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及冠（二）
及冠当日，父兄下朝后第一时间把我叫到了家里的神龛，大哥也没有了往日的不苟言笑，二人在欢愉的聊着些什么。
“文湛，今日是你成人的日子，按理来说，要进太庙祭告先祖、天地，今时不同往日，这些繁琐缛节可以去掉，你在这拜先祖就好了”
之前倒是听说过及冠礼的一些礼节，但没有了解的那么透彻，父兄为何对我另有所待呢，听着门外前来送礼的吵闹声，我没有再深想了，早点结束这一切也罢。
但父兄还是按照顺序给我加冠，这对于我来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礼节罢了，因为成人的不是我，是郎令深。
待到一切结束，我回到房间换上我姐亲手给我绣的衣服，站在郎府最高处望向京城：既然我来了，就不会白来，这次对面混沌的，不是那个白衣少年，那个白衣少年休息了，我没有他的心软和优柔寡断，我不会再失手的。
薛晏麟见我一个人迎着风自言自语，便上前安慰：“没有关系，不要想太多，你未来一定是前程似锦，有这么优秀的父亲和兄长为你铺路，有啥可叹的，况且还有我这个留京第一美男子”
“屁美男子，我三哥才是吧”
“你哥现在不在，我就勉为其难顶一下这个头衔咯，你说对不对”
“我哥不在也轮不到你啊，太自恋了吧”
“好啦，我带你出去放松一下，你也不喜欢这些送礼的场合吧”
“还挺懂我”
“那是”
这是我第一次与他勾肩搭背，对于我来说，是对他极度的信任，我面带微笑看着他，他第一反应是懵懵的，一脸惊愕的看向我，并没有理解我把胳膊搭他肩膀上的意义，而后他也学着我，带着傻笑把胳膊搭我肩上。
小樱站在我姐房间门口的水塘边上，朝着我的方向，看着池塘里的水。
“我姐醒了吗？”
“嗯，桃桃姐再给她梳头发”
“我要出去一下，一起吗？”
她轻快的奔跑到我身边，跟在我身后，与我保持着距离。
“见过小郎公子”，一位清扬洒脱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身上的那件淡淡的草青色薄衫让其显得格外清纯一些。
“见过姑娘，我们认识吗？”
刚出门就被她拦住了，我下意识的看向薛大哥，而薛大哥强忍着笑看向另一边，背着手装作若无其事。
“快说啊，这谁啊”，我小声的在薛大哥耳边说道，用力的拽着他的衣角。
“这位是太师府的大小姐董棵，董小姐许久未见，真是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啊”，说完他强压着嘴角不让笑容太放肆。
“见过姑娘”，我轻轻的行了个礼。
“自打公子回京，便一直想见一面，可是公子一直不在，今日一见还真是难得呢”
“是是是，平日里我都在夜山习武，鲜有在京，不知姑娘特来拜访，所谓何事”
“昨日的贺礼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府里也在着手回礼的事情”
“那给公子带的话，公子想必也知道了吧”
“不知啊”
“小女想与小郎公子在北沐楼一叙，不知道公子可否方便呢？”
“正好，薛大哥小樱回去吧，跟我姐说一声”
小樱面沉似水的看着眼前这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微微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和郎令深的生辰是同一天，只是差了十二年岁而已，这春风伴着花香，是我前生不可及的光景。
她身边只带了两个随身侍女，脸上的面纱让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也没那么好奇，她本是我要杀的人，也许这就是薛大哥一直憋笑的原因。
而当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却如此的卑微，这是我内心里空洞的声音，她与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甚至对我心生爱慕，但我却要取她性命。
这种无力感和愧疚感顿时就涌上心头，一时间我却分不清谁对谁错。
“公子可有心仪的姑娘？”
“有过”
“有过？难道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算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值一提”
“那就是现在未有心仪的女孩呗？”
“可以这么说吧”
“家父与令尊相交甚好，时常一起谈论国家要事”
“那是自然，这两位皆是国家柱石”
“还有家长里短”，说到这她停下来看向我，可以隐隐的看到她面纱下嫩红的双唇，在此刻格外的诱人。
“是吗，挺好啊”
“家父时常谈起我的婚事，令尊也有意让你”
“那你会愿意吗？”，我轻轻一笑。
“关键是公子愿意吗？令尊深知愧疚你太多，这婚事想尊重你自己的意见，不必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直接在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揽住我的胳膊。
“所以你就主动来找我来了”
“这京城里相貌出众者甚多，文采惊世者也非少有，又兼武功盖世者可找不出几个了，而且我们年纪很般配，家庭也都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存在，你若娶我，这未来前程恐怕天下里无人可出其右呀”
