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马之泪
第二日清晨，没等到里娅回来的阿尔蒂尔与枕山决定去案发现场看一眼，留下林木生与良夜看着那个小混混。
两人来到小巷旁的屋顶，却没看到里娅的身影。
小巷已经被警察包围，现场还没有什么变动，仍旧是昨晚几人来时的样子。
小巷外，是嘈杂的人群与闻声而来的众多媒体记者。
阿尔蒂尔疑惑：这案子是不是过于热闹了点？
这时，一辆黑色的武装车缓缓驶来，与周围一排排白底蓝条的警车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车辆停在小巷口，熙攘的人群前方。
几名特警从车上鱼贯而出，隔开了人群，随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走下。
那是一个五十岁上下，剑眉星目，身姿如松般挺拔的中年男子，手臂鼓起的肌肉将绿色军装撑得没有褶皱，整个人都散发着独属于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质。
男人的肩膀上，金色的松叶上坠着三颗金星，那是上将的标志。
看到这样血腥恶心的场面男人连鼻子都没皱一下，只是身为上将，他却似乎不被允许进入案发现场。
他站在警戒线外，那双鹰一般的眸仔仔细细地审视着案发现场的每一个角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愿放过。
阿尔蒂尔有些疑惑，这案子虽然残忍了些，但并不至于惊动一名上将。
他将自己的疑惑告诉枕山，枕山却淡淡地说：“他看起来，并不是来查案的。”
“那他……”阿尔蒂尔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小时过去，期间那名上将竟就一动不动保持着始终挺拔的站姿。
他不动，周围的特警也不敢动，更不要说是查案的警察了。
阿尔蒂尔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查案现场，不过他也不着急，歪着头，一只手杵着脑袋，一只手拨弄着天台几株叶片发黄，即将枯萎的白兰。
枕山更加淡定，一个小时过去，阿尔蒂尔总觉得他脸上微笑的弧度都没变过。
两人藏在天台的死角，刚好将小巷的景象尽收眼底。
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终于，一阵刺耳单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名上将拿出手机，神色不变，可阿尔蒂尔却捕捉到了他点下接听时那一瞬间细微的颤抖，而当通话结束之时，上将几乎是整个人都在微微摇晃了，犀利的目光也逐渐失去光彩。
他缓慢地转身离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那人身姿仍旧挺拔，阿尔蒂尔却觉得他转身的那一刻，瞬间苍老了许多。
黑色武装车缓缓驶离，枕山将目光收回，看向身旁——
阿尔蒂尔盯着下方的小巷若有所思，嘴唇微微抿起，露出困惑的表情，苍白的手指间是盛开的白兰花，娇嫩欲滴，生机盎然。
薄雾散去，朝阳的第一缕光映得那人瞳色浅淡，眉目温暖。
发现枕山在看他，阿尔蒂尔下意识转头，没注意距离，一股冷冷的白檀木香撞进鼻腔，轻轻地拂过阿尔蒂尔的心尖。
阿尔蒂尔呆了一瞬，就要向后撤去，却被那人揽住后颈，慌乱里被迫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虽说更亲近的事情两人都做过，但这样温情的时刻却很少，阿尔蒂尔不由得有些发懵。
枕山看到阿尔蒂尔呆滞的表情，轻笑了一下，随后把人拥到怀里，揉了揉那细细软软的，还映着碎光的金发。
阿尔蒂尔听到那人用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声：“好乖。”
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不该有的念头，随即被他迅速熄灭、埋葬。阿尔蒂尔转头看向枕山，却发现他已经松开手看向别处。
他顺着目光看去，失踪的里娅扛着一个昏迷的男人走了过来。
同样的微笑，同样的温柔，他看到枕山摸了摸里娅的头，对她说：“做得好。”
阿尔蒂尔面无表情，只是默默退开了半步。
三人带着那个昏迷的男人回到了屋子，里娅才解释道原来失踪一夜是为了跟踪这个男人。
“他很狡猾，且非常熟悉地形，我大约凌晨一点发现他在小巷旁边鬼鬼祟祟，所以我跟着他，到了一所平房，他在那里见了几个人，离得太远，我只听清了一句话——”
里娅面无表情地诉说，边说边看向那个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的小混混。
“他们说，军师不见了。”
顿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打着鼾声的小混混身上，他盖着良夜为他披上的薄毯，此刻睡得正香，连几人的交谈声都无法把他吵醒。
