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洞穴
中午不见白爷爷从书房里出来，白菱做好了午饭去敲门，未听到里面的人回应。
她推开门进去，便见白爷爷眉头紧皱坐在一片凌乱的书中。
书房乃是她们住处最大的一间屋子，里面除了必备的桌椅，浩浩荡荡全是古书。
许家世代降妖，比着常人要学习许多天文地理，以及各路妖兽的来历等。
这间屋子里的书，大多是从许家祖上传下来，剩下的一部分则是白爷爷走南闯北收集而来的。
白菱便是浸泡在这里面长大的。
“爷爷，该吃饭了。”
白爷爷从思绪中回过神，瞧了一眼白菱，又收回目光道：“这冰凌的威力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
“什么意思？”
“舢儿，你过来看。这本书上记载的有。”
白菱从爷爷手中接过古书，但见当前页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穷奇事迹，其中又有红色笔墨着重批注了冰棱，等白菱逐字逐句看完，一时竟不知该忧还是喜。
书上的大意是说，这冰棱一旦注入体内，除非完成施法者的契约，若是强硬施法取出，可伤及性命。
白爷爷凝眉望着白菱，缓缓叹出一口气。
竟是无解。
莫非真要如那死去的穷奇所说，让舢儿带着小兽回昆仑山吗？
可先不说此去山高水远，艰苦跋涉，那小兽身上凶气倾泻，时间久了，必是难逃妖界与道士的法眼。到时候两面夹击，那小兽无论落到谁的手中，恐怕下场都难以预料，而与它同命相连的舢儿又该如何？
屋内无风，书页却翻飞，无数尘埃在一缕阳光下纷飞。
白爷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浑浊的眼球恢复清明。
白菱见此，说道：“爷爷，白怪为了她的儿子，情愿牺牲性命，她未经我的允许将我与小兽的命连在一起，我本是该怨恨的。可我心不够硬，竟是难以苛责。既然古书上说了，无解，只能完成契约，那么就让孙子依照白怪所说，将小兽平安送回昆仑山。”
白爷爷看着她鼓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郑重地说出这一番话，心思不免动了动。
“说得轻巧，这一路有多凶险，你可知道？不要以为你有你爹娘留下的东西护身，便可不知深浅；更不要以为收服了几只不成器的精怪，便生出骄傲来，不知天有多高，不知地有多厚。”
“爷爷……”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白菱带上门出去，有了名字的小兽原本在捕捉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听见动静，立即奔跑过来。
刚才它趁着白菱不注意，偷吃了一只大鸡腿，吃得满嘴满脸都是油，吃得一身力气足足的，扯着白菱的裤腿要让她陪自己一起玩。
白菱失了兴趣，摸摸它的脑袋，接着自顾回房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她拿出爹爹留给她的笛子，用衣袖细细地擦。
她钦佩爹爹，也想与爹爹一样，而不是像如今这个样子，被困在这一隅方寸中。
门忽然开了一条小缝，随后一道灵活的身影闪进来，只见它三两步来到白菱跟前，接着非常熟练的一跳，跳到了白菱的腿上。
而后两只前爪子扒到白菱的胸口，再用自己的舌头去舔白菱的脸颊。
一人一兽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昵，所以白菱只是象征性地往后躲了躲，并不驱赶它。
而小兽感受到了她的冷淡，不高兴了，用软乎乎的肉爪子往白菱脸上抓，便抓边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
白菱心不在焉，依旧不理会，甚至一把将它抱起，放到了地上，还不痛不痒地呵斥它道：“不要再调皮了。”
小兽虽然听不懂白菱说什么，可从她神态上观察，也感知到了不耐。
它身为四大凶兽之一，虽然如今落魄，但也隐隐觉出自己身份不一般。
见白菱一天之内，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当即生出了愤怒，先是迈开四条小腿一头狠狠撞向白菱的肚子，得逞之后一甩尾巴，气势汹汹地跑了。
白菱不知它的心思，被它这般狠狠一撞，只觉疼痛难忍。
本来阴郁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烦躁地坐在椅子上。
坐了也不知多久，白菱才猛地记起，院落的门似是没关紧。
她一惊，慌忙跑到外面查看，院子里果真空空如也。
而木门开着一条小缝，悠悠地透着午后的日光。
这个节点，白菱不敢将此事说与爷爷听，只得自己出去寻。
