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 心声
石室里，墨一正负手背对着她。他不用转身，也知道找到这里来的人是谁。
“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她哭了有一会儿，喉咙发紧，此刻说话声音都有些发颤。
“怎么，如今知道我没死，是要再杀我一次么？”
他的声音浑厚，依旧是那种饱经沧桑的沉着冷静，一句问话说的平静有力。就好比他此刻的心静，恨过爱过，波澜过后就恢复了安宁。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错了！我不该不问原由就对你出手……我，我对不起你！”
她再次出声痛哭，低下了头，任泪水肆意流淌，如雨如珠，坠落一地。
“这么多年，我躲躲藏藏，并不是因为我怕死！我爹娘被人栽赃，死后都还留有非议，不得安宁，我孤家寡人，在追杀谩骂中苟活长大，我把自己关在密室里，没日没夜地练功，有好几次累得昏死过去险些没命，还是干叔叔去探望我的时候及时发现，我才活了过来！我那么努力刻苦练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亲手杀了花圣白为我爹娘报仇！那时我很想出去，很想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样，享受我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玩耍，交友，寻觅知音伴侣，哪一件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可惜我从来都没这机会。因为外面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杀伐追讨，我不可能让自己置身险境！也因为我注定背负仇恨苟活一生，我知道自己根本没那机会！而你，却亲手毁了这一切，让我所有的付出隐忍辛苦付之东流！”
“还有，那日，花圣白他们明明可以被我引进山洞困死在那，你明明可以和你母亲团聚，知道真相然后带走属于你们的东西！我早已将出口要诀提前告诉了你……可是你却突然对我下毒手，搅乱了我的计划，害得我十几年复仇心血毁于一旦！还险些要了我的命！”
“这一切，你一绝句对不起就全都解决了是吗？”
很奇怪，他说这些时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咄咄逼人，反而如叙家常一样，娓娓道来，比起指责来更像是倾诉。
而且，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颤抖过，好像他也很委屈。
赵青木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却更加内疚了。她抬头，模糊中凝视他的背影，只觉他说这句话时身形微颤，似乎还对当时发生那一幕心有余悸。
她懂，却不敢轻言，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不住啜泣。
也是，换做是她，一心一意，完全信任一个人，结果却被这个人背叛反杀，那种感觉该多么痛苦！如果是爱的人，曾经的快乐幸福，相偎相依，曾经的付出，一瞬间全变成了恨，绵延不绝，深入骨髓。此后再不敢轻易去回忆，每每念及那个人，心里都是心酸难过，也不敢轻易再爱，怕伤怕痛怕背叛。这创伤哪里是简单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得了的？
他的感受，他当时的绝望，此时的难过，她都能感受到，甚至连他的心痛，她都深有体会，仿佛现在她的心也插上了一剑。
她擦了擦眼角，强忍泪水和难过，积攒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将自己酝酿这么久的结果说出来：
“你杀了我吧！其实，知道真相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那时没有立刻去死也不是贪恋这世间，我虽挂念我娘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苟活，我怀着愧疚活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能手刃仇人，为我爹报仇罢了！就算我没有这个能力，能亲眼看到仇人得到应得的报应，我死也瞑目！除了我娘，这世间早已没了值得我留恋的事，如今我已如愿见到我娘，知道她今后将不再为复仇伤神忧愁，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我早已立过誓言，韩双玉一死，我就会以死谢罪，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不管你是墨一，还是玄墨，我都对不起你！你的恩，你的抬举，还有欠你的一条命，我就算是倾尽今生，下地狱都都无法报答，如今我来就是要把这些东西还给你，还有欠你的一条命！只是，我死之前还有个请求，就是请你务必要救我妹妹，她去追韩双玉很可能已经落入他的手里，我亏欠她太多无法偿还，只能求你救救她！”
说着，赵青木解下背上的包裹，将里面的心经和短剑一齐拿了出来，还有那枚磁戒，她慢慢地从指腹取下，一并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墨一缓缓转身，看到了桌上的三样东西，心里有些失意，眼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他没有带面具，好像知道她会来，是准备与她见面算清这一切一样，所以他不必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他的面庞还是那样白皙，棱角分明，眉眼间还是有一丝沉郁冷峻，好似满心忧愁，哪会都高兴不起来，也因为这样他才更让人心疼，着迷。
直到今天，赵青木才发现这个男人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里，让她始终无法忘怀，尤其是此刻再次见到他的面容，她竟然有些贪恋，舍不得移开视线，因为她马上就要去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到这，她难过得快要无法呼吸。她艰难地吸一口气，忍住抽泣，断续地说出她最后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还有你身边的人，她们是无法原谅我的，就算她们会因为一丝的怜悯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亲手杀害一个好人，一个忍辱负重的人，一个等待机会复仇的人，一个恩人……我不配，我不配活着，所以，剑给你，就用你的手，亲自了结这一切吧！”
