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家
重晚晴走到窗边,把脑袋探了出去,外面黑漆漆的,除了几株植物,啥也没看见。于是她开口道:“是哪个姑娘哭得这般伤心呀?”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重晚晴只好作罢,重新爬回了床上。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小姑娘,缩在角落,低声啜泣。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这个梦了,只觉一宿没睡好。她揉了揉眼睛,懒散地挪下了床,稍作洗漱后,给自己束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匆匆地书堂跑去。
讲学即将开始,堂中坐席几乎已满。重晚晴奔到门口时,重翊正焦急地等着她。知道对方肯定没来得及用早膳,他在怀里特意揣了一小份糕点,偷偷地掏了出来,塞进重晚晴手里。
“先吃点东西再进去。”
重晚晴一脸欣喜地接过食物,一口吞了之后,便捂着嘴溜进了书堂。就在她屁股刚坐稳的一刻,祁先生开了口。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他闭着眼,抚了抚长长的胡须,缓缓道:“距上次来此地讲学,也过去三年了。时光飞逝,晚晴你也长大了。”
嘴里的东西还没嚼干净,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就点了自己名字,重晚晴吓了一跳,食物随即噎在了喉咙里。可偏偏这时,全屋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她只好紧闭双唇,强装无事,挤出笑容,对着祁先生僵硬地点了个头。
祁先生睁开眼,对着重晚晴笑了笑,道:“饮食,就同这听书一样,最忌的就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不然容易噎着。”
重晚晴终于忍不住了,她捶着自己胸脯,对一旁的重翊伸出了求救的手。重翊立刻意会了她的意思,很有默契地拿出水袋,递了过去。
屋里的人见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大灌一口水后,重晚晴终于把那干巴巴的糕点咽进了肚子里,知道大家都正在看自己笑话,耳根子不由发烫了起来,但她还是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抬头回道:“祁先生,好久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言会道。”
一旁的重翊连忙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晚晴,不得失礼。”
祁先生爽朗地笑了起来,道:“无妨,小鬼说得没错,老身既是讲书的,自然是能言会道。”
重晚晴撅起嘴,低声嘟哝道:“谁是小鬼”
祁先生继续调侃道:“来,小鬼头,起来给大家背几段四子书?”
“啊?”重晚晴张大了嘴,站起来道:“先生,您这还没讲呢,怎么就开始考起来了?四子书我又不爱看,打死我也背不下来。”
“不爱看?”祁先生故作惊讶,又道:“那五千言如何?”
“五千言”重晚晴为难地摸了摸脑袋,“比四子书是好一些但还是寓言文集更好看。”
旁边一门生道:“寓言文集我怎么没听过?”
重晚晴坏笑道:“寓言文集你没听过?要不,我给大家来一段?”
这时,一位面孔淡漠的公子道:“那不过是给孩童读的故事文集。”
一听江粼也参了一嘴,重晚晴忽然来了劲儿,即刻回头揶揄道:“想不到,江公子居然也知道这书。我还一直以为,你生下来就是这般老成,根本不知童年为何物。”
江粼只是望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好了好了,”祁先生对重晚晴摆了摆手,笑道:“不为难你了,就知道你一句也背不出来,坐下吧。”
“不愧是祁先生,真是了解我。”
重晚晴也不觉丢人,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祁先生道:“既然聊到孩童故事,老身倒是想起一个,不妨给在坐的各位分享一二。从前,有个人在市井卖苹果,街坊都喜欢苹果,每每路过,都会买上一袋。后来,又来了一个卖梨之人,大家觉得口味新鲜,纷纷开始买起梨来,渐渐的,就再也没人买苹果了。这卖苹果之人很是不忿,于是他起早贪黑,加倍努力地卖苹果,可苹果依旧卖不出去。数月后,卖苹果之人无法再维持生计,饿死之前,他仰天道:天亡我,非苹果之罪也。”
说到这里,重晚晴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生,这故事谁编的?这人不是有苹果吗,怎么还能饿死?”
听她抖了个机灵,几个门生也不由噗嗤一声,努里憋起笑起来,祁先生那抚着胡子的手停滞了片刻,装作没听见大家哄笑,继续道:“不知各位,对故事中这位买苹果之人的死前所言,有何看法?”