所幸她们住的偏僻，周围没什么住户，一条小道往后便是密集的村落，往前便是不周山。
而以白菱对小兽的了解，它定是往山上去了。
白菱飞快地走在小路上，一路边走便查看，在山脚下果真瞧见了几只小小的兽爪印。
白菱先是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松到半截，又猛地提起。
因为那小小兽爪印后面，还有几个巨大、深厚的爪印。
分明是一头体格庞大的凶兽在后。
更令白菱忧心的是，即便她与爷爷经常往不周山去，她也依旧无法从这几只脚印上猜测出这是一头什么猛兽。
白菱不敢细想，再次加快速度上山了。
行到半山腰，却只见猛兽的爪印，不再见邵禄的爪印。
白菱无端端地心一惊，后背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随即怨恨起了自己，都怪自己照看不周，才使邵禄偷溜出来，若是真被猛兽吃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半山腰处，有她与爷爷一同布置的陷阱，专门抓野兔之类的。
白菱路过时，见一只肥硕的兔子不幸中招，此时却也无暇再管，跟着脚印继续往山上去了。
又行了一刻钟左右，白菱右耳一动，敏锐地捕捉到沉重粗缓的呼吸声。
她放轻脚步，摸了摸藏着袖筒里的匕首，以及身后的弓箭。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呼吸声的主人便是跟着邵禄后的猛兽了。
扒开层层叠叠的荆棘条与灌木林，一头怪异的猛兽赫然出现在白菱面前。只见它体格如同吊睛白额虎，却长出三条尾巴，正轻灵地飘动，两只尖耳下却只有一只眼睛，嘴巴细长。
白菱打量过后，立马认出了此物为何。
是讙。
一只罕见的妖兽。
它为何会出现在此。
白菱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它身边并不见邵禄的身影。
白菱听爷爷讲过，讙这种妖兽，可以辟凶邪之气，一般不会轻易伤人，它出现在此，莫非是感受到了邵禄身上的气息？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嘶吼，是邵禄！
白菱正打算如何绕过讙，循声而去。
不料讙的动作比她更快，只见它两只粗壮的爪子一迈，虎虎生风般去了。
白菱紧随其后。
白菱跟随讙来到一处洞穴。
邵禄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
等看清了洞穴的全貌，白菱更觉惊异，她与爷爷这十几年来，几乎是日日上山，却从未发现有一处洞穴在此。
洞穴显然是尘封许久，密密麻麻到处是蛛网，更加诡异的是，洞穴里面漆黑幽静，却传来阵阵风声，震动声，以及白菱无法辨别的嘶嘶低吼声。
在白菱前方的讙仿佛觉出了危险，在门口来回徘徊，却是不进。
白菱逐渐急得满头大汗。
她怕邵禄会在里面遇到危险。
正当白菱要不管不顾往前冲时，讙终于迈开了步子，踏进了洞穴中。
进去之后，白菱先是闻见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泥土味中还混杂着甜腥气息。
气味如同门外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蛛网一般，慢慢包围住她，令她神思逐渐昏聩。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她不仅救不出邵禄，还可能被困在里面，毫不迟疑地，她拿出匕首，在指尖上划出一道口子，尖锐的疼痛使她瞬时清醒。
晃了晃脑袋后，她在漆黑的甬道里，开始听声辨位。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大亮。
那是一个圆形的水潭，四面有激流倾泻而下，无数条不知来处的铁链聚拢向下，而正中心，也就是水潭的正中心，正安眠着一头庞然大物。
它的爪子，头颅皆被铁链捆绑。
见了此物，白菱才惊觉，距离她不远的讙与之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这只庞然大物，是白菱除了穷奇外，第二个认不出的妖兽了。
这妖兽不仅体格庞大，浑身还充满着黑压压的煞气，令人更加惊骇的是，它的面部竟似人，两只獠牙似弓角在嘴外，闪出细伶伶的杀气。
正当白菱观察它时，眼风一扫，忽然瞥见一条链子上一只黑影。
定睛一看，正是白菱要找的邵禄。
发现了邵禄踪迹的白菱，无任何喜悦。
因为她发现初生牛犊的邵禄，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
