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两隔
三日后的傍晚,重晚晴披着斗篷,背着行囊,鬼鬼祟祟地从后窗爬进了重翊屋里。
“翊哥哥!!”
正在整理衣柜的重翊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潜入之人,笑道:“若你不开口,我还以为屋里进贼了。”
“待会儿什么计划?”重晚晴一边摆出蹑手蹑脚的姿态,一边道:‘’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吧?”
重翊笑道:“没有计划,平日进出府门,我一向不用请示,至于你嘛,同往日一样,翻墙出去便是。”
“唉!”重晚晴撇了撇嘴,道:“全府上下不能随意出门的,就我一个,这仙门名家的少主,日子过得还不如狗。”
重翊安慰道:“好了,以后就没人管你了。”
一想到马上就能自由,重晚晴雀跃万分,上蹿下跳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后,她钻进了重翊怀里。
“你呢,还管我不?”
“我何时管过你?”
“怎么不管了,我每日三餐都是你管的,”重晚晴抱紧对方,一脸笑意地道:“以前都没发现,有你在是如此幸福之事。”
“好了”重翊躲开她的视线,羞怯地嘟哝道:“女孩子家家矜持”
重晚晴吐了吐舌头,道:“我见那晨儿,也没多矜持啊。”
说着,她露出坏笑,伸手把重翊的衣领往下一扯,直冲对方双唇袭去,不料屋外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重晚晴偷袭未遂,就吓得大惊失色,转身就窜进了衣柜,还顺便带上了柜门。
望着缝里漏出的衣角,重翊忍俊不禁,随即扭头朝门外喊道:“何事?”
“大师兄,重掌门吩咐我来传话,说有事与您商议。”
闻言,重翊神色凝滞了些许,停顿片刻,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我随后就到。”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重晚晴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柜门,道:“为何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嗯,越看越像贼。”重翊拉起她的手,将重晚晴牵出衣柜,柔声道:“你先出发,莫让听雨等急了,我稍后与你们会合。”
见重翊若有所思,重晚晴有些不放心,便道:“之前你和父亲起了争执,后来可有和好?”
重翊苦笑道:“我都把他亲闺女拐了,还怎么和好?”
“说的也是”重晚晴伤感地叹了口气,道:“别去找他了,万一你们两人一坐下,促膝长谈,百感交集,其乐融融,结果,你一冲动,不舍得走了,那我岂不是只能跟听雨私奔了?”
重翊道:“决意之事,岂能反悔。只不过,他是我亲如父亲的恩师,此次离去,或许就没机会再见了,就当是最后一面,临行之别。”
听完此言,重晚晴一时语滞,心生愧疚起来。毕竟,身为他们的亲生女儿,她自己都没打算与父母告别,踌躇片刻,她还是摇了摇头,道:“我和听雨,在荷花池等你。”
重翊微微一点头,转身刚想离开,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捧住重晚晴的脸,毫无预兆地亲了下去。
与重晚晴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缠绵缱绻的吻,温热的双唇覆在她嘴上,每一寸的轻柔微动,都让她能感受到无尽的柔情和疼爱。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舍得分开。重晚晴虽面色绯红,但也意犹未尽,她咬了咬嘴唇,坏笑地道:“咱们要不要煮个米?”
“想什么呢。”重翊白她一眼,用指头使劲地敲了一敲对方脑门,道:“去荷花池等我,还有,别撩拨听雨,你是我的人了。”
重晚晴摸着脑门,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便翻出窗户,消失在了屋顶。
自从那次她为掩护听雨而被江粼打成内伤后,重晚晴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如今她乘风御剑,遨游夜空,云中穿行,也不知道为何,迎面扑来的空气清爽中还带了点香甜。
“自由的味道!”
重晚晴高喊着,一连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不一会儿,她就来到了荷花池边。一人一狗正站在栈桥尽头,等候着她的到来。
“小听雨!”
重晚晴一跃跳下彼岸,激动地冲到他身前,伸手就去捏听雨的脸蛋,可手刚一掐上去,她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后,她才道:“你不是小听雨,小听雨怎会比我还高?”
听雨笑眯了眼,道:“你躲在家里数月,一次都没出门见我,才会觉得我一下就长高了。”
“我”重晚晴难堪地挠了挠头,“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见你”
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哪家仙门之人会与鬼道术师结交。重晚晴身为名门少主,万一她与传云坛“勾结”之事被传开,重氏仙派之名便会毁于一旦。听雨心思细腻,又怎不知重晚晴的难处。
“无需道歉,我知道,这阵子你也过得不好。”
“没关系,以后会好起来的!”重晚晴露出灿烂的笑容,“倒是你,一下子就长大了。”
“可惜了”听雨遗憾地道:“长得不够快,还是被翊前辈捷足先登了。”
“捷足先登?”重晚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所谓何事,抬手就往听雨脑袋敲去,“你这小屁孩,脑袋里想什么呢,我可是你姐姐!”
