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合久必分
陈、胡两祖宗逃难来到“野猪坡”时,一面建房开荒,一面发展人口,可人总有老死的时候;他们在后山找了一片背山望水的斜坡地,号称“风水宝地”,共同安葬两家故去的亲人;跟活人在村子里居住一样,墓地没有严格的陈、胡两家分界,胡家老人可以挨着陈家的老人埋。因为生前说不定就是表兄弟、好哥们,死后葬得很近,活人、死人应该都很乐意。
按照陈、胡两家以前的约定,不管“风水宝地”中位置好与坏,大的原则是挨着顺序安葬,不挑位置,中间不留太多间隙。当然,里面有小的原则,比如,胡家的一个女性,不可能离陈家毫无血源和亲戚的男性葬得很近。
过世老人坟边一般都留了比正常时宽一些的间距,与便夫妻中另一人过世后,葬在一处,当地叫“合葬”,生时同床,死后同穴,两口棺材合在一个坟里,或两个坟紧紧的挨着,也便于后人来祭拜和扫墓。这种情况,多用于两家寿终正寝,儿孙满堂的老人们。
几代人来,中途有夭折的小孩、害病死的中年人,这些墓刚开始也是按顺序一一排列的,但因为过世时年轻,没有留下后人,在一两代后,就没有人去祭拜了,坟头杂草丛生、坟堆又瘦小,显得很孤单和渺小;加上非正常死亡,又安葬在很显眼的位置,总让活人们觉得不舒服。慢慢的约定俗成,这种情况的死者,在整个坟群旁边的地方安葬,不要在到老人们的的地方来凑热闹;渐渐地,没人祭拜、扫墓的人埋葬到了一块儿,聚成了一小片,被称作“乱坟岗”。
陈族有的老人私下说陈万金在对二媳妇事件上,做法欠妥当;一是不该送回娘家迟迟不接回来,二是人死了应接回来安葬,不应跟周家人争吵。
陈万金也反思了一阵,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当初没“逼得”那么紧,可能没有如今的悲剧,刚办完婚事,又办丧事,劳命伤财不说,还会臭名远扬。
他决定最后给儿媳妇多花点钱,丧事办得风光一些,让外人觉得陈家还是对儿媳妇很好的,也挽回一些面子来。
他说服本家威望高的老人,想让儿媳妇安葬在老人坟居聚地的中间。
谁死后葬在那儿,也没有确切和硬性的规定,陈族老人们也觉得是争回陈家荣誉的一件事,也就同意了。
这是陈、胡两姓氏的村子,胡家人还有一半的权利和义务。
他们知道此事后,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周氏是跳河自尽的,这种行为、和这么年轻的寿命,怎么可以跟长寿的老人们挨着葬在一起?
怕伤陈家人的自尊,没有当面说出来而已。只是淡淡地回应:“乱坟岗地儿多得是,在那边随便你挑位置。”
很小、很平常的一件事情,陈家又提议到议事厅来商议。
这次不单是陈万金和胡启才两家的事,而是关系到整个陈家、胡家的事情,而且态度都十分明确,陈家人要埋在老人堆中间,而胡家人坚决不同意,上场就是直接的两大阵营对立站位。
开始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有问有答,慢慢地就加快了语速,将自己想说不想说,与此事相关不相关的事,都一股脑讲了出来;而且,参与说话交流的人,从刚开始的一对一,变成了多对多,这么多人同时说,根本没法听清楚讲的是什么。
声音也越来越大,语调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
其中跳得最凶的是陈万金和胡启才。
因为陈觉得,要不是胡家胡三娃惹出新婚床上的事儿,就没有后面的一系列麻烦事儿,所以胡家是祸根。
胡家等了、找了十几天,也没有胡三娃的消息,加之听谣言说陈家放出话,说见到胡三娃,就把他的命跟子剁了,觉得可能导致儿子不敢回村,一直在外面受风餐宿露之苦,让他胡家一儿子不能回家正常生活。都是因为陈家造成的,压抑的怒气要向陈家发泄出来。
文明的说词渐渐不文明起来,压抑很久的情绪都终于在这一时刻爆发了,双方都失去了理智。
两阵营最前沿的人先抓扯、推攘起来,紧接着后面的人便浪潮般的涌上去,见到只要不是本家族姓氏的人就打始打。当然,大家还是讲了一点规则和道德,队手都是按各年龄阶段来划分的,没有出现中年人、青少年去打老年人场面。
整个议事厅,立即变成了角斗场,群殴场。
有老年人在相互推拉,用拐杖、烟杆远远的击打的;有抱在一起,准备摔跤的;有已经打倒在地,并骑在身上狂揍的;也有在地上反复翻滚、交替占领战斗制高点的……
叫骂声、助威声、哭闹声,挤满整个大厅,而且借助风力,传得很远……
一阵宣泄后,大伙都有些疲惫,渐渐停住了手,还在对抗中的两人也进入了相持。
老人们看到这般情景,满厅不管老少,都扭打成了一片,没有一点尊卑;厅上厅下,到处有互殴的人,把正厅里两家祖宗的牌位、供桌上摆放的供品、香炉等,打翻在地不说,连桌椅都掀翻了,有的还折断了腿;墙上挂的祖训、及祖宗画像,有的已经在打斗中被扯坏了……
紧急叫了“住手!”