白菱暂且不去想邵禄是怎么跑到这里，又是怎么爬到链子上，而看它爬的方向，分明是朝着水潭中心的庞然大物而去的。
讙的目的也是邵禄，可将水潭中心的庞然大物与邵禄两者之间斟酌后，显然是觉得保命要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而留下的白菱无法子，只能硬着头皮爬上邵禄所在的那条铁链子，边爬她边试图呼唤邵禄，可害怕吵醒底下的怪物，白菱不敢太大声。
到底是跟着爷爷历练了几番，白菱身手灵活，爬的时候几乎没有弄出动静。
若是这样下去，在不将底下的怪物吵醒的情况下，应该能将邵禄安全带回。
可她终究是小瞧了这只毛头小兽胆大妄为的程度。
铁链极为粗，即便是白菱这样一个将要成年的人，站到上面也还绰绰有余，加上动作轻灵，那铁链本可以一丝不动。
然而小兽却是肆意极了，四只爪子尚不知什么叫轻，什么叫小心。一步一步走着，直叫铁链连连晃动，眼看着它再往前走，晃动的余威便会惊动了底下的庞然大物。
白菱又急又怕，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来，将它直接抓回。
这般想着，白菱一面越发放轻动作，一面开始加快速度，如此之后，终于与邵禄相隔数米。
而邵禄也发现了白菱。
它瞧见白菱，眼睛先是亮了亮，正要转身飞扑而去，可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头一仰一扭，用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对着白菱继续往前走去。
看那样子，不将地下的庞然大物惊醒，它是不肯罢休了。
白菱这才意识到，邵禄竟是在生自己的气。
可凭心而论，她对它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不过是不痛不痒说了它一句。
难不成它作为一头未成年的妖兽，心思竟是这么敏感吗？
又飞快地往前走了几步后，白菱匍匐在铁链上，眼睛往下瞥了一眼，刚才她的注意力都在邵禄身上，全然未注意她们脚下。
现今低头一看，后背冷汗直冒。
这高度竟好似有万丈，若是再这样下去，即便她们不将那底下的猛兽惊醒，也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白菱收回目光，望向还在往前爬的邵禄，爱意暂时压下，只剩澎湃的怒意。
等她们平安回去，她定要向爷爷教训她一样，拿着皮鞭好好收拾收拾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想是这样想，可这种时候，白菱不得不柔声道：“邵禄，不能再往前去了，你快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回家，爷爷在家等着我们吃晚饭。”
闻言，邵禄停下脚步，低低地叫了一声。
白菱赶紧又道：“听话，邵禄，你这样跑出来，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见邵禄看向了自己，白菱赶紧露出一个怜爱的笑容。
她脸庞白皙，眼睛清澈，即便是作假的笑，也笑得动人，看得小兽终于松动了些，开始犹犹豫豫地想朝白菱身边来。
可这时，底下猛兽胸腹处竟亮起了幽幽的蓝光。
邵禄感知到后，再次调转了方向，这次是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了。
而白菱这才反应过来，邵禄不顾凶险，竟在于那道蓝光。
霎时间，数个疑问纷沓而来。
比如，她与她爷爷十几年都没发现这个洞穴，为什么邵禄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以及被困在这水潭中的猛兽是何人所为，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白怪让她将邵禄送回昆仑山，那分明是她的故土，她千里迢迢跑到此处又是为何？
就在她深思的功夫，邵禄离猛兽的距离更近了。
许是感知到了陌生的气息，那正沉睡的猛兽蛰伏的身躯动了一下，数条沉重的锁链哗啦啦一阵巨响。
这令白菱与邵禄都有些猝不及防。
白菱反应迅速，抓牢了铁链，这才未被波及滚落。
邵禄显然没那么好运了，只见它先是一只爪子失重，接着瘦小的身躯失了平衡，眼看着便要跌到深不见底的水潭中，不远处的白菱见此一惊，而后犹如有了神力一般，快速爬到邵禄所在之处，在它彻底跌落之前，抓住了它的一只爪子。
而与此同时，铁链又是一阵宛如滔天巨浪的颤动。
那只沉睡的猛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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