“姑娘想用一己之躯换我璀璨前程吗？”
“自然是因仰慕所心生爱意，无关交易”
“这京城里仰慕姑娘的男子应该比比皆是吧，我若娶姑娘为妻，恐怕”
“上楼再说吧，前面就到了”，她一根手指放在我嘴巴上，全然不顾男女授受不亲，衣袖随风而摆，那香粉味儿可真是够足的。
正午太阳爬到最高，我与她相对而坐，她屏退左右，这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二人她缓缓摘下面纱，那可人的模样直接露在我面前。
“听闻公子府内有两位娇艳的丫鬟，贴身伺候，刚刚那位确实好看，很灵动，就是少了些规矩，不知道另一位如何呢？”
“一奶同胞的姐妹，另一位是她的姐姐，长相倒是差些，也算贴心”
“姐妹花啊，公子好福气”，说着就斟满了一杯。
“我可以见见这位姑娘吗？”
“可以啊，若有幸把你娶回家，她们自然是要服侍我们二人的啊”
“这可说不准，我若嫁给公子，她们是要祭天的，主要是，我怎么能放心她们肚子里干不干净啊，你说对不对呢，公子相貌非凡，我若是公子身边的丫鬟，潜心服侍公子，想必会把持不住呢，我还听说你在府里对待下人如朋友一般，这更容易出披露吧”
“所以她们的命就像草芥一样？非要祭天”
“阳州贱民而已，公子浅尝即可，何故弃珠玉而拾敝屣呢，来公子”，她举起酒杯，另一只手轻挽着衣袖。
“姑娘之意我已了然”
“这也是令尊的意思，想必公子在阳州而归的时候，这二人的性命就已经不保了吧，不仅是我，即使是身份没我这般显贵的女子嫁给你，她们也活不成的，你已经有恩于她们了，她们能活到现在已经是烧高香了，公子不必为此纠结”
说实话我的心全乱了，几句话全部戳中我的命脉，此人对我知之甚多，小桃的真实身份暂且不说，但就性格和为人方面，说明白点，她已经是在拿捏我了，有点pua的意思了。
“你看这京城”，我伸手指向窗外。
“很美”
“这世间有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世间才方为世间”
“这跟你我有何关系呢”
“我也曾是这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公子嫌我刻薄？”
“岂敢，在下改日再与姑娘相叙吧”
“替我跟四小姐问安”
回到府内，小樱小桃四姐都在我房间坐着，面沉似水一言不发，见我到后纷纷抬起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而段奚雯的表情更加与以往不同。
“都在啊”
“董棵长的很漂亮吧”，小樱说道。
“满是胭脂的臭皮囊罢了”
我坐到这个圆桌靠门的位置，漫不经心的倒了一杯茶水，不过已经没有那种热气了，想必这茶泡了有一会了，但却无人饮用，以致于满满的茶壶却微微凉。
“她直接揽着你的胳膊，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深哥哥”
“你们不也经常如此吗？怎么，吃醋了这是，还偷偷跟踪我”
这时的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妹妹罢了，我未曾告知四姐段奚雯的身世但以此看，但想必此刻已经不是秘密了。
“莫非深哥哥已经与她私定终身了吗”
“昨日夜里我不是还在埋汰她吗？怎么今日就私定终身了”
“那她揽住你胳膊的时候为什么不反抗”，段奚雯嘴角向下委屈巴巴的说道。
“你相信我，我很明确的拒绝她了，我和她不是一种人，和我相处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果然是吃醋了，说来也有道理，谁也不想自己的仇人对自己的爱慕对象这么亲密，只是这应激反应有点太大了。
姐姐微微叹了口气，低下头沉思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总是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我哪能知道啊，谁知道你会不会被权力和金钱腐蚀掉呢”，段奚雯说道。
“雯雯，我弟弟不是那种人的，刚刚我方寸乱了，都怪我，你别埋怨他了”
“你都知道了，姐”
“多明显的事啊，本来长得就像，这遇见董棵的反应就够说明问题了”
此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公子，大将军府的少爷梁谷臻前来道贺。
“是大将军梁府升的长子吗”，我轻声的问着姐姐。
她点头示意着，接着起身走了出去：“你去见客吧，我就不便久留了”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那气宇轩昂的少年郎鹤立在门前，一身全然不同的感觉直逼我的胸膛。
“文湛贤弟，久仰”
“梁兄风度翩翩，大老远就被您的气场给震撼到了，来梁兄，请到屋内一叙”
“听闻贤弟生辰，又临婚期将至，特地前来道贺，虽然你我未曾谋面，可如今一见却如同久别重逢啊”
“不知梁兄说的婚期…”
“这城里都传遍了，你还想蒙骗于我”
“定是流言蜚语，梁兄切勿轻信啊”
“刚刚我的护卫还看到你与董家小姐携手同行呢，怎会是流言呢？”
“实不相瞒，刚刚我与董棵同行也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也是她主动牵的我”
“这城里能让董家小姐看上的可不是一般人，听闻贤弟武功甚佳，得令兄言传身教再加上通月心法已经是蔑视群雄了”
“不敢不敢，不过，梁兄这都是哪里听来的啊？”
“大街小巷多有流传，我早就想来府上与你相识，奈何贤弟不在，我又不便去夜山打扰，这才拖到现在”