“果然是如我所想,”听雨面不改色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叹道:“晚晴是个不想长大的孩子,只想被人照顾,所以,你喜欢比你年长的,我呀,再怎么争取,也只能拿个‘弟弟’的名分。”
“胡说!”重晚晴红了脸,嘴硬道:“谁说了谁喜欢谁了!”
嬉闹一番后,两人像往日那般,并肩坐在栈桥尽头,坦诚地聊起天来,这一次,听雨终于把自己的身世,细细地与重晚晴说了一遍。
传云坛是近几年才崭露头角的鬼道家族,其坛主名曰传冥鸿,他从小研习鬼道,对于存于世间的灵魂,他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著。
为了彻底理解灵魂为何物,他作画了许多诡道法阵,以身试之,在悟出生灵由三魂七魄而成之后,他亲手剥离了自己的其中一魂,幽精。
幽精主宰着人类的情|欲。然而,在传冥鸿眼里,任何的情绪都会扰乱他的专注,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成为了无法感知情爱,毫无同理心的异类。
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彻底剪断家族的羁绊。十多年前,传冥鸿的父亲年事已高,为了确保传家香火延续,便命儿子即刻娶妻纳妾。见传冥鸿无动于衷,依旧没日没夜地研究灵体,老父亲便以死相逼。于是,某天夜里,传冥鸿扣下了为他送膳的丫鬟,强行与对方行了房。
“延续香火,不一定要娶妻。”
丢下这番话后,传冥鸿又开始了闭门不出,昼夜不分的日子。之后,那丫鬟虽怀了坛主的骨肉,诞下一子,但传老父亲却认为她身份下贱,不仅没有把她纳入传家,还对她百般羞辱,冷眼相待。
四年后,丫鬟受尽折磨,含恨病逝。而留下来的幼童,彻底没了依靠。家仆虽觉孩子可怜,但碍于老坛主不待见之由,无人敢多加照顾。直到老坛主过世,幼童才过上了温饱的生活。
身为传云坛的独子,他连名字都没有,童年的不幸,导致男童极少开口说话,因此,多数家仆都戏谑地称他为“哑巴”。唯有少数的几位比较照顾他的下人,才会私底下唤他作“小少爷”。
十岁的时候,这位哑巴小少爷被送去了学堂念书。他性格孤僻,不善言语,常遭其他孩童欺凌。某次下堂,他被人堵在巷角,当时重晚晴刚好经过,一见路有不平,即刻出手相助。而这机缘巧合的相逢,才让他拥有了“听雨”这个名字。
听完传云坛少主的身世后,重晚晴的表情是错愕的,她小嘴微张,怔怔地望着听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神里尽是疼惜。
“对不起之前我还老埋怨你阴暗”重晚晴内疚地摇着头,“这种经历我无法想象”
“无需道歉,我感谢你都来不及。”听雨微微一笑,道:“晚晴,遇见你之前,我不曾觉得自己活着,是你让我有了存在的意义。”
“我哪有那么厉害。”重晚晴害羞地摸了摸鼻子,“对了,之前你为何会出现在聚满怨灵的树林里?”
听雨道:“那时,我常听说有修士被怨灵袭击而受伤,我担心你,才想上山除鬼,尽我绵薄之力。”
“担心我?”重晚晴捂嘴笑了起来,“除鬼乃我本职,你何须操心。”
听雨讪讪地道:“话虽如此,我还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小听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重晚晴顿了顿,又道:“临安近郊,怨灵不断,可与传云坛有关?”
听雨微微敛眉,沉默半晌,问道:“若我说无关,你信吗?”
重晚晴干脆地道:“为何不信。”
听雨露出欣慰的表情,道:“你总是天真地选择相信,我真的很喜欢晚晴这一点。”
“天真?”重晚晴挑了挑眉头,“听着怎么像在说我蠢?”
听雨笑道:“蠢倒不是蠢,只是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
重晚晴笑道:“因为小听雨很可爱,看着不像坏人啊。”
听雨一怔,叹息道:“也只能是可爱了。”
发现这话题好像又绕回了听雨的不甘心上,重晚晴连忙干笑两声,另起话头道:“对了,你的契鬼真的是孪生兄弟?”
