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柳城烟雨（一）
我最后听到的声音，只有小樱的哭声
我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我的妻子祝嘉心穿着那身连衣裙，在留京城看着我，捂着嘴笑，边笑边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
梦里我总是与她保持着距离，不是不想靠近，而是再怎么朝着她的方向前进也无济于事，就是那么一段模糊的距离，看得见，听得着，却摸不到。
“那人是何模样？”
当我有些意识醒来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三哥焦急的询问声，我躺在一个极软的床上，微微睁开眼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像是大户人家的房间
“那人蒙着面，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刻意伪装出来似的，身高与我们三人差距无几，但全身皆遮着宽松的黑布，胖瘦也很难判断，但他的眼睛”
“你说！”
“那人的眼睛像我的一位故人，可是他已经死了，也许是白日里我看见你和文湛双双不省人事，紧张所致的幻觉吧”
“恩人未曾留下姓名却对我们的身世和经历了如指掌”，三哥坐在桌前思索着，一筹莫展。
“文恭，身子如何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姐夫，我好多了，承蒙姐夫和姐姐的照料，只是文湛还未曾有动静”
我紧忙闭上眼睛尽力思索着一切，小樱坐在床边看着他们二人对话，而那个陌生男人却未曾见过，甚至不曾听闻，哪里来的姐姐和姐夫呢？
“这位姑娘是？”，那人说道。
“禀王爷，是令深的的贴身丫鬟，略通武艺，带在身边的话，家里面会放心些”，薛大哥说道。
王爷？姐夫？是我二叔的女婿？好像听二姐提起过，只是我堂姐和姐夫为何会在此呢？
“小女见过王爷”
“原来是这样，无妨无妨，我弟弟就多费心照顾了，醒了请第一时间通报给我，文恭啊，现在当务之急是你的声誉啊，如今整个柳城都已经把你的罪名传遍了，在有些时日就人尽皆知了”
“我现在身上带伤，肯定打不过褚庭睿，而且他恶人先告状，我亲眼所见他当着我的面手刃了奄奄一息的师傅，当时在场的全部是他的党羽，我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你也别着急，你身为朝廷命官，能动用多少兵马？”
“我这官职是陛下新封的，说实话只是一个名头，如今宿春正值多事之秋，若引起骚动，国内恐再无宁日，魏楚虎视眈眈，当下需慎之又慎”
“你们先在此休养一段时间吧，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事尽管吩咐下人就好，都是信得过的，我先回去了，弟弟醒了千万跟我说”
“多谢姐夫”
“多谢王爷”，小樱薛大哥一同说道。
他走后屋内陷入了沉寂，除了叹息还是叹息，我试着微微活动自己的身体，就是有些疼痛，看上去好像已无大碍的样子，我站起身一个踉跄又摔到地上。
他们异口同声喊着我的名字，纷纷凑了过来，神情紧张着盯着我，尤其是薛大哥，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
“我好多了，不用紧张”
“深哥哥你快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呀”，她紧紧的拥抱着我全然不顾我哥还在身边。
“我命大，怕啥，对了三哥，这是哪？”
“柳城旧宅，堂姐的私院，多亏回来的路上碰见姐夫，你我才得一安身之所”
“济王爷为何在此啊…”
“我郎家祖籍就在此啊，况且此处适合修身养性，堂姐便差人修了这个院子，不说这个了，你身上的伤如何了？老薛说你挨了那贼子一掌，那贼子出手阴狠，擅长攻其薄弱，让我看看吧”
“无碍无碍，薛大哥给我运过气了，若不是当时乌云蔽日，断了我身上的月气，他根本无法得手的，三哥勿忧”
“那就好”，他站起身走向门外，看了看院内的动静。
“哥，掌门是不是…”
“那贼子在我回去的路上，故意派人拦截我，逼我搏斗，我无奈痛下杀手，奈何这是他的奸计，许多官兵和民众都看了，这意味着沿途众人都知道我要会柳城宿春的消息，就在昨夜我赶到的时候，他直接痛下毒手，了结了掌门的性命…如今消息要散开了，我恐再难申辩了…”
“他用计支走阳系的人，影系的人多在外集训，而你的人又在执行任务，只要一口咬死…那确实…”
外面的雨声淅沥沥的冲刷着凌晨的血迹，而那位蒙面侠客也算是让我们暂时转危为安，在我的视角来说，就如同到了一个游戏世界，本是亡命之绝境，却硬是死里逃生，把我的血线抬了起来，我越发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容我再想想吧，实在不行，那只能如此了…”，他推门而去，站到二楼的围栏前审视着柳城街边，那英俊的脸庞似乎也有了一些痕迹，非刀剑所致，是由心而生。
那人深知三哥的脾气和秉性，想必为此事谋划了良久，说到底也只是逐出师门，要带着这个污点走完余生，再见同门之时，便是你死我活之日，但以三哥的武艺，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强，怎么会惧怕那些宵小之徒呢。
