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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开始(1)


柳叶馆院门口,几个小厮在牵引一匹骏马往马厩走。梨妈妈刚出门采买回来,看见他那金光灿灿的东家,正急匆匆的绕过假山石,往书房方向走去。

        “东家这是……?”

        “东家约了玉琴师,正准备书房谈些事情呢。”小厮们回复道。

        梨妈妈疑惑的点点头,她可是跟着东家十多年的老人了。从来没有见过东家这么着急处理事情的样子呢。哦不,有一次。可那次是邻舍走水,那火势大到殃及了不少她们这片的房子,还有个那谁,那谁来着?……

        毕竟上年纪了,也不比东家至亲的奶妈那样知根知底。梨妈妈颠了颠自己的菜篮,往厨房方向走去。

        季东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到急躁。前一夜得那真人相助安全夜归郊外庄子后,他就发起了烧。即使是把那真人赠与得黄符给贴在榻前,他还是一连烧了一整个晚上。

        神奇得是,到了早上。他却感受到没有那么滚烫了。甚至浑身都是一片沁凉,只是眼前朦朦胧胧一片。什么也无法看清。

        他就这样接连昏睡了一整日。

        若是只是发热和昏睡,他倒也不至于感到此般焦躁。可是自从他能睁眼模模糊糊得看到外界以后,他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塌上站了个人。

        他以为是什么趁机潜入的贼人,身体猛地紧绷起来。可是那人也不动,就是那样站在床位看着他,说是“看”好像也不大恰当,因为季东辰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黑乎乎的一团,身长就像常人被不规则的拉长了那么个几倍。而他的头,一直耷拉着,就像被扭断了一样的垂在了胸口处;

        可他却能感受到那个头死盯着他的视线。

        他试图挪动自己的手想要去找那把护身古剑,可是手指怎么都挪动不了。

        他以前在别的地界也有那么几次撞妖鬼的经历,可这次竟然和以往的都不同。那个东西就那样站在他床位,没有触碰他,只是站着,看着……

        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互视了多久,只记得约莫是近傍晚了,堇管事遣人送的信到了庄子。侍奉的童子们端着信与账本往他这房走来,他身不能动,一直听见屋外的童子们在喊“东家,信到了。”

        他自然是没有办法回复的。可是床尾的那个东西听到后好像身体的形状发生了变化,一点一点抽动着,像无数只蠕虫在肌肤下爬动一般,它的身形越来越趋向常人,吊在身前的头颅也昂了起来,那脸,那眉眼……

        和他平日里的长相一摸一样。

        但是那东西没有看向他,而是踏着有些缓慢,粘稠的步伐,穿过了床帐,走定在了他的房门后,那门缓缓的自己朝内打开了一条缝。屋外的童子们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将装着信和账本的竹盘高高捧起。

        那东西动作缓慢的挑走了信,门一下子关了起来。季东辰不知道为什么门口的童子没有一丝觉着奇怪。他平日里待下人们极好,从未如此摔门做派过。

        只见那东西把脸贴着信纸,脖子歪向信纸的那个方向。它好似闻到了什么味道,身形猛的一顿,随即,它的“脸”抬着朝向了季东辰的床位方向,而身体却一直保持着背对他的样子。

        那“脸”上他一摸一样的五官变得及其的扭曲,那嘴咧的极开,整张脸的其他器官都被嘴挤到了脸的正中间,它在笑。而那身体保持着背对他的形式,步伐却倒退着向他走来。

        季东辰头皮都要炸开了,他身体僵而不能动,只有眼睛的余光能看见这个东西正慢慢的朝他倒退走来。

        那东西在他榻边站定,背一下子朝他方向弯下,那头垂到他的脸边。那嘴咧的还是那么的开,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里面了密密麻麻,一排一排的牙。

        而这一排一排的牙背后,是一只隐藏在深深黑色里的眼睛。

        那只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季东辰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好像陷入了黑暗里,周围的床帐,摆设,床榻全部都消失了……他的身体好像半悬浮在黑暗里,而那巨大的眼睛就在高高的顶上往下而注视着他。

