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慧牲篇(6)
她的眼看上去好像很认真,手上的力度也很温柔,像年长的姐姐在爱怜自己至亲的妹妹。偷儿不知为何,看着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想要说话,却结结巴巴,“你,你在瞎说。我顶天立地好男儿一个!”
“是吗?”她也不多说,动作利落地解下自己的外披,披在偷儿的身上。而一条细长的黑影却悄悄顺着她的指尖,攀上了偷儿的发尾,悄悄的隐在了她的耳后。
此时的偷儿想要挣脱她披上的衣服,却被玉鸷安抚性的拍了拍肩。“别动了。”
她分开了偷儿额前的湿发,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偷儿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目中映出玉鸷温柔的神情,这个神情与之前那虚无的温情不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柔和。
焦绘双手互揣在自己衣袖里,半阖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在假装关心吗?还是真的在关怀她?
他不知道主人想要干什么,她披着的皮太具有欺骗性了,很多时候他也会忘记她的本性。而她毕竟从来不会告诉他她的经历。他和她之间一直都有单向的距离感,他总是努力的想要把他们拉得更近。
身后的打手们也追上来了,他们本欲上前捆住这作乱的流浪儿,但在焦绘的死亡凝视中停下了脚步,陷入了一种僵持状态。他们想带走这偷儿,却不太敢上前。琴师明明那么和蔼,可是为什么她身后的护卫长得那么的不像个活人。
最后还是匆匆跟上来的堇管事解了围,他见琴师好像有点回护这偷儿的意思,最近这琴师可是东家跟前的大红人,他也不大敢得罪她。
堇管事擦了擦虚汗,“玉姑娘,这孩子……”
“她是个女孩,大概是你们没认出来,硬拉硬掰的给她洗浴。这自然是把人给吓跑了。”
堇管事点点头,“是是是……这倒是是奴没觉察出来。可这……?”他心里叫苦,什么事啊,“那这……这姑娘就不能送去城内的慈幼院了,那里养的都是男孩。”
“就让她跟着我吧。”玉鸷冲女孩笑了一下,偷儿还没回过神,双手扣着她给的外披,愣愣的坐在地上。
“可……可这孩子实在是来历不明,还偷了小少爷的东西……”堇管事更虚了。
“乱世尽是可怜人。你禀一下东家吧,就说我收她做二徒了,我能替她作保。东家不会细究的。”这话以她的口气说出来,堇管事不知怎么的就心安了。玉姑娘说话的语调真是能安抚人的情绪,他汗也不流了,腰杆子也直了,“那奴这就去禀明东家。你们也散了吧”
他朝打手们摆了摆手,打手面面相觑,应了一声之后就退开了。
“那奴去了,这孩子?”
“叫梨妈妈给她洗欲打整吧。”
“欸好!”
就这样,地上的偷儿被随后来的几个丫鬟拉去了梨妈妈的小院落,一阵倒弄后。她干干净净的被送到了玉鸷的厢房前。闹腾了一天,已近傍晚了。
“不错,收拾干净了。”玉鸷半倚在榻上,端详着这站在她跟前的人,偷儿已经不是那种脏衣泥脸的模样了。长相甚至有些讨喜,
她的脸和胳膊都是有些晒黑了的,皮肤偏浅褐色,尖下巴上是一双水灵的杏眼,正轱辘打转呢。睫毛跟小扇子似的忽扇。头发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扎成了两个小花苞,扎花苞的绳子上还有两只蝴蝶,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两鬓的发有些打卷,一两束调皮的缀在了她两颊。因年岁尚小又流浪的缘故,她身量细小,有些干瘦。右脸颊上还有一道愈合脱落的伤疤。比它周围的皮肤颜色浅很多,十分明显。而她的两只手正局促的捏着自己的衣摆。
“有名字吗?”玉鸷问道。
“古弥弥,你有听到过类似的名字吗?”见眼前的人看着很温和,偷儿大胆的询问道。
“没有。”
古弥弥听到这两个字,明显失望极了。整个人都耷拉下来。
“但是我来的时间尚短,你可以问问别的人。”
听见还有希望,小姑娘一下子眼睛就亮了。她点点头,接着往前一步,“漂亮姐姐,你要收我为徒是吗?”她在心底暗自有些得意,果然当时她就没猜错,这个像个观音娘娘的小姐就是会心软,这不,还要收她为徒了。
眼前的人只回了一个单音,“嗯。”
然后她把外面的小佛子给唤了进来,“无莲,这是你的新师妹。”
玉无莲抱着自己的小木马,看看这新师妹,再看看师尊,又转头看了看古弥弥,然后又看向了他师尊。就这样反反复复的来回看了几遍,像是终于接受这个不能接受的现实一般,朝古弥弥点了点头。木马也没抱着了,明显人有点蔫。
古弥弥倒是很热情,“虽然我是你的师妹,但是我比你大!我以后会照顾你的。”她想要拍一拍小佛子的肩,小佛子却有些怕生似的后退了一步。
古弥弥可想要赶紧打好师兄妹之间的关系了,很热情的往前一步,开始给小佛子讲故事,还想拉着他一起玩。两个孩子就这样在厢房门前的院落讲起话来。
焦绘隐在玉鸷的身后,他倒是对这孩子没什么意见。他清清楚楚看见了她耳后那被主人给放上去的小影子,徒弟?他哧了一声,也不知道活多久呢?连珠誓都没点,主人明显没把她收作真徒弟。