可谁也不知道，那熟睡的面容背后，究竟是一个清醒的大脑，还是一个因失忆而混沌的灵魂。
又或者，连失忆都只是这个被称为军师的男人的计划之一。
众人对这个外表愚钝的小混混的怀疑度飙升，屋内一时安静。这时，枕山却出声打破了寂静。
“我倒觉得，他的失忆或许并不是伪装。”
枕山仍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说道：“首先，他或许会撒谎，但神不会，为了方便使者平衡世界，一般的传送处连接的都是非平衡状态产生点，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非平衡状态，我猜测是与某些能够控制人脑记忆的东西有关，所以出现失忆的情况非常符合逻辑。其次，基于我个人的判断，这个人没有撒谎，除非……”
除非，这个人比我还要心机深重。这半句枕山没有说出口，阿尔蒂尔在心里默默替他补上了。
不过就从前与枕山搭档的经验来说，他的判断几乎从未出错，再加上阿尔蒂尔自己的判断，他更愿意相信小混混并未说谎。
但诚实并不代表无辜。
记忆失去了，不代表罪恶也可以抹去。
这时，一声“哎哟”突兀地从门口传来，原来是那个后来被里娅抓回来的男人。
他痛苦地揉着后颈，一抬头，和一屋子的人对上眼，又吓得嚎叫了一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里娅已经动作迅速地将他制服在地上，他跪在地上大叫着疼，忽然看见沙发上被他吵醒还懵着的小混混，以为几人是一起的，慌忙喊道：“蒋哥！蒋哥！救我啊！！”
“啊？”小混混半眯着的眼睛忽然瞪圆，“你……你认识我？！”
这下轮到男人蒙了，连叫都不叫了：“蒋哥你这是……失忆期？”
阿尔蒂尔见状，悄悄拉了拉枕山的袖子。
枕山嘴角勾起弧度，温柔地开口：“里娅，别没礼貌，快让客人坐下，跪着是什么道理。”
男人看着枕山温和可亲的样子松了口气，这才敢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啊？”
没有人回答他。
阿尔蒂尔打破了宁静：“是能在一秒之内杀了你的人。”
与平日懒散的状态不同，此刻的阿尔蒂尔直视着那个男人，眼神淬了毒一般凶狠，配上苍白的皮肤，瘦到脱相的脸，倒真多了几分恶灵般的可怖。
男人吓得刚坐上椅子又跌了下去。
这时枕山走过去，扶起男人，神态温和：“别怕，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随便杀人。”
身后阿尔蒂尔仍然直勾勾地盯着男人，脸色阴郁犹如地狱之灵，两厢对比，枕山简直成了救命稻草，男人连忙点头：“您……您想问什么，我都说！我都说！”
目的达成，阿尔蒂尔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枕山直起身问道：“第一个问题，他的身份。”枕山说着，食指指向那个小混混。
“他叫蒋司，是……是蒋正弘上将的儿子。”小混混犹豫着说。
阿尔蒂尔闻言眉毛一挑，语气冰冷：“怎么证明？”
小混混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说：“怎么证明……对了！电视！现在电视上肯定都是他的照片！”
林木生闻言，顺手打开了旁边的电视。
甚至不用换台，打开就是一张蒋司的一寸照，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模样，除去寸头和纹身耳钉，竟然有几分清隽的帅气。
通过新闻主持人的解说，众人大概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蒋正弘，该国最年轻的上将，军功赫赫，最有名的，便是独自一人卧底，最终里应外合带领队伍消灭了一个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
而蒋司是蒋正弘的儿子，最有名的，是昨夜残忍杀害并肢解了六名女性，同时拿走了她们的内脏。
果然，阿尔蒂尔心想，之前他和枕山看到的那名不被允许进入案发现场的上将，估计就是蒋正弘了。
林木生看到新闻，竟是嘲弄得笑出了声：“哟，六名，刮目相看啊。”
连良夜这次都没有再阻拦林木生。
阿尔蒂尔和枕山也有些惊讶。
“我没有。”意外地，蒋司虽然眉头紧皱，但语气却十分坚定。
林木生似乎对他多了点兴趣，“哦？那你是记得了？”
“不记得。”蒋司的表情是极度的认真：“我不记得，但是骨子里的记忆告诉我，我的家庭教育我尊重女性，保护弱者，我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的家庭？”林木生依旧咄咄逼人，“你知道现在，别人会怎样评价你爹吗？”
“圣人无善教，伟人无孝子。强大、威严、有勇有谋，你爹或许拥有一切成为上位者的品质，却不一定拥有成为一个父亲的资格。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只在乎自己的人生，孩子不过是附属品罢了。”印象里的林木生从不与人争论，无论何时都是和和气气的，阿尔蒂尔惊讶于他的变化，有些呆愣。