        他觉得浑身好冷,这冷却不像那种极寒之地的冰冷;而是那种烫到了极致后皮肤出现幻觉的冷意。

        他意识开始昏沉,快要坚持不住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剑鸣,而他身前的黑暗好像被一道光瞬间撕开了一道口子。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那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在他平躺的床榻上,那被赠与的古剑直直立起,附在空中,发出一声又一声嗡鸣,剑身白的发亮,上面古老的纹样像是活了过来,一直在剑身上流动。

        沐浴在剑周身的光晕下,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又能动了。

        他立马从床上坐起,身体因高热后有些虚弱,他下床后走动的步子着实有些虚浮无力。那把灵剑竟然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往桌边走去,那里是放置送来的信的地方。

        “东家亲启,玉琴师承她父母志,今早寻回了她父母故人之子。此儿长相甚为乖巧,行为举止也极为有礼;时逢乱世,琴师与一小儿回乡之路甚艰,而馆中尚有空厢房,食物也并不紧缺;望东家怜此女无依无靠,予她们容身之所。琴师琴艺甚为高超,她已收此儿为徒,奴觉得琴师于柳叶馆益处甚多。”

        而信中那,有很明显的牙齿痕迹在“玉琴师”及“小儿”上,整张纸发粘,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舔舐吞噬过,却因无法消化给吐了出来。

        联想到那个怪异之物的行为举止。季东辰闭眼努力定了定心神,高声唤童子入门侍奉笔墨。而当童子应声而入时,季东辰发现他们都是表情呆呆的。直到走得离古剑极近后他们才晃过神来。脸上那僵死的表情一下子软下来,两个年纪小小的侍墨童子竟在主人面前吓得哭了起来。

        他们说主人回了庄子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正奇怪呢,可在夜幕将走初阳将至之时。一种压抑,冰冷刺骨的气息就笼罩住了整个庄子。而他们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去了这一整天的记忆。困在黑暗里,耳边一直听着重复着的、低沉的、细碎的讥笑声……

        还好现在看见主人醒了过来。

        待他俩镇定下来以后,季东辰在他们的侍奉下披上了外袍,写起了回信。

        一边写他一边思索,这个怪异之物一开始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但是当信来了的时候明显起了很大的反应,发狠似的要把那整团信吃进腹中,就像吃进什么美味珍馐似的。可是碍于他用于通信的纸都是用秘法制作的;这个东西没有成功把它吞食了,反而吐了出来。却泄恨似的狠狠咬了那两个字。

        又想到那夜他准备离去时,那个女琴师却微笑着嘱咐他的那几句话。

        这个女琴师也很奇怪;可是若是将她遣走,也不知道会不会催化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这之中必有联系。他定下心神,毕竟是赫赫有名的沧州大商,能很快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当下他便写了回信遣人送回柳叶馆。

        那两个跟在他身后侍奉的童子看着他们东家吩咐下人的背影,总觉得东家有些心绪不宁,甚为爱护他自己那一头极具异域风情的黑色卷发的他都没意识到头发已经有些蔫了,而他的面上也失了往日那种健康的红润。拔除了那些金光闪闪的宝石头饰,他披着袍子站在房门身影实在有些单薄。

        他就像那些毛发打湿了的大猫,可是,若是季眠之在这,看见了他正面神情时。定是要感到害怕地裹起个棉毯。

        落日的阳光正好笼罩在他的身上,而他的眼神却一扫之前有些懒洋洋的样子,盯着那日落西山的天空,像是盯着什么随时会爆炸的火药。

        他在那摇摇欲坠的太阳中,感觉到了风雨就将来临。

        从他昨日归途的路,今日之经历,以及在乱世的琴馆突兀的出现的那个看上去圣洁至极的女琴师……他的眼神变得极为锐利,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了。

        神思回到当下,季东辰靠在自己书房的窗格旁,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他抬起了头。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琴师,慢慢的朝他走来。

        她浑身的气息平和而安定,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但那双墨玉般的眼好像比他初次见她时有神了许多,那是一双多情目的雏形;盛着的,是对万物的爱怜。一身白衣,初升的阳光刚好落在她的肩上,那一瞬间,他好似看见了观音大士在沐光而行,向他徐徐走来。

        而他就是她要普渡的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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