风听雨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才缓缓回道:“的确像是孪生兄弟。”
见对方的思绪有所转换,重晚晴更是趁热打铁,继续又道:“人与鬼魂结契之说,之前也只是略有耳闻,若不是你,我还真没机会见识。说起来,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们”听雨困顿地挠了挠头,唤了一声“不良”,一个黑袍鬼随即现身,漂浮在水面上。这大半夜的,眼前忽然凭空冒出东西,重晚晴吓得惊叫了一声。
“你一直都在??!”
重晚晴站起身来,伸手就去掀对方的帽子,不良脸色本就惨白,露出惊色后,更是白上加白,雪上加霜,他连忙往后缩去,把帽子重新盖了回去。
重晚晴见状,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老遮着脸,鬼鬼祟祟的,还躲着偷听。”
不良闻言,一声不发,把脸埋得低低的,额角散落的头发,凌乱地遮盖了他的整张脸皮。
听雨苦笑道:“不良怕生,不爱与人说话,你别逗他了。”
“喔”重晚晴斜眼盯着不良,又道:“这只不爱说话,那另外一只呢,不愿见人?”
“其实”听雨似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思考片刻,才道:“他们是完全相同的灵体,只不过,另一个不良,眼下在翊前辈身边。这阵子,为了方便与翊前辈传话,我留了一个不良在他身边。”
这番话重晚晴听得是一头雾水,她歪头重复道:“相同的灵体,另一个在翊哥哥身边传话?”
“此事说来话长”
正当在听雨琢磨要如何解释清楚时,不良忽然开了口。
“主人,重翊大人受伤了。”
重晚晴一怔,还未反应过发生何事,听雨已是神色大变,起身就问:“情况如何?”
不良抬头,眼神空洞,望向远方,回道:“有性命之危。”
闻言,重晚晴倒抽了口凉气,四肢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听雨,他在说什么”
听雨连忙扶起重晚晴,厉声道:“晚晴,马上御剑!我们去找翊前辈!!”
“可是”重晚晴慌了神,无力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听雨喝道:“跟上不良!”
话音未落,不良已经离开原位,往西边飞速飘去。重晚晴见状,虽未缓神,但还是果断抽出彼岸,载上听雨和小七,乘风追去。
“听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风声呼过,重晚晴声音都是颤的。
“没事的那边的不良,会竭尽全力保护翊前辈。”
话虽如此,听雨的手也是颤的。
“主人”不良侧头,望着听雨,迟疑道:“对手太强。”
这种万分焦急之时,不良的每一句话,都敲打着重晚晴脆弱的神经,听此一言,她心中霎时一凉,紧接着,是无法控制的晕眩,但眼下还不是倒下的时候,于是她狠狠地咬疼了自己的手,勉强保住了清醒。
听雨能感觉到脚下彼岸的飘忽不定,他朝着不良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莫再多言。看懂主人的暗示后,不良没再出声,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然后,是漫长的沉寂,虽漫长的叫人无法忍耐,却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来到一处断崖面前,一路往下探去,终于在山崖底端,找到了浑身是血的重翊。
守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不良。
见到对方的惨状时,重晚晴惊得都叫不出声,绝望地当场跪倒在地。
他的伤实在太重了。
相比之下,听雨是镇定的,他二话不说,掏出一叠符咒,围着重翊布下了一种重晚晴从未见过的阵法。
随着诡谲的绿光亮起,重翊微微睁大了双眼。
“晚晴”
重晚晴呆滞地望着他,良久,她才沙哑地道:“是谁谁伤的你”
重翊艰难地举起手,触在重晚晴脸颊上。
“对不起你只能和听雨走了。”
眼泪决堤,重晚晴泣不成声,她抓紧对方的手,哽咽地道:“你不要离开我。”
“那我”重翊努力勾起一丝笑容,道:“变成鬼后,继续陪着你,到时候你可别用彼岸砍我”
“可是”重晚晴摇头,道:“我不要你变成鬼。”
重翊闻言,怔怔地望着对方,无法再保持微笑,难过地流出了泪水。
“对不起晚晴,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一定要幸福”
“你若丢下我,我如何幸福”重晚晴轻轻抱着对方,心底涌起难以言状的愤恨,刺痛着她每一寸身体,“翊哥哥到底是谁伤的你我要他不得好死
“不行”重翊吃力地摇头,“你已经自由了,无需回首,放下过去,为你自己活下去。”
闻言,一旁维持阵法的听雨暗暗落了泪,与重翊对上视线时,两人默然地交换了眼神。
“翊前辈我会好好照顾晚晴。”
法阵的光芒在逐渐暗淡,重翊的呼吸已是微乎其微,重晚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晚晴,此生心悦你,无悔。”
留下这句话后,重翊永远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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