见祁先生不搭理自己,重晚晴又举手道:“天亡没亡他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笨死的。”
江粼淡淡地道:“此人把卖不出苹果的缘由,归咎于天要他亡。然而事实上,街坊既然不爱吃苹果了,他大可换种果子卖,是他一意孤行,不懂变通,才导致如此下场。”
听了江粼一番话后,祁先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晚晴一向看不惯江粼好为人师的样子,张嘴就想反驳些什么,却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嘴,见祁先生对江粼表示了赞许,她更是不忿,她虽不认为江粼所言有误,但还是嘴硬道:“不对,这老天亡的就是他,不怪苹果。”
这次,祁先生倒是立刻回应了:“此话怎讲?”
重晚晴转了转眼珠子,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诌起来:“卖苹果,乃此人毕生所求,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卖苹果。也就是说,放弃苹果,就等同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所以,这老天要亡的,不是苹果,也不是他,而是那个卖苹果的他。不管他之后是饿死,还是改行卖梨,原来的那个他,都算是死了。”
屋里沉寂了半晌后,所有人都哄然大笑起来。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完全是强词夺理!”
“这重小公子,每次都要和江公子斗嘴,真是百看不厌。”
祁先生和江粼倒是没跟着其他人一同哄笑,他们一个低头抚须,嘴角挂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另一个则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重晚晴,神情是若有所思。
下堂的时候,重晚晴是第一个冲出门口的,江粼本想喊住对方,却是一如既往的没抓住机会。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他犹豫了片刻,冷不防地忽然飞上屋檐,踏着瓦片,朝着重晚晴奔走的方向追去,几个流利的空中翻滚过后,他准准地落在了对方前行的路上。
面前毫无预兆地冒出一人,重晚晴没能及时停住脚,直接冲到了对方身上。她大喊一声疼,脑袋被撞得嗡嗡响,随后她弯下身子,缓缓地蹲到地上,痛苦地□□了好几声。
“江粼你是人吗?!怎么硬的跟石头一样,被撞了居然也纹丝不动?”
江粼低头望着她,也不打算扶她起来,只是淡然地道:“父亲母亲来了,他们要见你。”
“江伯父江伯母来了?”重晚晴立刻站了起来,欣喜道:“你不早说?他们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们!”
江粼点了点头,道:“随我来。”
见对方走得不紧不慢,重晚晴使劲在后头推江粼,也没能加快他的步伐。
“快点快点,你就不能走快点吗?”
江粼扭过头,道:“他们明日才回锦溪,你急什么?”
重晚晴气恼地猛捶他的背:“江粼你个铁打的木头,实在太讨厌了!!!”
众所周知,江南两头,各有一个百年仙家,临安重氏处南,锦溪江氏处北,两家相交甚好,其门下少主年龄相仿,时常一同修行。
江氏夫妇看着重晚晴长大,对她从小就宠爱有加。每次来临安探望,都会给重晚晴带上好玩好吃的。对于重晚晴而言,他们就宛如自己的亲人,许久不见,她挂念得很,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给伯父伯母请安。
可江粼却是个冷血木头,在重晚晴看来,他连人应有的最基本情绪都无法理解。
两人踏入客房的那刻,江夫人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拉住了重晚晴的手。
“一阵子不见,我们晚晴都是个大姑娘了。”
江寒酥连忙作噤声状,道:“夫人,这‘姑娘’二字,可不能随便喊,待会儿传到别人耳中,可就不好了。”
江夫人宠溺地揉着重晚晴的双颊,对江寒酥道:“你瞧瞧,你瞧瞧,如此惹人爱的面容,能把我们晚儿当成男子之人,不是瞎,就是傻。”
知晓重晚晴为女儿身之人,除了两家夫妇,也就只有江粼和重翊两人。自从重氏决定将她当作儿子抚育后,府内家仆便不再提重氏诞下女婴之事。这之后十六年,重家少主都以男装示人,渐渐地,也就再也无人认为,重晚晴实为女子。
