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梦醒时分
二月的哈尔滨正是天寒地冻之时,一夜寒霜后,满城的树挂把这座城市装扮得不似人间。滴水成冰的清晨,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们开始出没在街头巷尾,活动起来,像是被寒夜凝固了一夜之后的血液,重新开始充盈在每一条血管里。
街角,在朝阳笼罩的一个小咖啡厅里,靠窗坐着一对母女,她们正是盖丽娜和李冰河。盖丽娜穿着鲜艳,冰河则是一身朴素的运动装,两人面前各摆着一杯咖啡,气氛僵持。
盖丽娜率先打破沉默,把咖啡往女儿面前一推:“我知道,这事发生得很突然,你爸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但你是我女儿,这世界上没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了。”
李冰河凉凉地一笑:“对我好?我后天就要比赛了,您这时候和我爸提离婚,对我真好。”
盖丽娜脸色煞白,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我不该这个时候闹,但我也被激得没法儿了。我觉得我憋在了水里好久,我再不出去喘一口气,会憋死的!”
李冰河静静地看着母亲浓妆艳抹下已经初露老态的面容,心里一颤,软下语气来:“什么时候走?”
盖丽娜眼里忽然热切起来,她恳切地看着女儿,希望女儿表现出一些挽留和动摇:“你舅说看我的打算,冰河,你想让妈妈留下来,陪你比完赛吗?”
李冰河无言地看了盖丽娜半晌,低下头:“不用了。”
“冰河,妈妈这次是冲动了,可妈妈……算了,不说了,你不会懂的。”
一瞬间,失去女儿的恐惧涌上心头,她眼眶通红地想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又徒劳地放弃了。
两厢沉默良久,李冰河一只手用勺子搅动着咖啡,忽然轻轻开口:“其实,那天你和我发火之后,我想了好久,是啊,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的梦想和生活的权利。可我们一家三口弄成今天这样,到底谁错了?后来想想,好像没有人错。”
盖丽娜落下泪来:“冰河,你还太年轻,人生的路你才走一小段,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妈妈的苦心。”
“妈,我的路,从来都在我自己脚下。”李冰河说着,起身拿起书包,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早已经满面泪水的盖丽娜,忍住眼泪,嘱咐道,“去了美国,报个平安。”
李冰河说完,推门离去,徒留盖丽娜一人望着哈尔滨街头的车水马龙,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
严振华没堵着曲教练,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曲洁帮忙。曲洁算是跟曲教练在冰场泡大的,按照曲洁自己的说法,她就是冰场上的王语嫣,虽然不会武功,但是秘籍全在心里。帮严振华看看跳跃周数、姿态姿势还是不在话下的。
可这几日跟李冰河的别扭情绪,加上连日的训练带来的身体疲劳,让严振华的状态一直不对,严振华偏偏是个钻牛角尖儿的性子,越是不成功他心里越是憋着一股劲儿,曲洁眼见严振华已经体力不支,一个劲儿地劝他休息一会儿,严振华置若罔闻。
于是,在他再一次从冰面上滑行出去、起跳、落冰时,冰鞋在冰面上陡然一歪,右脚脖子鞋帮一歪,紧接着,一声闷响,严振华摔了下去。强烈的刺痛立即从他的脚踝传来,豆大的汗珠“唰”地一下从额角渗出来,严振华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
严振华懊悔不已,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还有两天就要比赛了,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一旁,曲洁正焦急地跟医生交涉着:“不行啊,医生,他后天还要比赛。”
“还比什么赛,赶紧退赛吧,这弄不好要打石膏。”医生蹙眉看了一眼严振华的脚踝,“自己感觉不出来吗?我帮你开些消炎药。千万别乱动了,别落下病根。”
严振华心里乱作一团,眼眶通红,恳求医生:“您帮我想想办法吧,后天的比赛对我非常重要,我必须要参加!”
“有比赛,还这么不小心。”医生叹了口气,盯着严振华的脚,面容松动,思量片刻,犹豫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但是铤而走险。”
严振华激动地坐了起来,赶忙问:“是什么?”