更让人惊讶的，是蒋司始终如一的坚定，他一字一句地反驳道：“我的记忆会丧失，我的教养不会，我的人格更不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定夺。”
一个嘴角带伤，手持刀刃的小混混，说出教养、人格这样的词，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可从蒋司口中说出来，却莫名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感。
林木生冷冷地看着他，随后嘲笑了一声，竟是没有再反驳，低头摆弄起手中的通讯器。
新闻仍在播放，阿尔蒂尔却将目光放在了那个端坐在椅子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男人。
与此同时，枕山的声音响起，也是对那个男人说的：“还有呢？”
男人愣了一下，“什么还有？”
“他的身份。”阿尔蒂尔补充道，顺便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看着凶神恶煞的阿尔蒂尔，又看了看面容和善的枕山，咬牙说道：“我只知道他还是我们组织的，大家平时都叫他蒋哥，至于他具体做什么，负责什么，都只有我们老大才知道，我这种小角色，平时几乎接触不到蒋哥，知道他是蒋司，还是案发之后看新闻知道的。”
阿尔蒂尔和枕山对视一眼，确定了一个讯息：他没说实话，起码，没说全部实话。
阿尔蒂尔没有多言，随手一挥。
男人只觉得面前银光一闪，浓稠的鲜血便糊住了眼睛，疼痛从头顶炸裂开来。
其实口子并不大，使者伤害人类，会受到神明的惩罚。
不过看不见的伤口，再加上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足以起到震慑作用。
在男人终于用手抹去鲜血时，枕山的声音适当地响起，“你的谎言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害自己丢了性命。”
男人此刻突然意识到，凭这几个人的实力，就算端了他们的据点也不是不可能，他哆嗦了一下，最终选择全盘托出：“我没撒谎，蒋哥平时很少出现，我真的不太了解，只是知道蒋哥每次出现都是和老大一起，老大对蒋哥非常信任，很多事都会询问蒋哥的想法，所以我们也叫他军师。”
“不过后来，有一次我不小心听到老大和蒋哥的对话，蒋哥似乎在做一个叫海马区计划的研究，老大找蒋哥来组织，好像也是为了这个研究。”
“那这个案子，你知道多少。”阿尔蒂尔问道。
“说实话，我只是昨天晚上突然接到的通知，说是蒋哥失踪了，让我去这一片找找蒋哥，因为我对这一片地形最熟，动作也比较灵活。我找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现，结果早上看这边热闹就想着来看看情况，听到现场的那些围观群众和记者说的话，我才明白过来，就赶紧找老大汇报了，结果一出据点，就被这位……额，小姐，打昏了。”
“一晚上，什么都没发现？”阿尔蒂尔皱了皱眉。
“真的！是真的！”男人看阿尔蒂尔皱眉，语气透着慌张，连家乡话都被逼出来了：“我这次真的啥啥都说了！”
几人是半夜来到那个小巷的，血腥味很重，不提男人非常了解这里的地形，就算是普通人，一晚上也能把这里走个两遍，没发现如此明显的地方，实在逻辑不通。
可直觉还有枕山的表情告诉阿尔蒂尔，这个男人说的是真话。
他看向蒋司，蒋司刚刚也在一直听着男人的话，虽然中间几度惊讶，此刻看起来也在思考，但他全程的表情都像个局外人，反应完全不像在听自己的身世。
“我们不需要推理出全貌，反而事情越奇怪，或许越接近我们的目的。”枕山淡淡地说，“至少目前来看，蒋司所研究的东西，非常有可能是我们的目标对象。”
阿尔蒂尔点点头，确实，几人的目标并不是帮助蒋司找到案件的真相之类的，而是销毁超越文明的对象，与整个世界的平衡相比，一个杀人案微不足道。
“今天我们再去附近看看，休整一下，明天，去找蒋弘和那个组织。”枕山说道。
看着旁边仍然在低头不知思索什么的蒋司，枕山低声对里娅说道：“明天你保护好蒋司，我有预感，他是一切的关键。”
里娅认真地点点头。
然而令几人都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电视机里的早间新闻，无情宣告了蒋司死亡的消息。
那时的蒋司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玉米，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住了，表情呆滞，嘴角还沾了一粒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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