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遇
入学礼前日，枯荷又在藏书阁蹲了一天。
合上古籍，走至窗边，外头已天色渐晚，此时风听雨在忙公事，是独自出去转一圈的好机会，于是他爬上书阁屋顶，四处张望起来。
此时岛上雾色稀薄，远处山林的轮廓，难得清晰可见，只见一座楼台，坐落在山峰之顶，那是枯荷从未到达的高度。
他唤出彼岸，轻轻坐上剑身，小心翼翼升至高空，慢悠悠地飞了过去。
灵虚岛很大，从空中往下望去，是连绵不断的丘林，步道隐于繁叶之下，几不可见，宅院楼阁，四散各处，只占了岛的很小一部分，安然到达山峰时，枯荷在楼台顶的亭阁处落了脚。
放眼望去，天边是暖暖的红，夕阳西下，云雾飘渺，给眼前的景色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闷热的空气中，渗着几丝凉意。枯荷倚着木栏而坐，懒洋洋地欣赏着绝美风光，过了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
再睁眼时，眼前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荷花池。
他坐在木栈桥的尽头，两腿伸出桥面，吊在空中，赤足随意摇荡，趾尖不时触碰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以后，想去何方？”
转头望去，身后站着的是风听雨。
枯荷笑道：“我想一路游学，去很多地方，见不一样的人，闻不一样的事。”
风听雨也笑了：“好，我陪你。”
可话音刚落，风听雨消失了，犹如水中倒影，一触即灭，回头一看，荷花池也不见了，忽然，脚下亮起一点光，向周围散开，在地上点亮了一道法阵，随即，彼岸剑出现在手里，而散落在身旁的，是残缺不全的刀剑法器，七零八落，血迹斑斑。
法阵耀眼，阵外却漆黑一片，那黑暗之中，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怕么？」
枯荷摇摇头。
「那为何不去看看那里有何物？」
于是枯荷放下了手里的彼岸，缓缓地走向眼前这一片黑暗，就在他马上要触碰的一瞬间，眼前的景色又变了。
依旧是在夜晚，却一点都不黑，一轮明月挂在空中，亮得有些晃眼。眯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正愣在空中，摆出了向前要抓什么东西的姿势。只是前方啥也没有，只有个又金又圆的月亮，像个刚煎好的烧饼。
他摸了摸自己肚子，呢喃道：“饿了。”
随手在兜里翻了一翻，没搜到能填肚子的，于是他拿起躺在身边的彼岸，回想梦里零碎的画面，他自言自语道：“最近…会梦到奇怪的东西，是因为你吗？”
等了半晌，彼岸没有回应，枯荷耸了耸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再不回草堂，风听雨恐怕要派人来抓了，正准备御剑离开，阁楼里有了动静。
枯荷停下动作，竖耳倾听，似是有人在说话，仔细一听，居然是女子的嬉笑之声。那声音不远，还在接近，马上就要来到他所在的亭阁了。
枯荷不由暗道：“大半夜的，若是碰个正着，不知会不会吓着姑娘们。”
如今想来，这楼台是做什么的，是否可以随意踏入，枯荷根本就不清楚。风听雨虽再三交代过岛内的几处禁地，枯荷也做过些笔记，但这禁地具体在哪个位置，他并没记全。眼下有人迫近，他大可直接离开，但一想这里是山峰之顶，对方若能到达此处，定非无名之辈。
说不定，来者是岛上高人？还是同有雅兴赏月的姑娘。
思前想后，枯荷轻轻拔出银剑，掷向亭阁外，随即纵身一跃，一脚踮在浮空的剑身之上，紧接着，彼岸抵着枯荷的重量，往上一抬，便把他送上了屋檐正脊之处。
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人来到了楼阁之顶。
“这真美。”
说话的女子，声音抚媚动听，温婉中隐约夹着几分魅惑。
“你看你，黑呼呼的，是沾了多少怨气，都看不出你是何物了。”
一阵沉默后，并无人回应女子说的话。
方才听到嬉笑声时，还以为有好几人，眼下仔细听来，似乎只有一位女子，若是如此，她在和谁说话？
女子又开始嬉笑起来，道：“别闹，痒死了。”
痒？难不成是有谁在挠她？就在枯荷纳闷之时，女子忽然嘤咛一声，道：“讨厌，你这是闻哪里呢！”
还在闻？闻什么？闻哪里？！脑海里迅速浮现了一幅春宫兮兮的画面，枯荷耳朵变得滚烫，可那暧昧的声音不但没有停止，竟是越发娇羞。
“啊…不许舔！”
听到“舔”这个字的时候，枯荷彻底破防，脚下一滑，手也没抓稳屋脊，“哐当”一声，就沿着屋檐滚了下去，他慌了，赶紧去扒瓦片，勉强在出檐的位置那儿停了下来。
“谁？”
只听女子喊了一声，语气冷漠，叫人生畏，与方才有天壤之别。紧接着，挂在屋檐下方的一只腿就被什么东西拉住，不由分说地把枯荷往下扯去。
他掉下去了，从十几层高的楼台顶端掉下去了，他大叫着，拼命呼唤彼岸，彼岸却没有回应，于是他彻底慌了，开始疯狂惨叫，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网住了身体，骤然缓下坠楼的速度，再而慢慢停了下来。
他惊魂未定，张着嘴吧，眼里有打转的泪水，身体诡异地浮在离地一尺的位置，动都不敢动。
然后，一抹红色，映入眼帘。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身形曼妙，姿态轻盈，缓缓飘落，仿佛没有重量。乌黑长发，空中拂动，手执银剑，名为彼岸，她落停眼前，用漆黑深邃的眼珠，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宛如看穿了一切。
