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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报恩


一、二、三。

还是没动静,很好,长出息了。

李敢没了耐心,上前两步,沉着脸一手掀起床板,意料之中,对上一双水灵清澈的杏眼。

“师、师兄。”

少女芳龄十五,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桃面粉腮,含羞带怯,因年纪小,脸上还缀着些婴儿肥,顶上扎着两个小花苞,橘红的发丝带自然垂落肩侧,与乌黑的直发交相辉映。

眼睛大大的,肌盈丰润,像个瓷娃娃。

此刻,她正猫着身子,双手抱膝躲在床下,怯生生地喊师兄,弱小无助。

可惜李敢铁石心肠,并未有半分动容,面色又冷硬了几分。

“还不出来?”

杨敢不得不怀疑,小师妹迟迟不出来,是不是故意的,馋他的身体?他垂下凤眸,看了一眼精壮的胸膛——的确馋人。

少女抿唇,委屈地说:“我、我卡住了,师兄拉我一把。”

李敢将床板往后一推,在她的注视下穿上里衣,随意披了件外衫,双手抱拳看她,也不言语,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看穿了她的把戏。

他太了解这位小师妹了,惯会蹬鼻子上脸,给她一根杆子,就能爬到你头上来。

僵持了一小会儿,少女终是抵不住,手脚并用爬了出来,低着头站在男子面前,双手藏在身后,露出小巧的下巴、白皙的颈。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李敢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问题少女很是头疼,又不能不管。

“你来这儿做什么?”

“来找你呀。”少女瓮声瓮气。

李敢脑袋突突地响,走回椅子上坐定,倒了杯凉水一饮见底,心底的火气降了些,才抬头看她。

见她仍低着头,双脚在地上无意识地乱蹬。橘红色的团锦碎花胡服,与发带丝是一个颜色,衣裳是楚朝流行的翻领窄袖,衬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

李敢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凶了?

“过来。”

少女猛地抬起头,眼里的阴郁一扫而空,眸子里亮晶晶的,欢快地蹦上前来,头上的两个小花苞一甩一甩。

“师兄,你准我留在这儿啦?”

李敢瞪她:“谁准你留这儿了?”

少女弯了弯嘴角,“你刚刚叫我过来的呀,你肯理我,就说明不生气了。”

李敢脑壳嗡嗡作响,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少女迟疑了一小会儿,才说:“我爹告诉我的。”

“你爹知道我在这儿?!”

“知道呀。”

李敢脱口而出:“他知道我住这儿,那他怎么不送银子来?!”

这个老东西!明知道自己住得寒酸,也不说送些经费来。

天一阁阁主沈东青,少女沈璐的爹,也就是杨敢的老板。

天一阁成立至今,不过十余年,与传统江湖门派的影响力自然不可比。

都说往事不堪回首,杨敢深以为然。

九年前,杨敢初登楚朝,误入深山,彼时正是初春,冰雪消融,万物更替。

秀翠林间,雏鸟嗷嗷待哺,溪涧之下,锦鲤嬉戏游蹿。

忽地,一声长啸响起,恍如晴天霹雳,打破了深林的安谧祥和,绿叶扑簌,地震山摇,百鸟彷徨。

杨敢心头一震,已经察觉不妙,这吼声,像是高级猫科动物。

他拔腿就往回跑。

这时,又听得一声大喝,“孽畜,哪里跑!”

声音浑厚雄壮,像是个中年男子。

武、武松?

杨敢停下脚步,四下翻出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枝,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那方的动静越来越大,长鸣短啸,想来是十分激烈的。

杨敢加快了脚步,走了大概百来步,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惯性使然,脱口便喊:“好汉住手,要坐牢的!”

