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头
“枯荷小师傅，这”
贾富贵下意识地往一旁挪了挪，只想离那吓人的头颅远一点。
“方才他碰巧救了我，也算是缘分，我感觉…咱们的疑问，问他准没错，不过你别靠太近，如你所言，他沾染了不少怨气。”
枯荷一边解释，一边在离贾富贵稍远之处放下了那脑袋，他翻出一包朱砂粉，洒在手心，伸到檐外，接了些许雨水，来回一搅，粉末便成了浆，随即，他将那血红蘸于指尖，开始伏地作画，不一会儿，一个法阵便有了雏形。
涂阵结束后，为保万无一失，他又在法阵周围布上了一圈的符纸。那符纸的纹络，贾富贵从未见过，大概都是枯荷自己画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枯荷把脑袋移至法阵中央，对贾富贵道：“准备好了么？”
这临场现做的问灵法阵，贾富贵还是第一次见，便满脸期待地点了头，于是枯荷摆好跪坐姿势，双手放在法阵边缘，默念起法咒来。
随着枯荷低声吟唱，法阵亮起了淡蓝的柔光。随即，阵中脑袋的面容有了变化，他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开始无声嚎叫。过了一会儿，轻柔的风从向四处吹开，丝丝黑烟从头颅上析出，缓缓上升，于是，那人的痛苦似是有所缓和，逐渐停止了挣扎。
“好了。”
做法结束，怨气已除，枯荷伸手，揭去那人脑门上的禁声符，柔声道：“你好，能听见我说话么。”
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眼前这位低头俯视自己的男孩，半响，才挤出来一个字：“能。”
他声音沙哑，或许已有百年没如常说过话了。
“在下枯荷，”枯荷自报姓名，恭敬地做了一个拱手礼后，他道：”我身旁这位同行之人，姓贾，名富贵，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你”
人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枯荷，沉默了一会儿。
“前辈”
枯荷下意识地伸出手，在人头的眼前挥了挥。
人头眨了眨眼，缓缓问道：“你拿了我的头？”
那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枯荷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实在是抱歉，是我冒犯了。我们误入此地，一时无法逃出，又不明宅内亡灵因何怨恨，便想请位前辈问话，为了不引起注目，我不便搬动您的身子，只能把脑袋请来。”
“…嗯”那人谈谈地道：“无妨，我习惯了。”
枯荷一惊：“习习惯了？”
那人道：“每次宅里闹鬼，都是打斗不止，身首异处是常有之事。待到下一个雷雨夜，我们的身体便会复原。”
枯荷听着，心头一疼，道：“前辈，你们这又是何苦”
“我叫重翊。”
前辈姓重，那便如传闻所言，此处是重氏之宅。
枯荷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地道：“恳请重翊前辈，将此处亡灵的生前未竟之事，悉数告知，晚辈愿尽绵薄之力，助前辈们化去怨气，从此地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重翊闭上眼，沉声道：“不必了。”
枯荷疑惑，道：“为何”
重翊道：“他们的未竟之事，是杀尽人间之鬼。”
这些仙门弟子互相残杀的缘由，竟是因为自己是鬼？枯荷讶然，不由叹道：“有生便有死，想除尽世上死灵…是不可能的呀。”
重翊道：“如你所言，无法实现。”
“那…”枯荷不解了，摸摸脑袋，又问道：“敢问重翊前辈，你们为何如此憎恨鬼？”
这时贾富贵忽然插了嘴，道：“仙门的衰落，是因鬼道的兴起。如果人间的鬼死后都乖乖去投胎，鬼道不可能发扬光大，你说，仙门能不恨鬼吗？”
