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诡道
听雨手无寸铁，他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江粼，黑袍鬼漂浮在其身边，一个左一个右，宛如两只守门神。
江粼则是单膝跪地，脸色苍白，他以乌金剑支地，试图站起身来，奈何两眼发黑，四肢无力，只觉天旋地转。
“别动，我不想伤你。”
听雨的语气并无战意，他小步往后挪动，似是想尽快离开此地。
“站住…你…到底是何人…”
不想对方就此逃走，江粼没听对方劝告，强行起身去追，却不料倒在了地上，重晚晴见状，失声惊呼，立刻冲了过去，挡在了江粼身前。
“不许伤他！”
听雨闻声，神色一变，愣在了原地，两人对视片刻，双方皆是一脸震惊，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直到躺在地上的江粼嘟哝了一声，重晚晴才回头，俯身把他扶起。
“晚晴，你离远点他的法术十分诡异”
“没事的”
重晚晴自然不认为听雨会攻击自己，便没再盯着对方，只是关切地查看江粼的状况，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既已撤去加持在江粼身上的术法，听雨也不能再久留，他看着重晚晴，抿了抿嘴，心中有了决断后，转身便往反方向逃去，只不过还没跑几步，林里又窜出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重翊站在眼前，手持长剑，神色凝重，护在听雨身旁的两只黑袍鬼一见前方杀出了敌人，反应很是迅猛，“嗖”的一声，径直往对方袭去。
“不良！”
听雨着急地伸手，喊话制止黑袍鬼，而重翊也没闲着，即刻反手握剑，原地一旋，向四方卷起了一股凌冽的剑气，这一击，不仅吹飞了扑身而来的黑袍鬼，还掀开了他们的头巾，揭露了两人的真容。
瞧见黑袍鬼面孔的瞬间，重翊诧异了，他微微张开嘴巴，视线在两人脸庞之间来回扫动。
他们居然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就在这时，重晚晴刚好也追了上来，她和重翊两人一前一后，堵得听雨进退两难，而黑袍鬼也回到听雨身边，不再有动作。
“听雨”
看着对方的背影，重晚晴小声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她仍旧无法相信，出现在此凶险之地的，竟会是素日那羸弱的男童。
“晚晴”听雨低声回应，缓缓转身，神情沉重地对上了重晚晴的视线。
良久，重晚晴才道：“你是修习鬼道之人？”
“修习”听雨低头沉吟，道：“谈不上是修习只不过是自小耳濡目染，即使没刻意去学，也渐渐地懂了不少。”
在仙门世家眼里，任何的鬼道术法，都被视为邪魔外道，修习者本就不多。寻常人家的孩童，若说自小就被诡道“耳濡目染”，是怎么也想不通的。
“耳濡目染，操控契鬼，大户人家的孩子难道”回想起种种线索，答案在重翊心中呼之欲出，他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道：“你是传云坛的人？”
“听雨是传云坛的？！“
听雨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重晚晴，望着对方愕然的神情，他淡淡地道：“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瞒着我？”重晚晴露出苦笑，摇头道：“我不曾过问你家事，又何来隐瞒之说何况，我也从未向你明示过身份”
“我知道的。”听雨打断她道：“虽然你见我时，从不佩剑，但你灵力极高，步伐轻盈，行事作风与市井女子截然不同，因此，你不太可能来自寻常人家。再后来，我见到了重翊前辈，就更加确信了，你们是仙门弟子。
重晚晴怔怔地望着听雨，无言以对。
停顿片刻，听雨又道：“你常常自称‘婉儿’，是有意要掩饰身份，但若单单只是仙门弟子，又有何隐瞒的必要？这是我想不通的一点，直到我得知重氏少主之名后，我才意识到，你与他，是同一人。”
重晚晴无力地笑了笑：“怪不得，见我穿男装也不意外，还一眼就认出了我。”
重翊道：“此处怨灵集聚，可是你传云坛所为？”
听雨幽幽地看着重翊，刚想开口，就被江粼的声音打断了。
“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迈着沉重地步伐，走到了重晚晴身后。
重晚晴闻声回头，担心对方身子受了伤，便立刻过去搀扶，江粼微微摇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又继续道：“刚进林子时，我就觉古怪了，此处的怨灵早在数月前，我就见过，那天的情景，与今夜如出一辙可是我明明已将他们如数斩杀，交由重氏弟子带回重府，然而这些怨魂，却再次出现”
“此话当真？”听雨神色稍稍有了变化，抬头追问道：“你们的确把怨魂带回重府了？”
江粼不可置疑地道：“被斩杀后的死灵，被悉数收入封魂石，此乃我亲眼所见。”