大伙听到各族老人们的制止声,陆续停了手,并放开还在交手的对方,退回到两侧阵营。
大家看到一片狼藉的议事厅,都感到很惭愧,纷纷红着脸不敢说话。
都觉得不应该,可谁也不认输,不会主动承认错误。
两姓氏各自拾起摔在地上的祖宗牌位,重新摆放在供台上,一起扶起桌椅,挂好画像……
然后成两股人流出了厅门,回到各自家里。
男人们在打斗的时候,消息早传到各家,妇女和小孩子们惊慌得炸了锅,都不知所措。
以前两姓人之间的母女、翁婿、姐妹、姐弟、姑表兄、姨表兄、郎舅……等关系一下子都淡化、消失了,该怎么办?大伙只能回到各自家中,听候当家人的安排。
往日欢声笑语、人来人往,村里相遇时还热情聊几句的陈、胡村,立刻变得静悄悄。
热闹的村巷不见了,很少有人聚在一起闲聊,有事儿出门的人们都行迹匆匆,不在外面逗留片刻。
两家族的人聚集在各族的长房院子里商量事情;好像在谋划某件大事,全村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这么大的村子,发生众人在议事厅群殴的事情,早已惊动了乡里的保甲;天还没黑,就赶了过来。
在砸得乱七八糟的议事厅门口广场上,召集两族所有人开会,严厉告诫众人,如果再发生类似打架事件,就让官兵以土匪罪抓进大狱、发配边疆去做苦力……
在保甲官方命令式的训斥下,两族人掐灭了再一次“较量”的想法。
但这只是解决了当前的问题,治标不治本,根本性的问题还是没能有效的解决;如果两姓氏继续这样杂居在一起,各自心里也都埋着雷,小打小闹肯定会发生,说不定那天就会不顾劝告,来一场更大的血腥打斗争。
保甲很有远见的意识到了。
见大伙火气消了些,便趁热打铁;叫过陈、胡两姓中年长者、威望高者商议,提出“划界生活,减少交往”的分村原则。
两族人都在气头上,心里谁也不服谁,谁也看不起谁,“不来往就不来往”,都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由于以前村里陈、胡两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犬牙交错着;供奉祖先的地方还是共同使用的;耕地也是你的田挨着我的土,我的庄稼用水要流经你家的渠……
接下来的几天,在保甲及两族老人共同主持下,两姓氏像两兄弟分家产一样,重新分配和交换了部分房屋和土地,划定了界线。
议事厅是前几代先祖们共同建造、并共同祭拜的地方,那家也不可能独自享有,所以不宜分配,也只能留做纪念,名义上还算是两族共有。
就以议事厅为界,向东的房屋和耕地属于胡家,向西的房屋和耕地归于陈家。
决议商定后,人们便忙碌起来,原来在东边的陈家、和在西边的胡家,要搬到西边或东边去,在本族人调配下重新安排住房和土地。
家具、农具、牲口、做饭的盆盆罐罐等一大堆东西,搬到新的地方,还要摆放……增加了许多无为的劳动。
从此,议事厅像一条无形界线,阻隔着陈、胡两家。
陈家嫁到胡家的女儿,胡家嫁到陈家的女儿,都是有娘家不能回,有亲娘也不能看;前几天还在一起不玩耍的姑表亲、姨表亲小伙伴,也不能在一起嘻戏了。
胡家的后人逐渐往东发展,陈家的后人逐渐向西方扩建,两姓氏的鸿沟越来越大。