“打封闭,它可以减轻你的疼痛,消除些水肿,但不保证……”
“我打。”不等医生说完,严振华就斩钉截铁道。
“我还没有说后果。”
“什么后果我都打,比赛我必须要参加。”
“你疯了吗?”曲洁一听就急了,焦急地询问医生,“医生,到底有啥后果?”
“打封闭只能维持住他短期的效果,但对于运动员的长远来看,它会造成很多副作用,最致命的就是骨质疏松、肌无力、肌萎缩,有可能对职业生涯有致命性的伤害。”
曲洁越听,眉毛拧得越紧:“大华哥,咱不能冒这个风险。”
曲洁和医生都注视着严振华,等待着他的最终抉择,病床之上,严振华紧握拳头,内心百感交集,他想起李冰河这几日的困顿不安,想起新教练对自己的态度,想起远在雪乡等待着自己好消息的父亲,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坚定道:“我打。”
“大华哥!”
“小洁!如果是别的比赛就罢了,这是全国最重要的比赛,我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严振华说完,咬了咬牙,撸起裤腿,看向医生,坚定道:“医生,给我打吧。”
医生的药刚推进严振华的脚踝,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严振华拿过一看,上面是一条信息。
“能来陪陪我吗,我在江边。”
“我妈要走了。”
李冰河没有回头,她望着远处的灯火,喃喃的声音散在夜风中。
严振华安安静静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把人揽进怀中。
江风,清柔地拂过他们的面庞,似乎能抚平一切痛苦、一切不甘。
这日一早,早早到达的哈尔滨体校的队员和教练们,各自拖着大包小裹的行李,从大巴车上下饺子似的往广场对面的临时宿舍走。李冰河拖着沉重的行李正要下车,手里一轻。她一抬头,发现黎哲已经把自己的行李箱接了过去。
此时,送完行李回来的严振华正好瞧见这一幕,快步走过来,一声招呼不打就抢过黎哲手里的行李,别有意味道:“不劳您大驾,我来。”
说着,他拎起李冰河的行李就走,可刚走两步,他右脚脚踝就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严振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里忐忑起来,吃着劲儿把行李换到了左手。
一旁的黎哲不在意严振华的敌意,看见严振华的异样,上前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严振华不愿在黎哲面前示弱,拎起行李大步流星走开了。黎哲无奈地笑笑,静静地望着远去的两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黎哲回头,是卢教练正警惕地审视着他。
“别看了,这个人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和严振华搭档了快十年,这对,动不了。”
黎哲无所谓地笑笑,直言不讳:“卢教练,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俩的实力已经越拉越远,冰河是我最看好的女选手,如果有个真正的好搭档,她的职业生涯不可限量。”
卢威意有所指:“可他们,不仅仅是搭档。”
黎哲坦坦荡荡:“我又没想别的,我只是想要搭档。”
卢威唬起脸来:“明天人家要上赛场,你现在告诉我这事,过分了啊!”
黎哲笑了:“是有点儿过分,不过,我想和她试试冰,这总不过分吧?”
卢威刚想拒绝,被黎哲堵住话口:“我不逼您,如果明天他们是三名开外,你就去帮我问问,若他们获了名次,你就当我今天的话没有说过。”
卢威看着黎哲良久,勉强应下:“行,再说吧。”
比赛现场的看台上,座无虚席,曲洁和曲教练早早就坐在了前排,场边,所有运动员都争分夺秒地进行着热身训练,广播里不断地通知着即将上场的选手姓名。随着场上一组选手的一个抛跳,现场拱起一阵掌声的浪潮。
曲洁目光在场内搜寻了一圈后,起身离席,跑向了赛场右侧的严振华。卢教练不厌其烦地跟两人强调着技术要领,李冰河耐心听着,严振华却低着头,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右脚。他悄悄动了动右脚的脚腕,并未感到痛觉,稍稍放下心来。他刚抬头,曲洁就小跑着到了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严振华笑笑安慰她:“放心,没事。”
李冰河一回头,正见两个人神神秘秘说着什么,心里不是滋味,为了不影响一会儿的比赛,她咬咬牙把情绪压了下去。此时,广播里传来两人的名字:
一瞬间,所有观众的目光都投向了场边的两人,身上的伤让严振华前所未有地紧张,严振华看着赛场上的观众,感到一阵眩晕,他紧紧抓住冰河的手,小声道:“冰河,那个动作我们还是用三周连跳,赌一把。”
李冰河一愣,抬起头来。
严振华目光坚定:“不赌这一把,我会后悔一辈子。”
李冰河一如既往地选择相信他,她拉上他的手,点了点头:“好!”