话说出口，贾富贵才觉得多有失礼，又讪讪地对重翊道歉道：“我多嘴了，前辈。“
“过去恩怨，不提也罢。”重翊淡淡扫了一眼贾富贵，又把视线放回了枯荷身上，道：“方才你说你叫枯荷？”
枯荷道：“是的，重翊前辈。”
停顿片刻，重翊缓缓道：“枯荷，能否为我做一件事。”
枯荷果断点头，道：“前辈请讲。”
重翊道：“此处封印了一把驱邪剑，若能解开这把剑的封印，便能让大家从此地的束缚之中解脱出来，你可愿一试？”
贾富贵一听，忽然瞪大了眼睛，追问道：“剑？怎样的剑？”
重翊没看贾富贵，只对枯荷继续道：“一把银色的细剑，被其刺中要害的邪祟，都会被直接送去黄泉，其驱邪法力之高，无可匹敌。”
枯荷叹道：“居然有那么厉害的宝剑，前辈，你这仙门世家真厉害。”
重翊闻言，略微颦眉，像是不认同似的，苦笑了一下。
贾富贵忽然有了干劲儿，他用肩膀推了推枯荷，道：”枯荷小师傅，咱们现在就去寻那宝贝驱邪剑如何？”
“我自然是愿意帮忙的…”枯荷略显犹色，道：“…可是重翊前辈，我从未修习过仙法别说这御剑之术了，我就连剑都没怎么见过。”
“是吗”重翊露出一丝暗淡的目光，道：“我虽早已不知外界之事，但也未曾料到，现今这世上，修仙之人如此之少。
闻言，枯荷和贾富贵不约而同地互望对方一眼，都没接话。
与其说世上修仙之人少，还不说是基本没有，如今能跟修仙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修仙学堂，而这众多学堂里，几乎只研读修仙文化，并不传授修道练剑，且去那里听学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见二人沉默不言，重翊暗自一叹，也不再多问，闭眼思索片刻，他道：“枯荷，可否用手触碰我前额。”
“呃好的。”
枯荷也没问缘由，便把手伸了过去，触碰到重翊额头到瞬间，一股暖流从指尖传来，那是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待重翊再睁开眼睛，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恍然，还有丝莫名的温柔。
“…前辈，怎么了？”
“…没什么，你…灵力极高，是…”重翊顿了顿，好似在思考如何回答，良久才道：“…是个好苗子。”
“是是吗？”枯荷害羞地蹭了蹭自己鼻子道：“没人这么说过，而且…我都不知灵力为何物。”
“很快你便知道了。”重翊浅浅地笑了，“切记，取得驱邪剑后，无需与他们比剑法，只要暂时延缓他们的行动，你便有机会取胜。”
“真巧，”枯荷也回了一个笑容，道：“我也没打算硬拼，前辈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重翊道：“甚好，前院中央，刻有纹路的石头地砖，可看见了？”
枯荷点头，道：“看见了”
重翊道：“这地砖的纹路便是一个法阵。”
枯荷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只是好看的石砖纹饰呢。”
重翊道：“只需要去到那个法阵中心，对其输入你的灵力，封印便能解开。”
可是此时的前院挤满了凶鬼，枯荷看着就心慌，不免有些迟疑。
“要要去正中心吗？
“没错。”
“慢着！”贾富贵突然呵道：“枯荷小师傅，这听起来有诈！他让你跑到凶鬼堆里是什么意思？你不能就这样信了！”
这话并非毫无道理，可枯荷对重翊有莫名的信任，左右两难了半天，也没有表示认可。
重翊望向贾富贵，温声解释道：“贾公子言之有理，但驱邪剑的确被封印在石板之处，是眼下唯一能助你脱困的利器。虽然无法自证，但我说的，句句属实。”
枯荷附和地点着头，眼睛眨巴地望着贾富贵，似是想征得他的赞同。
“贾老板，我觉得重翊前辈没有说谎。”
贾富贵摆出了不可置信道模样。
“你我怎么没看出你这小子那么好骗呢？我现在都纳闷，怎会被你给骗了钱。”