原来,地上躺着一只花纹虎,被男人一脚踹翻,四肢朝天,男人手握狼牙锤,一跃七尺高,劈头盖脸就要砍下去。

男人显然没想此地还有别人,回望的瞬间,动作迟疑一瞬,老虎瞅准机会,奋勇反击,朝着男人的脖子就是一爪子,幸好男人反应极快,侧身一躲,臂上被抓掉一块肉。

老虎龇着锥子似的利牙,跃身而起,再次发起攻击。

杨敢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自知让男人陷入险境,也不含糊,冲着老虎大喊一声,提着木棍冲了过去。

老虎容不得别人挑衅,果然顿住,转了头,朝杨敢冲了过来。

杨敢是斯文人,不通武艺,哪里是老虎的对手,眨眼的瞬间已经被扑倒在地,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囫囵吞下。

此时,男人已经回过神来,再次抡了狼牙棒,一棒子敲上老虎的后脑勺,尽了全力。

男人是习武之人,劈山砍石皆是一刀,老虎再生猛,毕竟是血肉之躯,霎时间,脑浆迸裂,血流如注,软软倒了下去。

确定老虎没了气息,男人松了口气,原地坐下,撕了衣袖,从里衣掏出小药瓶,开始包扎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杨敢也爬了起来,看清了男人的模样。

大约三十岁上下,额宽眉长,蓄短须,身材粗旷。

男人喘着气,看他说:“小兄弟,你险些害死我。”

杨敢自知理亏,连连道歉:“武大哥,实在对不住,我这儿刚从外地来,还没缓过来。”说着走了过去,蹲坐在地上与他平视,接过男子手中的药瓶和布条。

男人任他动作,皱着眉说:“我不姓武。”

“啊?那您贵姓?”虎爪锋利,男人伤得不轻,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杨敢愈发愧疚:“对不住啊大哥,我带您到医馆,费用我全包了,您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男子打量着他,目光灼灼。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眼神坦荡,想必是个可塑之才。

“你害我险些丧命,你适才被老虎扑食,我不计前嫌救你一命。这样算下来,我救了你两命,对不对?”

这——

好像也不是这么算,自己害他一遭,因此才会以身诱虎。但他说得也没错,的确是不计前嫌救了自己。

在他的注视下,杨敢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只得点头。

“大哥说得在理,小弟定会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相报。”

男子豪迈大笑,“爽快,爽快。那你入我天一阁,咱们一道行走江湖,你看如何?”

此人正是天一阁阁主沈东青。

杨敢眼睛都亮了,“您是天一阁的阁主?”

杨敢初入异世,对此地是何朝何代尚不明白,只觉得这帮派名字威武大气,便觉得是个大名鼎鼎的门派。

一想到即将仗剑江湖,扬名天下,浑身的血液都聚集到了一处。

真是因福得福,他笑得合不拢嘴。

“您别怪我见识少。我想问问,天一阁是做什么的?”杨敢道。

阁主的功夫看起来不弱,狼牙锤挥舞得出神入化。

谈论起自己的大业,沈东青兴致勃勃:“不怪不怪。天一阁,是江湖的百事通,但凡有门派出现未解之悬疑,咱们就出现在哪儿,替他们解决疑难杂症,并将此事记载入册,必要时公诸于众。当然,咱们行动得隐蔽,不可让旁人知晓。”

杨敢频频点头,“说得在理,原来阁主是有名的神探,在下敬佩,敬佩。”

“哪里哪里,小兄弟过奖了。”

数月后,杨敢后知后觉,天一阁在江湖上基本无人知晓!

算上他,阁主本人,阁主年仅六岁的小公主,还有小公主的奶娘,厨娘及小杂役,统共也就六人。

沈东青那会儿说的也不是客套之言,的确是过奖了。

天一阁的主业,是潜入各派探听秘辛,记录在案,拿到江湖上售卖;若是有人被流言所累,出重金找上他们,他们也会接。

后来嘛,名声渐起,也偶尔会出个神兵谱,江湖风云榜什么的,调节调节江湖气氛。

至于真实性,杨敢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毕竟沈东青这个老不要脸的,竟把自己排在风云榜的第四位。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初时几年,是没有名气的,一年到头赚不到十文铜板,靠着啃沈东青的老底过活。

至于阁主的那句公诸于众,很简单。若是有些名气的大侠,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恰巧被天一阁逮住了,对方若是不掏钱,那我天一阁就宣告天下,让你们身败名裂。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天一阁自然得隐秘行事,否则团灭是分分钟的事。

杨敢时时后悔,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的嘛,为何偏偏选了最难的这一种。

他出生入死,打了九年工,其中艰险自不必说,看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枚,一砖一瓦也无。

其中当然也有倦怠的时候,可沈东青逮得及时,每回的言辞大致相同,无非是什么他日天一阁名扬四海,杨敢就是大功臣,锦衣玉食,与他共享天下云云。

......

