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阿娘

吴菱一口气没缓过来险些给司寇琬琰扇到地上去，认出来这是自己那小魔头亲女儿之后，她才平静下来，下意识皱眉就是一连串的训斥：

        “夜半三更，你怎么如此失礼哪家女郎似你这般胡作非为半夜爬墙翻窗，像什么样子”

        司寇琬琰眨巴眨巴眼睛，她娘今晚好像有点怪，嘴巴凶，手却紧紧拉着自己不放，于是她贱兮兮地询问道：“阿娘，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不好意思嘛。”

        “你这孩子…”女儿被训斥不但不恼，反而关心自己，这让吴菱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奇也怪哉，以往她做梦，无论梦中如何深刻，只要脑袋一离枕头，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残梦尽褪。今次却不一般，尤其这会儿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那凶险诡谲的梦反而在脑中更为明晰了。

        梦里的女儿也是这般，明明已与自己离了心，却还冒险跑回来探望自己，倒是那几个儿子，为了他们的野望全然不肯顾及自己的安危，力求使苦肉计更真实，竟是连医治病母都不肯。

        毕竟只是一场梦。

        吴菱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却无法压抑心中汹涌的情绪。

        一片夜色中，司寇琬琰见她娘半天不吭声，还当是被自己气蒙了，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她前生是个弃婴，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收养，很快，养父养母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与他们之间终究疏离。所以她并没有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仅仅凭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劲头在城市中扎根，一步步成就自我。

        可以说，苦头她吃得够多，甜蜜却稀少，困难她历得充分，幸福却知之甚少。

        概括一下，就是不擅长处理一些温情场面。

        所以她娘不骂她了，她反而还束手无策了。

        她想着要不要再招惹挑逗一下她娘，又想到今晚是来找人家谈心寻求帮助的，真整上火了可没法收场呀。

        就在司寇琬琰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吴菱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再不复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冷硬，而是一种清浅的哀伤：“琅琅，这方天地困不住你，对吗”

        莫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便是那寻常骄傲惯了的人弯下腰，露出完美面具之下早已被生活击溃的疲态都令人心生不忍。

        司寇琬琰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就有点慌，小心唤吴菱：“阿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吴菱摇摇头，如水月光啄吻过她眼角细纹，映照出一点细碎的水泽。

        “你可知，阿娘也曾年少过那时候，我最不耐烦的事便是成为你外祖母那般的世族大妇，整日操劳于一些庸俗粗浅的家务事，一辈子都绕着那三尺宅院、几个老老小小的臭男人还有几本册账打转。我善书画，精于对弈，还弹得一手好琴，我想，我这般的贵女，日后是要成为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的。我娘不成，定是因为她能耐不如我。”

        “我娘总是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叫我莫要心高气傲，不知好歹。我只以为她是在规训我为学，说下棋、写字、作画、弹琴，都要抱持一颗谦逊之心。我又怎能知道啊？”

        “她是在说，我之外还有人，那人不欲叫我成人，而是要我作傀。我之外还有天，那天底下却无一寸我安歇之地。人，是宅院之外的人，天，是宅院之外的天。与我们这些宅院中的女人，不相干。”

        “琅琅，你可能懂”

        吴菱看向司寇琬琰：“我一见你便知你与我当初一样。我却不能叫你，如我一般，懵懂长成一身傲骨，又被寸寸碾碎。”

        司寇琬琰有些震惊，她只以为她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封建贵族女子，却没想到她竟然也对自己的处境有过这样的思考。

        “阿娘，”她于是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偏见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懑，诚恳道：“人又如何？天又如何？阿娘，这人既然是人，便就是血肉之躯，天既然是人造的天，便更是有疏漏。杀了人，捅了天，我不就正是唯一的主宰了么”

        吴菱怔怔的看向自己的女儿，她想笑，却带出哭腔：“你怎么…怎么能于我当初，那般像呢？”

        她轻抚女儿鬓角的头发，发丝细软乌黑，正是稚儿的头发，没有银丝夹杂其间。

        “罢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再想想。”

        司寇琬琰不确定的问系统：我这算是完成一开始谈话的目的了没？

        系统：俺也不知道。

        司寇琬琰：你个不靠谱的！

        系统：恁也一样！

        于是司寇琬琰只好点点头离开，已绕过那金漆点翠的玻璃围屏，却听她娘复又唤她：“琅琅。”

        不待她回头就感受到一个温柔的怀抱，使得她呆立当场。

        “唯一点望你原谅。阿娘不曾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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