重翊闻言，若有所思，再次看了一眼那面容一样的两个黑袍鬼后，心中有了可怕的猜想：“传云坛对鬼魂灵体之事颇有心得，难不成，是你们用了什么邪法能分裂恶灵再放他们出来，作恶人世？”
“不是这样的”听雨无奈地摇头。
江粼接话道：“若非如此，你身边的这两只契鬼又如何解释？莫要告诉我，他们是亲生兄弟。”
听雨哑口无言，低下了头。
“既然当场捉了个正着”江粼举剑，厉声道：“就只能把你带回重府，交给重掌门发落了。”
“不行！”重晚晴立刻拦在他面前，道：“父亲对习鬼道之人痛之入骨，不能把听雨交给他！”
“你！”江粼那向来淡然自若的脸，此时显露出了愠色，“你与邪魔外道结交，我本已不打算追究，事已至此，你竟还要护他？”
“邪道”重晚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语无伦次地道：“听雨不是邪道，他是好孩子，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让开！”
江粼大吼一声，一掌推开拦在身前之人，举剑就朝听雨奔去。重晚晴一下被重重拍倒在地，都没来得及先爬起来，便直接催动灵力，在江粼的脚根上结下了巨大的冰坨子，暂时止住了他的行动。
“听雨，你快走！”
江粼见状，当即发动火系术法，随着热气涌起，他一掌击于脚跟之上，融去了冰块的束缚，动身再要追去时，重晚晴已然再次挡在了眼前。
这一次，她抽出了手中的银剑。
望着两人拔剑相向，听雨虽在后退，却心有犹豫，经过重翊身边时，他们默然对视，见对方无阻拦之意，听雨便低声道了一句“照顾好晚晴”，随后，身旁的黑袍鬼一把将他揽起，敏捷地跳入草丛，往林间深处逃去。
眼看黑袍鬼将要消失林中，江粼奋起攻击，一招比一招狠，重晚晴也不甘示弱，她身如柔水，左右逢源，灵活拨动着彼岸，扰乱对方挥剑的轨迹，使每次重击都落了空，从而成功牵制了江粼的脚步。
“重晚晴！”江粼眼中有了怒火，“别太过分了！”
说着，他蓄劲发力，看那架势，好像打算一招致命，重翊见状，连忙出手，闪到两人之间，大声呵斥道：“江粼！晚晴的伤还没痊愈，你又想把她打残？”
重翊这么一吼，两人冷静了些许，僵持在了原地。
只见江粼气息紊乱，始终没有放下乌金剑，而重晚晴眼神倔强，彼岸凌空，蓄势待发，没有一丝要退让的样子。
察觉江粼心有不忍，重翊又趁热打铁，继续道：“你下手重的毛病又犯了。”
这话果然有效，只见江粼脸色一沉，缓缓收回乌金剑，冷冷地道：“若非她出手阻拦，我又怎会伤得到她？”
“对”重晚晴摸上心口，脸色苍白，没好气道：“你说的没错，每次被你揍，都是我活该。”
语毕，她喷了一大口血，晕倒在地。
“晚晴？！”
重翊一声惊呼，扑到了对方身边。
早在两人没开打前，重晚晴就被江粼推开自己时的那掌震出了内伤，但为了确保听雨能逃走，她也只能强忍着痛，举剑与江粼过招，以拖住他的脚步。
见她躺在地上，一身是血地，江粼茫然失措，愣了好半天都没动。重翊瞪了一眼江粼，眼神里充满责备之意，但他话没多说，稍稍检查对方脉象后，便抱起重晚晴，头也不回地往回奔去。
就这样，再次被打残的重晚晴，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意识模糊的期间，她隐约记得有人在悉心照料着自己，但清醒过来时，她已经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了。
此时重翊正守在床前，低头看着地板发呆。
“师兄”重晚晴伸手抓了抓对方衣角，“是你吗”
重翊闻声回神，见重晚晴醒来，一脸欣慰地道：“是我。”
“是你？”重晚晴迷糊地眨了眨眼，又道：“我睡着的时候，有人亲了我，真的是你？”
“亲、亲了你？”
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般，重翊慌张地站起身，手中水杯随之落地，他连步往后退去，直到与床头拉开数尺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我怎么可能趁你不备不是我是说，我怎么可能对你对你”
重晚晴撑起身子，摸了摸到脑袋，又嘟哝道：“啊不是你，是个女的。”
“女的？”这下，重翊是彻底被对方说蒙了，他眉头一皱，道：“你做梦了？”
“做梦？”重晚晴眼神迷茫，小嘴微张，似是在努力回想着细节，随后，她缓缓伸出双爪，朝着前方做了一个抓住什么的动作，又嘀咕道：“不像梦啊，那个手感特别真实，又大又软。”
“又大又软？”
重翊愣了片刻，好似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耳根子立刻红了起来。然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重新回到床边，把那邪恶的双手压了下去。
“你做的都是什么梦啊？！”
“嘿嘿”重晚晴露出一脸痴相，“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春梦？不得不说，手感真的是好，不像我，这里是平的。”