江粼并非一开始便知此事,若不是他与重晚晴切磋时,总是下手过重,打得对方哇哇大哭,江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告诉了他这个秘密。
只不过,说了跟没说一样,毕竟江粼非同凡人,得知此事后,他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冷冷地道了一句:“女子又如何,她虽力道不足,体力较弱,但她身法轻巧,灵力极高,若能善用其天赋,怎都不至于这般毫无招架之力。”
不夸张地说,到目前为止,江粼是重晚晴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里面,最讨厌的一个。她都无法理解,如此完美的江氏父母,是如何生出这么一个不苟言笑,毫无人情可言的清奇之人。
正当重晚晴与江夫人有说有笑,一个衣着精致的丫鬟,端着大大小小的木盒走了过来。
“晚儿,”江夫人拿起其中的一盒,递给了重晚晴,满脸笑容地道:“快瞧一眼是什么。”
重晚晴朝着江夫人会心一笑,将盒子掀开了一条缝,往里面瞥了一眼。
“该不会是”
江夫人没接话,只是对那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丫鬟愣了片刻,低下了头,恭敬地退出了房外。门关上之后,重晚晴才将盒中之物取出,那是一条精致的白色绣花长裙。
“伯母这这裙子太好看了”
重晚晴把长裙叠在胸前,狂喜地转了好几圈。
“我一见这素色的布料,就知道你喜欢,便赶紧让裁缝做了这长裙给你。”
一旁的江粼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重晚晴,也不懂她为何如此高兴,便对江夫人道:“母亲,这衣服平时晚晴也不穿,送她有何用?”
“谁说我不穿了。”重晚晴对江粼做了个鬼脸,“告诉你,我最近穿得可勤了。”
江夫人惊喜道:“此话当真?我之前偷偷送你的漂亮衣裳,你都穿了?那我岂不是错过了你甜美可人的模样了?”
重晚晴道:“无妨无妨,今天我可以全部试一遍给你看,正巧,我想向伯母讨教如何盘好看的发髻呢。”
于是两人打开剩下的盒子,翻出了各式各样的饰品,开始了一段江粼再也无法听懂的对话。
江寒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走吧,没我们的事了,让你娘和她‘闺女’好好聚一聚。”
走出屋外时,江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晚晴穿裙子是什么模样。”
江寒酥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儿子,问道:“怎么,好奇,想留下来看一眼?”
江粼愣了片刻,回道:“没兴趣。”
江寒酥耸了耸肩,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好,他仰望空中暮色,道:“天意弄人,不论你娘再怎么喜欢,晚晴也是娶不回江家了。若是你真没兴趣,也好。”
江粼想也没想,回道:“我对娶谁都没兴趣。”
“儿儿子”江寒酥差点没喷出血来,道:“这可不行咱江家就你一独子你必须得娶。”
江粼稍稍皱了眉,低头思索片刻,又道:“我不喜欢女人,必须娶的话,重晚晴的确最为适合,她不像女人。”
“你这话怎么说的。”江寒酥忍住了抽儿子嘴巴的冲动,懊恼地拍了拍自己额头,道:“咱家怎么就教出张这么气人的嘴,儿子啊,以后开口前,先三思会不会得罪人!”
江粼也没太在意父亲的责怪,自顾自地开始另起了话题。
“今日,晚晴在课上说了一些话,与卖苹果有关。”
“苹果?”
江寒酥一头雾水。
“晚晴向来喜欢在堂上与我驳斥,我早已习惯她的强词夺理,只是这次她的想法倒是值得深思。”江粼顿了顿,望着江寒酥,换了一副比平时更为严肃的表情,道:“父亲,从前仙门百家,修道者众,可世之万物,有盛便有衰。如今,仙门只剩不到十家,依我看来,修仙之道的消亡,乃是必然。若是那一天来的比想象中快,身为江门家主的您,无法再把您引以为傲的江氏剑法传授后人父亲能否坦然接受?”
闻言,江寒酥低头,沉默不语。他不是没想到过仙门衰败的光景,只是他不愿去想。
“自然是很难接受。”他仰头长叹,道:“但愿那天,来得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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