“薛大哥，这鱼隼结的负面性好像还满厉害的，我中了那一掌本是小事，可全身武功就像被废了一样，而且被打后实则重伤，但给你的感觉却不痛不痒似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是，你别告诉三哥和老爷，这是禁术，我学艺不精，其实也不能怪我，我学这个的时候太小了，没有掌握好其精髓，里面很多的东西我原本都是可以控制的，但是现在…”
“没事，我不会说的，你师父不是白衣剑仙季上川吗？是他教你的？”
“我师父过世后，我便沦为了街边乞丐，后来遇到一个大叔，我二人一同乞讨，一起偷吃的，后来就慢慢熟悉了，有一天，他告诉我他是一个江湖高手，问我想不想学两招，那段时间我们白天去偷菜，晚上就在山林里练功，就是太杂了，什么都有，我没告诉他我是谁的徒弟，只是觉得身边有那么一个陪伴的人挺好，日子也快活，逍遥又自在，但是我不知道的是，每次等我睡熟之后，他都会起来练一些诡异的功法，百般乞求之后就教我了几招，鱼隼结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他练习一个名为“筑灵术”的功法之时，不幸了”
“你刚刚同我哥说的故人，便是此人对吧？”
“是，我亲眼看着他命丧火海，只是今日那恩人的眼睛和他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这么大的秘密就这么告诉我了，心也够大的你”
“你是咱们家唯一一个知道的，就算我有意瞒你，你也会私下调查的吧，我怕你我二人会因此心生嫌隙，倒不如我亲口告诉你”
说完我二人的眼睛一同挪向小樱的方向，她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不是，我不是故意要听的，我看你们也没赶我走，我就呆着了”
“薛大哥你放心，以后把小樱当成我就好了，确实不必见外的，那…你是不是还会一些其他的禁术？”
“都忘记了…即使是鱼隼结我都差点忘记怎么解了”
这雨下到了晚上，没有停，我沐浴过后准备休息了，小樱帮我擦拭着身体，她没有说话，总之是有些诡异的感觉似的，我看着她，她有些发呆的擦着我的背，眼睛无神的看着我的身体。
“你不对劲啊今天”
“哪有啊”
“像个外人似的”
“什么外人内人啊，是深哥哥心里最疼爱的人”
她语调略显平静，没有情绪的波澜，没有与我有任何眼神接触，甚至没有表情，像个冰人似的。
“你真的好特别啊！我感觉你的存在就像一个指引者似的，你知道吗？我之前常与你提起的那个世界，那样的生活节奏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是你的出现慢慢的就把我改变了，我就感觉，我慢慢融入进来了…也许没有你也会慢慢如此吧…虽然很多事情我没有再提起，但我不会忘记”
“是我的身份吗？”
“算是吧，其实也还好，我不想与这个世界讨论对错，说说你吧，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提起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呢，你愿意说给我吗？”
我站起身披上外衣，这房间的灯火奇暗，烛光在她眼睛里不停闪烁，虽空洞却不失灵魂，我能想象到她在脑海里精挑细选出值得与我分享的事情，我很期待。
“没有啊，自我有记忆起的时候，就是我自己了，就在那边的山上，从来没下去过那座山，每日里都是食野果，饮山泉，直到遇见你，也许是前世里修来的福分吧，有机会幻化为人性，同你一起享人间喜乐”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娶了段奚雯或者是董棵，你会如何？”
“我能怎么办，多伺候一个呗”
我们四目相对，沉默中却有了对弈的味道，很默契的一同笑出了声，她坐在浴盆前的小凳子上，紧并着双腿，闪烁的眼睛似乎多了一些光亮，不是烛光。
“为何不找个如意郎君呢”
“如意郎君…”，她双手抱着紧并的双腿，看着地面，轻轻歪着脑袋，思索着什么，缓缓说出这四个字。
我本以为她确有此意，没想到她直接笑了出来，像一个自娱自乐的傻子，但又紧接着恢复刚刚的平静，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使我有些心慌。
“别给我操这心了，我挺好的，你又不会不要我，让我多看看吧，看看人间事，看看人间情，看看人间烟火，看看人间风景，嫁人后，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了吧…”
“这是什么话，你怎么知道就由不得自己了”
“当朝宰相的儿子尚且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活着，我又能奈之若何呢”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按照自己的心活着”
她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有一丝惊恐，和讶异，我不知道这三年多我不在的日子里，她到底听闻了怎样的事情，但是，今夜我有些震惊了，我觉得她不像那个单纯的小狐狸了。
“啊…不是，哥哥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以为你活在这个世界，很少有自己真正的快乐，所以我想陪在你身边，你告诉过我，最简单最原始的取暖方式就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我想我们一起走过这些路的话，都会很快乐的”，她可怜楚楚的趴在我潮湿的怀里，是啊，最简单的取暖方式就是两个人抱在一起。