见她把手又放在了自己胸前，重翊拍额大叫：“别乱摸！”
重晚晴莫名其妙：“我连自己都不能摸了？”
重翊干脆捂住了双眼，不再去管她那不安分的手，只是叹道：“你做梦梦见的怎么会是女的？”
“女的怎么了？”重晚晴白他一眼，道：“女的比男的强，男的就是禽兽，你看江粼，他不仅是禽兽，还是魔鬼”
说到江粼，她终于想起自己躺在床上的缘由。
“江粼呢？那夜之事，他可有告知父亲？”
重翊摇了摇头，道：“回来之后，他什么都没说。”
重晚晴道：“那他人呢？”
重翊道：“昨日已离开临安，启程回锦溪了。”
重晚晴恼怒道：“他把我伤成这样，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走了？”
“他”重翊神色犹豫，道：“虽然他没明说，但听雨的事情，我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说到这里，重晚晴眼眶红了。
“他就是嫌弃我。”
“怎么了？”看着她眼里就要掉出的泪水，重翊不知所措道：“何出此言？”
“我真的好讨厌他”重晚晴抽泣着，道：“我就不懂，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坏，从小到大，我身上的伤，哪次不是出自他手，他就不能做一回人，拿出一点点的心疼吗？”
见她鼻涕眼泪流满了整张脸，重翊本想起身寻帕子，不料重晚晴顺手扯住他袖角，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暂时疏通呼吸后，她又继续哭道：“我本来就不喜欢练剑，为了能在江粼面前抬头做人，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每当我精进些许，他下手就狠上些许，这来来去去十多年，我仿佛一直在原地踏步。你看他那张冷冷的脸，就没给过我一丝赞许，他唯一话多的瞬间，就是指出我不足之时”
“晚晴怎么又哭成这样”重翊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抓起自己的袖角，替她擦拭涌出的泪水。
“你说的对我又哭成这样我好像每次都是被他弄哭的上一次也是”她骤然顿住，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哭得更大声了。
“他都把我的第一次抢走了，还不对我好一些！没良心的魔鬼禽兽！”
“胡说八道什么呢！”重翊立刻捂住她的嘴，道：“小声点，给人听到了就误会大了！”
重晚晴把脑袋埋进重翊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对方。虽被她的举动惊得怔了一怔，迟疑片刻后，重翊还是温柔地搂住了怀里的人。
良久，重晚晴含糊不清地哽咽道：“我与传云坛结交，江粼是不是以后都不理我了。”
“不会的”重翊抚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其实你只是很想得到他的认可吧，就像你想得到师母的认可一样”
重晚晴握紧了拳头，脑袋又往对方怀里钻了些许，她嘟哝道：“江粼心无旁骛，剑术高超，游猎时有他在，就觉得特别踏实。可是他太讨厌了又喜欢又讨厌”
“我懂。”重翊宠溺地笑了笑，道：“别难过了，江粼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你严厉，是因为他在意你，你看他平时还和谁练剑了？别人都无此殊荣，享受他的绝世剑技呢，所以你应该高兴才是。”
“呸，他的绝世剑技，我无福消受。”重晚晴被逗乐了，她抬起头，破涕为笑道：“还是翊哥哥最好，贴心又温柔，会安慰人，还特别懂我。”
重翊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道：“那你别不高兴了好不？”
重晚晴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又道：“那师兄你觉得林中怨灵，可与听雨有关？”
“我无法断言”重翊凝眉，沉声道：“不管真相如何，以你的身份不该再与他来往了，知道了么？”
重晚晴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习鬼道，就一定是十恶不赦之人吗？”
“世上没有绝对之事。”重翊露出无奈之色，道：“但是，非黑即白地看待事物，对你来说或许是好事，所以你就别多想了。”
一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听雨，还和江粼闹得不欢而散，重晚晴心中是雪上加霜的苦闷。
“师兄你以后都会在我身边的，对吧。”
“嗯，无论发生何事，我一直陪着你，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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