沈璐眨着眼睛,“师兄,你、你很穷吗?”

回应她的是一记白眼。

废话,老板抠抠搜搜,他能有多富裕。

少女期期艾艾,“我家很有钱的。”

李敢当然知道,斜长的浓眉扬了扬,净白的面容平添一丝邪气。

所以呢?

老板都很富裕,可这和他一个打工的有什么干系。

“所以,谁要是娶了我,那我家的钱就是他的了!”

……

杨敢面色严肃,唤她:“璐璐师妹。”

“…..嗯?”

“男人吃软饭,是可耻的。”

“……哦。”

沈璐突然做了一个动作。

“你做什么?”

杨敢身子后仰,皱眉盯着在自己身前捏着鼻子四处嗅的少女,不悦道。

沈璐小脸皱作一团,摆明是不高兴了,指着他喊:“你去喝花酒了!”

语气极其肯定。

他衣衫上有浓郁的残香,不是皂角的气味,像是各种花混合在一处。

被一个小姑娘揭老底,杨敢老脸有些挂不住,稳了稳心神,一本正经纠正她:“胡说什么?我这是有任务在身。”

沈璐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也不是好糊弄的,两颊气鼓鼓的。

“我才没胡说。有什么任务需要去青楼才能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屁孩知道什么?”

沈璐最烦他叫她小屁孩,眼底登时簇起一团火光,气急败坏喊:“你、你携公款狎妓!”

杨敢不屑,笑得玩世不恭:“就你爹给的那点银子,够我睡几个啊?”

果然,承认了。

沈璐早没了方才的气焰,下颌紧绷着,眼眶含着一包泪,卷翘的睫毛轻颤,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如此娴熟的变脸技术,非十年不能练就。

半晌,杨敢无奈地叹气:“……真的是任务,青楼里有重要线索,不信你问你爹去。”

这已经是解释了。

沈璐见好就收,再次问:“真的?”

语气软了很多,多半是信了。

“真的真的,我发誓啊,要是我说谎,我就——”杨敢顿了顿,“奇怪,你今次怎么不拦我了?我要发毒誓了。”

沈璐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你发吧,这样我才相信你没说谎。”

“……”杨敢机智搬出阁主沈东青,转移话题。

“你爹怎么会放你出来?你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沈璐反驳道:“我没有,是爹让我来帮你呢。”

“这话,怎么听着都是假的。”杨敢摇头,沉声道,“师妹,说实话。不然我马上把你送回去。”

沈璐斟酌再三,知道杨敢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好啦,我是听到二师兄跟爹的对话,才知道你在这儿的。”

“所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你爹不知道?”

“那会儿是不知道,现在应该知道了。”她留了书信的,不算不辞而别。

杨敢知道这个麻烦是甩不掉了,只得认命。

“你的行李呢?”

“掉了。”

“……行吧,明日再去买,银子总没掉吧?”

“嗯,还在呢。”

“走吧。”

“去、去哪儿?”

“自然是带你去客栈里安顿。”杨敢皱眉,“难不成你想在这儿住?”

沈璐低声说:“也不是不可以。”

杨敢抬手就给她一记暴栗,沈璐皱着脸呼痛。

“赶紧走。”

沈璐只得跟上。

距太平巷两条街外,就有一间客栈。老板娘是个寡妇,因丈夫行三,人称孙三娘,与杨敢算是点头交。

说书的杨先生,素日都是独来独往,今日夜半竟领了位娇滴滴的小姑娘来投诉,孙三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沈璐也在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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