“但是两个人在一块生活的话，沟通和理解也很重要啊，也许你对我很了解，虽然可能有一点小小的误解，但是你想没想过，我对你好陌生啊，你就想天外来物一样，没有理由的对我好，甚至有些诡异你知道吗，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诡异我越是发自心底的信任你，就像是被人控制一样，这些年我遇到了很多人，各种人，只有你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砰砰砰！
“少爷，是有什么事麻烦到您了嘛，需不需要奴婢帮您一下”，一声轻柔的声音在外面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被情绪控制了。
“无碍，我的房间不需要有人照料，去那个穿白衣服的房间吧”
“是我…让你觉得不自在了吗？”
她试探性的说道。
“没有，只是觉得与我的那三十年经历，太不一样了，即便是两个时代，你也与旁人不同，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就如此吧，我们不讨论了，累了，休息吧”
我松开她换上一身干燥的衣服走出去，一阵邪风带着丝丝细雨吹在我脸上，也许是情绪还没在脑袋里走出来，一时不慎险些吹倒，她奋不顾身从身后抱住我，就凭那娇小且柔软的身躯。
世间太聒噪，雨声和各种嘈杂的声音，而她微小呼吸和抽泣在我身后却如钟声一般，是愧疚感所致吗？我刚刚失态了，错没错只有自己的心知道。
“对不起啊…我，我刚刚好凶”
“我无依无靠，即便是死外面都没人埋我，都不会有人记得我，我只有你了…”
顿时我心脏像是撕裂开一样，随着神经蔓延至全身，疼痛且麻木，我们两个在此刻都像孩子一般，我是犯错的那个，她是被欺负的那个，孩子都很爱哭，但我没哭。
是啊，我怎么能以看人的眼光去审视她呢，她没有世人的烟火和羁绊这很正常，我早该理解的…
如果非要说，那唯一的羁绊也是我了吧。
雨未曾停歇，夜深也不曾入眠，这段时间的事情都挤在一起了，与段奚雯的情爱，与董棵的关系还有三哥正经历的变故，每一件单挑出来都很棘手。
“睡了吗”，我说道。
“没呢”
“你…还在生我气吗”
“所以，你是要娶桃桃姐或者是董棵吗，还是迎曦城的那个关页敏”
“我也没有主意，我是要回我那个世界的，无论我做了什么事情，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都会继承的”
她轻笑一声，往我这里凑了凑，挨到我的怀里，就像还是狐狸的时候那样，依偎着。
“笑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你不要老想着回去的事情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你回不去了，或者那时候已经年过半百，你该如何自处呢，好好看看当下吧，桃桃姐在家等你，我也在…陪你”
“谢谢你”
我和她相拥在一起，她紧紧的缩在我的怀里，就像三年前刚捡到她的时候那样，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心里舒畅了一些，困意涌上心头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那声音很微弱，通月心听告诉我是一个成年男子。
“穿好衣服”，我在她耳边说道。
我拿起绵影，轻步走过，那人毫无防备就站在门前，没有任何攻击姿态，莫非是薛大哥？
我轻轻推开门，是那位蒙面侠客，他身上湿漉漉的，本是阴狠的眼睛在我推开门后却变得极为温柔。
我噗通一下就跪下了。
“恩人！”，我轻声说道。
“嘘，我能进去说话吗…”
他顺势牵过我的小臂很自然的走了进去，虽有些蒙圈，但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那个手持水雀的是你哥对吧？”
“正是”
“还好看着吧，刚刚险些酿成悲剧，他刚刚趁夜色奇袭宿春，被人埋伏，身中十几刀，现在还有口气，这夜应该是能挺过去，但是我尽力了，他心怀仇怨，醒了之后如果咽不下这口气，全身的经脉就会瞬间崩裂，届时神仙难救”
“他说的只能如此就是…同归于尽？怎么这么傻，真是服了我的哥”
“你三哥一时半会是没有办法处理这个事情了，你打算怎么办？跟你爹说吗？”，他摘下面罩和头巾，一副略带沧桑的脸庞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他的长相是那种温柔中藏着刀子的那种，也许是岁月的沉淀吧，感觉年轻时一定是位玉树临风和美男。
“啊…我还没告诉我爹的打算”
“宿春的影系刺客们，年终才会回来，我相信褚庭睿不会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阳系的邱栈他们估计已经得知掌门过世的消息了，你哥的手下多半是已经认定他捏造的这个“真相”了，现在情况可不妙啊，邱栈和你哥的手下不久就会赶回宿春”
“也并非毫无破绽，褚庭睿为剑系的大师兄，收拢自己的师弟师妹这确实无话可说，宿春的这个风气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有办法根除，奈何拖到现在，我哥成名那一战，这个问题就已经很明显的呈现了，但是，褚庭睿手下有一位很特别的人，我认为他也许是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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