场上,两人摒除杂念,流畅的伸展、跳跃、旋转……自然而然从两人历经伤痛的四肢流出,无数成长的磨难换来的对音乐的理解,对花滑的理解,在这一曲之间倾泻而出。
场边,卢教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在严振华身上看到了希望。黎哲的所有注意力则全在李冰河的每一次跳跃上,赛场上的李冰河比训练场上的更让他惊艳。
随着乐曲的变奏,场上的表演很快来到了高潮,在观众的万众期待中,默契的两人彼此交换眼神,同时纵身起跳,一周——两周——三周——落地!评委们还未反应过来,耳边就爆发出一阵如雷般的掌声,场上的两人,以堪称完美的姿态,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三周连跳。
场边,卢教练和黎哲都惊得不由得站起身来,直到一曲终了,大屏幕上显示出两人最终的得分4.8分,卢教练才在一片如潮的掌声中回过神来。
场上,严振华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在无数人的见证下,转向李冰河,给了她深情一吻。
众人其乐融融,只有一旁的曲洁目光时不时看向严振华的右脚,脸上有隐隐的担忧。与严振华的兴奋不同,李冰河跟众人喝完酒后,就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发起了愣,想到母亲的离去,李冰河看着手里的银牌,高兴不起来。
黎哲站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走了过来,向李冰河伸出了手:“无论多烦的心事,今天都该抛之脑后,来吧,跳支舞!”
李冰河寻思半晌,正要伸出手去,半空中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手握在了手里。严振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举着酒杯,看着黎哲挑衅道:“我说某些人,这自己的搭档没了,非缠着冰河是什么意思啊?”
黎哲无奈地笑笑,不跟他计较:“你们跳吧,今天是你和冰河的主场。”
严振华一把抱着冰河,不依不饶:“我和冰河虽然得了这个名次,还是要奋力直追,不然,冠军怎么会看得起我们呢?”
黎哲沉下脸来,一时气氛尴尬。
卢教练眼见三人气场不对,赶紧凑过来打圆场:“行了,难得轻松一刻,谁去跳支舞吧,来首热烈点儿的!”
队员们赶紧附和着:“振华哥,你不是最会跳郭富城吗,就那首《对你爱不完》!”
说话间,两人被簇拥着来到舞厅中间,严振华随着音乐开始跳舞,他刚迈开步子,陡然间,脚踝处猛地一阵刺痛,严振华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李冰河还未及反应,只见曲洁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卢教练气得七窍生烟:“无视纪律、透支身体,是对自己最大的不负责!贪一时的便宜,你是拿你自己的前途在开玩笑。”
严振华心虚,赶紧道歉:“教练,我错了。”
“这些话,你留着和队里说吧。”卢教练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你为什么瞒着我?”病床旁,李冰河脸色阴沉,直直地盯着严振华,严振华不敢与李冰河对视,低下头,避开那道愤怒的目光,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正僵持着,办完住院手续的曲洁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捶胸顿足地自责:“怪我,我当时就不应该由着你任性。”
此言一出,李冰河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地盯着曲洁:“你知道?”
