好傻。”
入夜，燕语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小林子的约会，又是给徐答应梳头，又是指挥着小陆子给她熏衣。徐答应这妆描得精致，眉黛唇朱，花钿活泼，美目顾盼间小意温柔，恰到好处。
小陆子给她捧来香肌膏，她耐着性子细细抹了，内务府竟还没派人来，她又百无聊赖地看起图册。
身侧传来小陆子善意的提醒：“小主，你拿的是龙阳欢好指南。”
徐答应卷起图册敲他：“不行吗，你还敢对小主有意见？”
小陆子嬉皮笑脸，燕语秀眉微拧：“小主，戌时过完了。”
“再等等吧，亥时过完就睡觉。”
燕语坐立不安地在偏殿和院门来回，也没张望到什么人影。
就剩小陆子和徐答应在屋内的时候，两个素日叽叽喳喳的伴儿竟无话可说。
徐答应玩指甲，小陆子就明目张胆地看；徐答应托腮，小陆子就学着她托腮；徐答应把脑袋上最重的两根钗拔了，小陆子就给她收在手边。
徐答应瞧着更漏：“子时了，洗洗睡吧。”
“就当守岁了，”小陆子似乎不困，递给她一个红色的小纸包，墨书“囍”字，秀挺灵动，“给小孩子的压岁包。”
徐答应佯怒：“你我同岁，你不也是小孩子。”
小陆子见她又生动起来，不觉眉目舒朗，一低头，徐答应霜雪般的掌心上摊了个小红布包：“我也想明早给你们发喜钱来着。”
小陆子接过，心里却揪得慌，转瞬又化为一滩苍凉，只得嘴上开玩笑：“那让奴婢看看小主有多阔绰。”
一室宁静，四合浮香，徐答应不说话，乖巧地看着他拆开布包，十指流畅修长，脸庞完美如斯。
徐答应有一刹失神，垂头遮掩道：“我也看看陆公公偷攒了多少钱。”
这么说着，本也没觉着小陆子会给她包多少钱，捏着也觉得十分小巧，倒在手心里，竟然是一片质地上好的镂花金叶子。
相较之下，自己那一包银子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陆子云淡风轻地讪笑：“假装是嫁妆嘛，总得多一点点。”
徐答应攥着金子：“我好惨，我根本没有嫁妆，我连个陪嫁侍女都没有。”
“想开点，你现在有陪嫁太监了。”
徐答应霎时双眸盈水，全身紧绷着，不知是在克制眼泪还是别的什么，终究是滑下颗泪来。
小陆子没敢看她，也没敢给她抹泪，可能是怕抹花了妆她又要怪他。
徐答应撇过头，再正色已然恢复如常：“小陆子，你哪来的金子啊？”
“入宫前奴婢母亲给的，银两一直够用，就没动它。”
“哦。那我放你那儿，慢慢给我买吃的。”
小陆子没有忤逆她，在惺忪灯火前沉默。
徐答应把凳子挪得离他近些，他没躲。
徐答应趴在桌沿，扭头看他，越凑越近。
“小主，内务府那帮人真是没个准。”燕语忽地推门回屋，徐答应一秒端坐，轻咳一声。
徐答应和小陆子坐得好近，美艳绝伦的那个妆残鬓乱，俊逸无匹的那个颊泛桃花。
“没事儿，”徐答应掏出个小红包，“赏你的喜钱。”
小陆子也给她一握碎银：“拿好了。”
燕语一脸震惊地握着红包和碎银：“喜钱？你们的吗？”
徐答应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小陆子，后者耳根已经红了。
燕语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穿梭，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我就出去了一会儿，你们这就谈开了？”
“不是！”徐答应打断了她。
“啊，不是对食吗？”燕语仍在狐疑。
“碎银是让你明日去内务府打听今晚怎么回事的。”小陆子无辜得很。
“喜钱是我本打算明早给你们的。”徐答应真诚地说。
“这算什么啊！”燕语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奴婢要睡了。”
“奴婢也要睡了。”小陆子憋笑。
一脸铅华的徐答应开始抓狂：“那谁帮我洗脸卸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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