她拔出剑递到他面前，看着墨一的那双眼睛里盈满心酸泪水，楚楚动人，透出的光却坚韧无比。
墨一迟疑了一会儿，没有接剑，迎上她的目光，同样的心酸涌入心间。
真是个傻瓜，我不过是想见你，和你说说心里话，你却哭成个泪人，来这里求原谅，求死求安慰！
虽然那一剑曾经给我留下阴影，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恨你，后悔付出过的一切，甚至想过出来之后要杀了你……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你，我怎么下得去手！
他很想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可是，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抬起手，刚要接过剑防止她做傻事，却不成想一道黄色影子突然飞了进来。
齐小彤早在门口偷听多时，她知道就是这个女人险些害得她墨一哥哥没命，如今这女人还算识相，自己来偿命，她见墨一舍不得下手，便忍不住冲上前来代劳。
青花剑从赵青木手里一滑，直接落入齐小彤的手，她举起剑就刺向赵青木脖子，准备一击致命。
“小彤，住手！”
齐小彤身形利落，夺剑刺出就在一刹那，墨一没有时间去拿桌上的短剑，情急之下只好伸手去夺。
剑距离赵青木脖子一寸的时候停了下来。
还好，没有伤到她！
墨一无暇顾及正在滴血的右手，看着赵青木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宽慰。赵青木惊讶得呆住了，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说什么。
她们不是准备让我偿命的么？他不是恨我么？为什么还要替我拦下这一剑？
“墨一哥哥，为什么？”
齐小彤等着墨一的双眼里满是倔强和愤怒，她不明白，她险些杀了他，险些阻止他为父母报仇，他为何还要阻拦自己杀她？
“小彤，有些事，你还小，你不懂！”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墨一哥哥，不要再拿小时候那句话来骗我了，这句话以前有用，现在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我真的长大了，很多事情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墨一哥哥，你说实话，你喜欢她对不对？”
“你不喜欢我像小时候一样缠着你，抱着你睡觉，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她是不是？”
齐小彤眼里也有了泪水，为他不平，为自己不平。
她从小就喜欢他，喜欢围着他转，让他不要找妻子，承诺过等她长大成人就会嫁给他。可是他却有了心上人，连一点机会都没留给她，就把她的一片真心丢在一旁。
就算他没有答应过她，那他也不该拿自己性命冒险，去喜欢这样一个居心叵测，善变无常的女人！他这不光是辜负了她的关切和真心，还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看着墨一手上不断滴下鲜血，齐小彤虽为自己感到不平，更多的却是心疼。
但一想到他这伤是为了赵青木自找的，心里醋意大起，她竟连包扎这件事都不想为他做了。
“没错，我是喜欢她！小彤，你不懂，一直以来，我把你当做亲妹妹，我们曾经在苦难的日子里相依为命，互相取暖，度过了很多难忘的时光。你在我心里就像亲人一样，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只是这种喜欢，和干叔叔白前辈一样，是一种亲人之间才会有的感情！仅凭这种喜欢，是无法共度一生的！”
“而我喜欢她，是想娶她，和她度过一生的！”
墨一转过头，看着赵青木说道，目光中满是深情。
也许，他曾说过的许多话都是别有用心，都是不经心且敷衍的！就像初见时他的冷漠拒绝，再见时他的警惕怀疑，给与时他的严苛轻蔑，利用时他的散漫无羁。这些经常伪装隐藏自己内心的话听多了，就连他的真心她都产生过怀疑！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半信半疑，有所期待却又半明半晦。
而现在，这句话是她唯一敢确定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也是让她备受感动，听过的最意外惊喜的一句情话！
她很想说，有他这句话，今天即便是死在齐小彤手里，她都可以瞑目了。
“好，墨一哥哥，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虽喜欢你但也绝对不会打搅到你，只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
说完，齐小彤扔下剑，擦掉眼泪，飞也似的跑出了石室。
赵青木从自己裙摆撕下一块布，给他的手包扎，尽管她很想忍住这集感动悔恨害羞惭愧于一体的泪水，可惜她还是不争气地啜泣出声，任泪水打在他受伤的手上。
她的手很笨，加上泪水不时作乱，模糊她的视线，布条缠在墨一手上怎么也缠不好，一时间她急得埋怨自己。
“我真是个笨蛋，怎么弄都弄不好！”
“不要紧，这都是小事！如今我回来了，我们又见面了，这本该是好事才对，都怪我，非要兜个圈子，害你自责哭成这样！”
墨一反扣住她忙乱的笨手，将她揽入怀里。这是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如今他如愿以偿，他很欣慰，很满足，很贪恋。
“我真是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敢去问，也不敢承认，一味拿报仇当借口无视这一切！结果，害得自己也痛苦这么长时间！”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来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石室内，兰香氤氲，气氛甜蜜暧昧，二人相拥许久，互相吐露着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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