曲洁被问得一时哑口无言,正想着如何解释,李冰河却已经转过身去,逼视着严振华,一字一顿地质问:“严振华,这么大的事,她知道,我蒙在鼓里?你真是好样的。”
李冰河说完,在泪水涌出眼眶前一刻,转身而去。曲洁懊恼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追出诊断室。
“冰河,大华哥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这次是为了突破三周连跳,拼了命练习才受的伤……”
冰河冷冷回头,凉凉道:“果然,你什么都知道,而我一无所知。”
李冰河说完,甩开曲洁的手,毫不犹豫地大步往走廊尽头走去。
此时,刚刚下班的李勇正坐在汽车后排,看着手上的销售材料,办公室还有如山的工作没有完成,可是他今天必须要按时回家,今天是女儿最重要的比赛,没有妈妈的陪伴,他这个爸爸绝不能再缺席。
可车子刚从厂子开出去几米,就一个趔趄停了下来,李勇一抬头,只见三五个工人委屈巴巴地站在车前,姚主任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正在跟工人们交涉。
“你们的诉求写好后呈给厂办,我们肯定会看到。”
“让厂长行行好,让我们回厂里上班吧。”
“我们的工资拖了半年了,到底什么时候发!”
李勇心里一阵难过,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径直下车走了过来,姚主任下意识地想要拦住李勇,却被李勇轻轻推开,李勇几步走到工人面前,先深深鞠了一躬。
工人们一愣,只见李勇先看向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你叫何波吧,轴承车间的,今年得有四十五了,你家三代人,妻子也没工作,儿子刚考进大学。”
随后,李勇又转向另一个年轻的短发小伙儿:“你得过厂里的‘优秀标兵’。这次发补助的时候,我考虑过你的情况,买断的钱定的就是最高档。”
李勇又看看一旁穿着旧牛仔外套的瘦子,问:“你是哪个车间的?”
瘦子一愣,怯怯道:“组装二车间。”
李勇沉吟道:“你们车间的工资这个月一定能到位。如果还是发不出来,我们会停发中层以上干部的工资,先救你们的急。”
工人们一时不吱声了。
李勇再次深深朝几个工人鞠了一躬,沉声道:“大家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也心急如焚。来厂里这几年,我没睡过一天好觉,你们放心,厂里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想各种办法增收。我希望你们也给厂子一点儿时间,给我本人一点儿信任,谢谢大家了。”
“行!我们相信李厂长!”瘦子眼眶一湿,带头让了路。
“没发挥好吗?没关系,明年还有机会。”
李冰河看出父亲的强颜欢笑,心里一疼,压下自己的心事,从兜里掏出奖牌递过去,笑了起来:“没拿金牌,但是拿了个银的。”
李勇眼睛一亮,使劲儿捏了捏李冰河的脸:“你个小妮子,真是能耐大了,居然敢吊老爸的胃口!”
李勇坐在李冰河身边,爱不释手地研究着手上的奖牌。李冰河默默看着父亲额上的丛丛白发,鼻子发酸:“爸,您歇歇吧。您又多了好多白头发。”
李勇长叹了一口气,揉揉自己的脖子,认命道:“歇不了,多一个订单,就少一个职工下岗。我亲自出面,胜算就能多一点儿。”
李冰河心疼道:“您这些苦心,谁会知道。”
李勇把李冰河揽到身旁,无奈一笑:“问心无愧就行,你爸已经不是一个好丈夫了,但是想努力当一个好厂长。”
李冰河靠在李勇的肩膀上,父女俩望着透窗而入的月色,各怀心事。
这日,冰河一如往常,正在冰面上做着三周跳练习,休息间隙,黎哲走了过来,犹豫半天,恳切道:“冰河,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能不能和你试一次冰?”
李冰河下意识地想到严振华,想要拒绝,黎哲分外诚恳地望着她,恳求:“过几天我就要走了,这也算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吧。”
李冰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冰场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首次合作的李冰河和黎哲,几乎是奇迹般地完成着一个又一个难度极高的动作。此时,冰场上,越滑越兴奋的黎哲小声问道:“后外点冰三周,敢不敢?”
李冰河一抬头,目光锐利:“有什么不敢。”
于是,两人滑向一处,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点冰、起跳,在一片惊呼声中,不可思议地完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后外点冰三周跳。
场边的马总教练驻足看了一会儿,大喜过望,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就往外跑去,没一会儿拿了一架摄像机返回。
冰上,滑得过瘾的两个人越发默契,黎哲满眼火热地问李冰河:“直接抛后外三周,敢吗?”