这算是，天仙下凡？枯荷脑袋一片空白。
女子虽美，确非天仙之美，而是一种危险妖艳的美。她的皮肤过于白皙，毫无血色，银月照射之下，更显其神情冷漠，然而那抹红唇，却是十分艳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炽热，与那肤色苍白的冷漠，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望着她的脸庞，时间仿佛停滞了，也不知是明月当空的夜色，还是劫后余生的心情，抑或是轻盈飘落的女子，这一切加起来，是枯荷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一时间，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直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女子身上飘出，窜到枯荷身上，他吓得才又低声叫唤起来。可挣扎片刻，他又想起，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有点眼熟，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女子忽然举起彼岸，朝自己刺了过来。
“诶？等等…！！”
都没来得及求饶，银剑迅速划过身体周遭，眨眼间，全身的束缚感便消失了。两只脚重新回到地面，枯荷终于站稳身子，心里踏实了下来，伸手去摸缠在脖上的黑影，那团小东西十分听话，立刻游走到手臂上，用黑洞洞的眼睛望着自己。
这不正是那天在重氏府邸，和贾富贵躲在案桌下时，缠在自己身上的那团黑影吗？
“你怎么在这里？”
见对方认出了自己，黑影兴奋了起来，缠上枯荷的脸，伸出了那藏匿的小舌头，在他脸上肆意地舔起来。
“哈…”枯荷失笑道：“别这样，痒死了。”
这么说来，方才在挠姑娘的，是这团小家伙。女子盯着枯荷，依旧面无表情，道：“你见过他？”
一听女子开了口，枯荷又紧张又害羞，哆嗦道：“见、见过。”
女子又走近了些，盯着枯荷的脸，仔细端详了起来，她毫无顾忌，凑地非常近，近得让枯荷都快窒息了。
半响，女子道：“他大概是一路跟着你，才来到这里的，好好照顾他。”
枯荷一怔，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答应，随即又疑惑地道：“他是何物？我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死灵。”
女子道：“他不是人。”
这东西就黑乎乎一团，谁都看得出来不是人，迟疑片刻，枯荷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说他本就不是人？”
女子点头，道：“除去怨气，便能见真身。”
枯荷恍然大悟，迫不及待就把额头向小家伙贴去，闭眼低吟几句静心咒后，黑雾渐渐散去，小家伙的真身也显现了出来——他居然是纯白的。
“这是只小狗？”
只见女子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瞳里有了半丝的讶异。
“你无需法阵法器，即能除怨？”
“嗯，”枯荷没有多想，如实回道：“覆在他身上的怨气，并非出自他本身，极易除去。至于那些内心怨忿郁结不散的凶鬼，若无阵法符咒的帮助，要除其怨，的确是极难。”
女子似是悟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媚笑，道：“若怀除怨天赋，想必你的身子与常人不同，不易被怨气侵蚀。”
枯荷一惊，暗道大事不好。
明明才答应了风听雨，决不暴露自己的天赋，结果转头就在一位陌生女子面前，展示了自己那独一无二的绝技。
“不、不是…我…”
“不是什么？”女子笑得意味不明，低喃道：“若肉身不畏怨气，那便能…”
与鬼结契的前提，便是为鬼除怨。鬼若非心有怨忿，在人间尚有未竟之事，是不会停留于这尘世的。若不先为鬼除去怨气，契者也无法与之交流，结契之法便不能完成。当然有少数的契者，为了利用强大的怨气，铤而走险，强行结契。召凶鬼，便是强行结契的其中一种形式，若是契者不能承受凶鬼强大的怨气，便会遭到反噬，死无全尸。
这也就是说，一个人只要不惧怨气侵蚀，便能拥有无数契鬼，甚至随意召唤凶尸。
枯荷哑口无言，片刻，他求饶道：“你你千万别说出去。”
果然是应验了耿秋灯的话，一没人看管，他便又捅楼子。
女子更是乐了，笑意越发的浓，她抚媚地撩起一缕长发，道：“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说出去。”
枯荷忙点头，道：“姐姐您尽管说，我答应便是。”
女子再次走近，伸手触在枯荷颈部，一路向上抚摸，最终把指尖停留在了对方的唇上，然后，她轻声细语地，一字一句对枯荷道：“今晚，你从未见过我。”
那抚摸明明是温柔的，但枯荷却觉得，自己的脖子随时会被残忍地撕开。双唇被那纤细冰冷的食指按着，他不敢张嘴，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答应。
她笑道：“乖，拿好你的东西。”
随即，一个冰冷的物体落入了手里，低头一看，是彼岸剑，再一抬头，女子已经不见了。
枯荷揉了揉眼睛，寻思着这是不是另一个梦，但他并没有再醒来一遍。他恍恍惚惚地回到了草堂，吃了些点心充饥后，便又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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