“我在乡野之间呆惯了，一时间不曾适应这城里的生活，再加上父兄对我管教甚严，这才日日在山上习武”
“无妨无妨，改日可愿与我切磋切磋”
“一定一定”
他看了看桌前的空杯子又看了看我身后的丫鬟，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小樱，这梁兄都进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上茶，再有下次把你腿打断”
“无妨，贤弟身边的丫鬟如此娇艳，又与董家小姐喜结良缘，真是艳福不浅”
“喜结良缘一事确实是子虚乌有”
也许是因为董棵的话题让氛围有些尴尬了，我们并没有聊太多他就离开了，而段奚雯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一样，蹲在床边的地上，蜷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凑上前去，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快就上了董棵的当？”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我。
“她可能听过一些我府内丫鬟的事，对你的身份抱有怀疑态度，这流言八成是她传出来的，一方面是想与我结姻，另一方面是刺激你，若你真的轻信了，这不是遂了她的愿吗，小傻瓜”
她撅了撅嘴，说道：“你才傻”
“你深藏府内，她也仅仅只是怀疑罢了，根本无法伤及你丝毫，但你也要相信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都不会违背我自己说过的话”
她突然扑进我怀里，那瞬间的速度和撞击让我自己躺在地上，她顺势就骑到我身上，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眼睛里的泪水也未曾干掉，她直接吻到我的嘴唇上，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
这一刻我身上所有的力气像是被眼前这个女人吸干一样，根本无法反抗，小樱见状便悄悄的关上门出去了。
“你你你你冷静一点啊”
“把你的心交给我好吗，让我有些安全感，我不喜欢整日里战战兢兢的，给我一个名分，小妾也好，通房的丫鬟也罢，好让我自己说服自己信任你”
说完她又吻了回来，她的舌头在我唇壁上找着破绽，此刻我并没有完全的理解她刚刚给我说的话，情起之时我头脑发热，影响了我思考的能力，而唯一支撑我抵挡她这猛烈攻势的，是我的妻子。
她见我无动于衷便虚脱的躺在我的怀里，没有再动弹了，整个房间顿时变得异常安静，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泪水流落到我的衣裳上我才意识到她哭的这么凶，而我也只能默默的抱着她，任由泪水浸透衣裳。
我多少能理解她的心境，这男欢女爱之事本就是她青春里系的最狠的心结，无人帮她解开，只得在花街柳巷用外力磨平它，我不敢自诩是她解开心结的人，但至少能给她一丝人性的温暖和朋友的拥抱。
“你会嫌弃我吗？”
“怎么会呢，犯错的又不是你，这两年多你什么时候见我嫌弃过你啊，这世界亏欠你甚多，作为朋友，我有义务弥补给你”
“那你为什么反抗我？”
“这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如果这样妥协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件事会变成你我二人之间的鸿沟，而且会日渐增大，最后就连相见都有可能变成一种奢侈，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这是你内心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我又怎能趁人之危，我说过的，我想让身边的人越来越好，越来越幸福，若你觉得这是我哄骗你的话，那请你刺死我吧，用你头发里的钢针”
“你怎么知道我”
“我早就知道，我之前收过你的刀具，当时我还未意识到你的安全感如此匮乏，再次发现的时候，便没再与你索要了”
她缓缓从我身上站起来，坐到床边，脸上的愁容似有似无的淡了些，但那些心事总是写在脸上，挥之不去。
“你今日强吻我，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咯，日后想着还我，现在我都没脸见我媳妇去了”，我站起身以玩笑的口吻说着，但心里还是会排斥与其他女人如此亲密的。
她虽然通红着眼但还是笑了出来：“别骗我了，你根本没有妻子，我问小樱和小姐了，你与我相识的时候你才恢复正常没多久，唯一一个与你亲近的女子还被你拒绝了，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别的女子”
“也罢，你怎么想都行，这世界真真假假，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抬头看着窗外，慢悠悠的走了出去，晴空万里，今日是我的生辰，她在最远的位置也在默默的想着我，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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