李冰河微微一笑,以身体的姿势迎战,她的身体从黎哲的手指尖离开。滑行回来那一刻,黎哲准确地抱住李冰河,瞬间抛出,李冰河的身体在空中留下一道漂亮的弧线后,稳稳落冰。
滑冰的兴奋劲儿一过,两人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就让李冰河不自在地脸红了起来,李冰河下意识地挣开黎哲还抱着她的手,在一片起哄声中逃似的离开了。
身后,是黎哲一直跟随而去的激动的目光。
马总教练看着走远的李冰河,由衷感慨道:“这两个人,简直就是珠联璧合,天作之合啊!”
小刘看严振华肿胀的脚踝,吓了一跳:“华哥,你这脚,没事吧?”
严振华打起精神:“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小赵撇嘴:“我就说没事吧,你刚刚净瞎操心。”
小刘不乐意:“那我也是关心我们华哥,谁看了不都误会了。”
严振华一愣:“什么误会啊?”
“也没什么,就是我们看冰河姐和那个什么冠军,那个黎啥的在上冰,我们还奇怪呢,也不知道啥情况,这不就过来看看你。”
严振华眼睛一瞪:“你说啥?他俩在上冰?”
小刘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正为难着,严振华一把推开他,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这小孩儿,你这嘴咋没把门的呢?”严森林叹了一口气,急急追了出去。
“你是不是和黎哲搭档了?”
“你说什么呢?”
“你们上冰了,是吗?”
“我们只是做了几个动作。”
严振华冷冷地看了一眼李冰河,转身径直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办公室里,卢威正在和黎哲看着马总教练的录像,门“啪”的一声被严振华推开。卢威看清来人,下意识地把录像机收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严振华已经怒气冲冲地冲到了跟前。
严振华气得面红耳赤:“你们什么意思?”
卢威莫名其妙:“怎么了?”
严振华质问道:“你们是不是想把冰河和我拆了,然后把她给这个黎哲配对,好出成绩?”
黎哲赶紧上前解释:“你多想了,今天我们确实搭档了十几分钟,但只是做了一些基本的动作。”
严振华怒目而视,指着黎哲吼道:“不要以为你拿过冠军,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李冰河不仅是我的搭档,我们俩是要在一起的!”
言罢,严振华摔门而出,正迎面撞上追上来的李冰河,严振华失望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李冰河迎上严振华充满着怀疑、愤怒和质问的眼神,忽然间身心俱疲,什么也不想解释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样做是为什么?你是在惩罚我吗?你和他上冰是感觉很好吗?你是不是早觉得我配不上你了,还是……”
严振华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把李冰河的沉默当成默认,他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委屈,直到李冰河冷冷的声音把他打断。
“你说完了吗?”
李冰河面无表情地看着严振华,随后,在严振华戛然而止的愤怒中,转身向门外的夕阳走去。
黎哲和李冰河那一场惊艳的冰上合作带来的蝴蝶效应还在继续。那一边,严振华和李冰河闹了不愉快。这一边,卢教练也并不好过,马总教练自从那日在场边无意间见到两人合作之后,就动起了心思,毕竟体工队多少年来也碰不到能进国家队的苗子。马总教练一门心思想要促成李冰河和黎哲这对搭档。卢教练最终顶不住压力,百般纠结地答应了马总教练试试去说服严振华的要求。
这日,刚刚领了药回来的严振华刚走到病房门口,就遇见了一脸心事的卢教练。严振华赶忙把卢教练让进屋里,卢教练一进屋也不说话,直接拿出了摄像机,按下了播放键,递给了严振华。
小小的屏幕中,李冰河和黎哲如精灵般腾跃,尤其是三周连跳,两人极其默契。
严振华浑身颤动地看着,直到手脚冰凉,他才“啪”地关上录像机,眼眶通红地质问:“什么意思?这是你们的决定吗?”