玉鸷还是维持着她的姿势,古弥弥很可爱,也很热情。机灵极了,很懂得钻空子,很懂得顺势而爬。她就算只是说收她作丫鬟,这孩子应该也会马上答应下来。可她想看看古弥弥若不是仆人身份,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膝盖突然一沉,手触之处是冰凉丝滑的质感。她垂目,是焦绘把他的头伏在了她的膝上。而她的手正被他挪到了他的发尾处。他整个人的脸埋在她的胳膊下,声音有些闷闷的。“主人,别看他们了。”像极了小猫闹情绪,任凭玉鸷怎么安抚他都不肯挪动他的头。
看这臭小孩的倔脾气又上来了,玉鸷有点无奈。她的注意力也被胡搅蛮缠的焦绘给吸引了过去。越挪他的脑袋他的手扒拉的越紧,两胳膊简直就像藤曼一样缠在她的腰。
“别老看他们了……”焦绘在心里默念。“要是能只看着我就好了。”
他靠着的人也着实拿他没法子了,又不想一脚把他给踢开,只好捏了捏他的耳朵,“几百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闹脾气。”
焦绘不吭声,还是不愿意挪动身体。他就像个软塌塌的融化的猫。玉鸷揉了揉他的脑袋,在别人看来,他们之间有着外人难以靠近的那种亲密感。可只有焦绘知道,他和她之间,那看似亲密无间的一指距离,却浓缩着他难以超越的时间长河。
小佛子拿着古弥弥给他的纸蹴鞠,刚好望见这一幕。他歪了歪脑袋,身披白色长衫的师尊低着头,白玉般细美的手指间是焦绘被她揉的乱的黑发。她的唇就贴在他的耳边,正低声细语说着什么,少年郎的披肩短发被她揉成一团。她与他,白与黑的极致对比,她是那纯白无暇,像是柔光走出的圣人。而他那暗沉的眸,鸦黑的发,他的黑色长袍就像云雾一般,把他俩淹没其中。在师尊的作弄下,他抬起那惨白而病态的脸,却真心实意的笑得开心,眉眼上露出那少见的喜悦。而师尊的笑有些无奈,却比平时真实很多。他们就像绘画大家细心描摹出的工笔画卷,黑白两色下绘出的是一种长年久月相处而产生的默契。
玉无莲就这样盯着这一幕看了很久。
他不懂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的直觉告诉他,焦绘哥哥看向师尊的眼神和独月哥哥他们很像。可是独月哥哥他们对他的态度很是关心和照顾,可这份照顾就像是看在师尊的面子上的一种,叫什么呢?啊,梨妈妈说过,叫做“爱屋及乌”。
可焦绘哥哥看他的眼神,就像护食的狸奴。只要他想和师尊靠近一点,焦绘哥哥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把他给挪开。
“呀!都给捏坏了!”
玉无莲低头一看,自己手中的纸蹴鞠在他掌心变的皱巴巴的,整个都瘪了。古弥弥从他手中把纸蹴鞠给拿走,责怪的看了他一眼,“也别难过啦,这个东西我再给你做一个!我可厉害了。”说罢又开始吭哧吭哧的做一个新的。
她一边做,一边偷偷瞄了屋内几次。想到面前的男孩呆傻傻的把球给捏坏了,她在心底哼了一声,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又傻又天真。在外面流浪这么久,她才不是什么暖房里长大的傻鸡崽,她早就明白了不是你的东西就要去抢,不然会被别人给拿走了。
想到这,脑中突然浮现一张温柔的面庞,她手上的动作凝了一下。耳边好像也传来了她轻柔的声音。
“……天河的星儿眨眼啦,云朵的孩子要睡啦……闪烁的星子呀,带着我的小马驹,飞向美丽的天空了……”
“快睡吧,古弥弥,快睡吧,我的小马驹呀。”
那人的手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温暖。她依偎在她怀里时,耳边总能听到她平稳的,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她的怀抱就是冬日的暖炉,无论毡房外的雪下的有多大,她却从来不害怕。她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光,是她的家。
她也曾受爱的庇护。
古弥弥的眼眶发涩。
娘亲,我的娘亲。
……
“古弥弥,快点走,快点跑!不要回头看,永远不要回头看!小马驹,快点跑!……”
古弥弥眼眶彻底红了,红的就像那天火焰点燃的天光。手上的纸被她捏的碎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却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吸了一口气,她隔着衣衫摸着自己胸前的骨笛。闭眼默念,像在呼唤珍贵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
娘亲,我的娘亲。
不要怕,不要担心你的小马驹。
我就快要找到你了。
古弥弥,就快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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