随着清朝末年的战乱,民国时期及解放战争几十年的社会动荡,两家族里各房的子孙,因亲疏关系、或儿孙太多要向外分家的需要、耕地不够需在远处开荒的需要,很多已渐渐地搬离了原来的家族聚居区;使得集中居住的家族意识淡化和消失,变得很松散。
村子中间又逐渐搬来一些别的姓氏,又让聚居地变得杂乱,已不在完全是陈家村所有人都姓陈、胡家村所有人都姓胡了。
在民国土改的时候,就正式定名为两个村,以前陈、胡两姓同村同住,亲如兄弟的情景已经成为了历史。
顺便交代一下,陈、胡两家分开后,各自在聚居区的后山,找了地做为本家族的祖坟。
陈万金的二儿媳妇周氏就安葬在新坟地里。
原来两家共同的“风水宝地”,已经没人再去安葬;再后来,还有人把原先安葬在那里的老人,迁到新的祖坟里。
胡三娃从此以后下落不明。
有人说跑外地去了;有人说去投了军,死在战场上了;有人还说,是陈家人找到他后,下黑暗手给做了……但这些都是传言,没有证据,胡家人也不好发作,算胡启才一家倒霉,丢失一个成年的儿子。
陈二娃在周氏死后,精神有些恍惚,常常一个人呆坐着想半天,常常又自言自语,喝醉酒店后又哭又闹;有人说他疯了。
后来说了几次亲,别的女家一看他本人这样呆样,再打听到以前死了个媳妇的事儿,都告吹了。最后,陈二娃打了一辈子光棍。
“分村”后的第二年夏天,在一个只打闪电和惊雷、而无雨的晚上;一年来无人光顾和打扫,蜘蛛网满墙、老鼠成群的议事厅,突然起了大火,半夜的工夫就烧得干干净净。
后来闲聊时有人说是胡三娃回来放的火;有人说是陈二娃喝醉后烧的;有人说是两家的祖宗,看到后人这般不争气,发怒用天火降下来烧了个干净。
各家族把各自祖先牌位从原议事厅请走,在新的聚居区,分别建了自各的祠堂供奉,并选有“族长”主持家族大事。
再啰嗦一点,又过了几代人,大约在解放战争时期,两家族的后人已经没有前辈们那么大的“仇恨”,虽然那时没有联姻而存在母女、翁婿等关系,不会考虑串门走亲戚的问题,但见面时经常打打招呼,在土挨土一起出工时,会相互敬一只烟,休息时坐一起聊聊天。
以前团结、而庞大到,让外村人害怕和羡慕的陈胡村一分为二后,让其他村民笑话和看不起了很久。
因为这是婚姻产生的悲剧,其他地方的人跟这两家的联姻时,不像以前那般愿意和高兴了,而变得小心和谨慎;尤其是要嫁女儿到陈、胡两家来时,更是谨之又谨。
加上两家在对方相亲时会去拆台、背后使坏;渐渐的,两个村相不成亲的男子越来越多。每一代人中,都有那么几个人娶不上媳妇;流传到外面的名声是:“那两个村,光棍比较多!”
某年大旱,陈、胡两村的人为了争抢界河里的浇灌水,而发生了争执,后发展到斗械;双方拿着锄头、扁担等农具,在田野里就干起仗来。
由于牵涉的家庭不多,那次事件卷入的人不多,只有两村当事人的本房亲兄弟加入了打斗,而没有波及到两个家族的整体出动。
最后的结果是:胡家某人用柴刀捅伤了陈家一个男子;陈家的几兄弟群殴了一胡姓壮年,那人后来变成了个傻子,不知道当时打伤了那儿;事后,双方各自处理各自的善后事,都没敢报官。
相互都算是对祖上有了“交代”,各自出了心头的“怨气”。
做了他们那代人应该“报仇”、应该斗争的历史使命;也在各自家族谱上留下了“光辉”的一笔,称得上是给后代子孙做了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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