枯荷为难地挠了挠头，一下又想起什么，道：“说起来，我还有第三个选择。”
贾富贵立即侧耳，道：“快，说来听听。”
“召鬼！”枯荷忽然竖起手指，兴致勃勃道：“找一个冤魂，以毒攻毒，替我们击败这些亡魂。”
这次，重翊和贾富贵都愣住了。
“枯小师傅你曾召凶鬼替人杀鬼？”
“没有。”枯荷摇头，道：“我还没试过，以往遇上的鬼，用我的符咒都基本能制服。前辈，贾老板，你们这反应是不赞同？”
只闻“啪”的一声，贾富贵激动地一掌拍在大腿上，愤愤地道：“当然不赞同！枯小师傅年纪轻轻，怎这般想不开，要做如此危险之事？”
枯荷不解，摊手道：“哪里危险？我们不妨一试，即便控制不住，这院子也就再添一具凶尸而已。”
“不行不行！”贾富贵连连摆手，道：“天真也得有个限度，控制不住是会遭恶鬼反噬的！”
重翊紧盯着枯荷，脸上显露出了担忧之色。
“枯荷，贾公子说得有理，不论是召唤死灵，还是操控凶鬼，都乃邪术，万万不可尝试。”
“再说了，”贾富贵又道：“府宅四周都有缚鬼结界，这次我孤身一人潜入此地，连自家契鬼都没敢带，就是因为鬼若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潜入？”听闻贾富贵此言，重翊当即蹙眉，道：“方才枯荷不是说，你们是误闯此地？”
在亡灵前辈的厉声质问下，贾富贵愣了半天都没能回上话。
于是枯荷连忙帮忙打圆场，接着方才话题继续道：“怪不得进宅门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是宅内有缚鬼结界。如此说来，这第三条选择，就更是合理了。你们想一想，倘若召来一凶鬼，即使它被擒于此，咱们也不心疼，不仅不心疼，还无需担心它出去祸害人间，这岂非一举两得的美事？”
贾富贵一听，又激动起来。
“你个小兔崽子，若你被反噬成凶尸，你也别想出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考虑召鬼！听到没？”
枯荷撇了撇嘴，扭头故意不看贾富贵，敷衍地应了一声。
随后，他指了指前院的封印，云淡风轻道：“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我亲自取剑，再等下去，这些凶鬼就要爬你脸上了。”
如枯荷所言，院子里有好几只鬼停止了打斗，似是发现了异样，正在观察四周，搜寻着什么。
贾富贵依旧很犹豫，想说什么却没出声。
枯荷打量着对方的欲言又止，坏笑道：“贾老板若不放心，不如你替我取剑？”
若是能自己取，贾老板自然不想让宝贝落入他人之手，怪就只怪，自己没那个胆子。于是他翻了道白眼，道：“快去快回，小心点。”
枯荷点头答应，从麻袋里掏出两张符纸，拿起其中一张，一掌拍在了贾富贵的脑门上。贾富贵被拍得措手不及，刚想骂人，就见枯荷煞有介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这是去息符，可暂时隐去活人气息，起效后，千万别说话，一说话，符咒就作废了。你先躲好，待会儿若是情况有变，遇到危险，符咒能保命。”
安顿好贾富贵后，枯荷转头对重翊道：“不知前辈可否与我一同前去取剑？”
重翊略显犹豫，道：“虽说你暂时为我除去了怨气，但若离开此阵法，我恐怕会再被侵蚀，无法保持理智。”
枯荷拍了拍胸脯，道；“前辈无需担心，我可以压制住你的怨气。”
重翊道：“若能同去自是更好，但…压制怨气并非易事，你切莫逞强。”
枯荷一笑，双手合十，对重翊鞠了一小躬，道：“前辈，在下失礼了！”
说完，他直接拿起重翊的脑袋，夹在左臂之下，右手捏着去息咒，转身往前院走去。
脱离静心阵法后，重翊有些惊慌，但片刻之后，发现自己理智尚在，并无怨气侵蚀之感，便没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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