“振华,这不是我的初衷。我知道这么做对你的伤害很大。但是马总教练一定要我把这段视频给你看,其实我也理解他,咱们太难碰上能进国家队的苗子了。”卢教练不敢直视严振华的眼睛,顿了顿,低声道,“他让我转达一句话,竞技运动是残酷的,他相信你会有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卢教练说完,拍了拍严振华的肩膀,起身走出了病房。
曲洁不由得惊呼出声:“出什么事了?”
严振华好似没看到曲洁,不动也不抬头,许久之后,他沙哑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小洁啊,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自私?”
“你说什么呢?”
“今天我算了算,我和冰河居然已经搭档快十年了,从小她就比我厉害,很多人都说我配不上她。后来,她要去美国,却能为了我留下来。这一路,咱们就没有顺过,为了体校、体工队,咱们那么费劲,为练成动作,简直都要把命豁出去了。这两年,她越来越拔尖,可为了迁就我,她一次次降低难度,她以为我不知道呢,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小洁,我是不是成了她的累赘,拖了她的后腿!我这么去耽误她,是不是特别自私,她明明会有更好的未来。”
曲洁的心揪在了一起:“大华哥,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们的未来明明是一起的啊。”
一串眼泪从眼角滑落,片刻就浸没在枕头里,严振华啜泣着喃喃道:“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红帽了,她走得太远,我追不上了……”
李冰河放下电话后,腿一软,扶着电话柜勉强站稳,随后,如梦初醒般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李冰河一路狂奔到病房门口时,李勇已经被推了进去,手术室的灯牌刺眼地亮着。守在门外的姚主任一见李冰河,赶紧迎了上去。
李冰河发了疯一般:“我爸呢?我爸呢!”
“冰河,你冷静点儿,你爸刚刚才进去。医生说是饮酒过度导致了脑出血,做手术呢。”
李冰河呆滞般地看着手术灯,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怎么会变成这样。”
姚主任懊恼地流泪:“都怪我,今天对方老板说,多喝一杯就多买一台机子,这明明就是酒桌上的醉话,可你爸太实诚了,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我怎么劝都不听……你爸和我说,多卖一台机子,就能少一个职工下岗。”
李冰河全身冰冷,她脑子一片空白,行尸走肉般地往角落里走去。李冰河脑子发昏,脚下一软,踉跄着就要跌倒,此时,一双手抱住了她,李冰河恍然抬头,严振华正心疼地看着她。
“别怕,有我呢。”严振华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说话间,“手术中”亮牌灭了,医生走出来:“谁是家属?”
李冰河跌跌撞撞就往门口奔去:“我是他女儿。”
医生看一眼冰河,心中不落忍:“您父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可是脑部右侧基底节出血到脑室,脑干还有余血,现在不能排除脑神经是否受损。家属还是要做好准备,病人可能不会醒来了。”
医生一番话仿若晴天霹雳,李冰河身子一阵摇晃,几乎昏厥。
经过一夜的抢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的李勇被转移到了重症病房中,李冰河眼睛红肿,正坐在一侧的长椅里,严振华陪在一旁。
“你妈现在还在国内吗?”
“打了一晚的电话,没接。可能走了吧。”
两人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传来。严振华抬眼,只见严红带着一群电机厂的老员工匆匆走了过来。工人们看到冰河,纷纷走上前来,一个一个掏出大大小小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往李冰河手里塞。
“上次咱们冒昧,去拦了厂长的车,可厂长真是说到做到,帮我们把问题都解决了……厂长是个实诚人,就是命太苦了。”
“妹子,我下岗后儿子生了病,是厂长借了我这救命的钱。这回,你要帮忙就言语!”
……
李冰河一时手足无措,推托着不肯收:“谢谢各位,这钱,我不能收。”
严红抢过一沓厚厚的信封,径直塞进李冰河的衣兜里:“医院用钱的地方多,你先拿着应应急。”
冰河哽咽着,退后一步,满眼泪水地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
远远地,他听见卢教练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冰河,赶紧振作起来,如今只有你出息了,你爸才会真的安心。”
这句话好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碾在了严振华的心口。
严振华无声地看着卢教练远去的背影,他没有走出去,他望着窗外无边的漆黑,靠在墙脚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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