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九 海陵王燕南王
回过神，完颜坦已给他擦拭了两处伤口。
韩双玉擦了擦眼泪，收起满心的委屈心酸怀念，赶紧为自己辩解：“孩儿……是许久没见阿爹，太过想念所致！只有见了阿爹，孩儿才会忍不住……孩儿这些年从未为任何人哭过！”
“很好！”
完颜坦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玉儿总算是长大了，有大人的样子了！”
之后，完颜坦给韩双玉处理好伤口，命仆人留下来照顾韩双玉，简单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仆人在完颜坦走后自报名姓，并称少爷来的仓促，这里还未添置少爷起居用度的东西，然后嘱咐句“少爷还请老实躺在床上养伤”就转身出去了。
仆人口里喊出那句少爷时，韩双玉就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儿时周围的人不是都喊他小王爷么？怎么现在改口了！
待仆人走后，韩双玉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他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作为王族后人回归王府，阿爹就算不会向天下人昭告这件事，也会给他准备一桌宴席，带他认识他麾下各部势力，然后对部下宣告，如今亲生儿子归来，大家日后要协助他在完颜一族扎稳根基之类。
可是，当他抬头看向房顶时，心顿时凉了一半！
他发现，这本就是一间普通的木屋而已，和自己见过的普通农户家粗木房顶一样，没有漂亮的镂花顶，没有屏风，没有帘帐，有的只是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几把椅子。
这好像是一处简单居所，比王爷寻游或者私造的郊外宫殿要简陋不少，更像是借助别人的农家小院，而且，这明显不是家乡的建筑，这还是在中原地盘上！
这，到底是哪里？
他心里产生了诸多疑问！
难道阿爹把我放在了别的地方，他还不想让我回家，与家人相认？
不，不能这样胡乱揣测，这是对阿爹的不敬！
可是，他心里还是好奇这是个怎样的地方，很想出去外面看看，于是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四肢。
阿爹的创药果有奇效，给他涂完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经感觉到手臂肩膀腰腹间的伤口已经不疼了，而且，无论他这么动也不会流血，他完全可以下床活动。
掀开被子，他小心翼翼下床，扶着床边墙壁走到门口。
推开门，恰巧遇到仆人抗着一个大箱子回来，韩双玉吓了一跳，险些摔倒，还好仆人身体强壮力气大，他一只手扶箱子，腾出另一只手只用两根手指捏住韩双玉的衣服，他就牢牢地站稳了。
“少爷，不得已得罪，勿怪！”
见仆人如此懂礼数，韩双玉笑着说无妨。
刚才这仆人介绍过，他叫阿右，他还有个兄弟叫阿左，现在跟在王爷身边。他本来是跟着王爷做一些私事的，现在少爷回来，他又兼着负责起他的起居来。
阿右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他身体强壮，脑子可不笨。王爷回来的路上就说过了这位小王爷的大致状况。他自幼漂泊在外，如今回来却无法以王族身份正式回府，王爷心里很愧疚。他也想让他回家的时候有个名分，可是如今完颜一族内部动荡，他靠伪装好不容易躲过海陵王的毒手，如今若韩双玉突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很可能会引起他的疑心。所以，坦王爷只好先委屈他藏身外面。
阿右见韩双玉不住打量，从他失落的眼神中已看出他的心思，便安慰道：“少爷久居中原，忙于大事，可能对这里的事情不怎么了解吧！”
韩双玉面露歉笑，点头说没错。
“少爷须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欲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是要吃很多苦头的！少爷所受的苦远不及王爷的一半，所以请少爷抛弃旧时在中原的架子，安心住下吧！”
听到那句“少爷所受的苦远不及王爷的一半”时，韩双玉顿时满心惊讶疑惑，好久他才抬头问阿右：“阿爹，受过很多的苦？”
阿右叹了口气，缓慢地点点头。
“少爷被送走的时候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包括王爷的身世，你的身世等等！”
接着，韩双玉从阿右嘴里听到了一个完整的家族故事，也是完颜坦的故事！
原来，完颜坦是完颜宗干随太祖阿骨打征辽时带回来的契丹女子所生后代，与海陵王完颜亮不同，他母亲出身低微，被诸多妃子排挤，他自幼便在欺凌嘲讽中长大。因此他也养成了孤僻寡言的性格。
在皇室中不受重视，他缺少的不只是来自父亲的疼爱，还缺少同族的拉拢和支持。他们母子渐渐成了整个完颜一族最微弱最易被忽视的一支。
而对比之下，而其兄完颜亮等自幼被父亲器重，又有母家疼爱，自幼就养就了勇猛好斗性格和欲成大业的野心壮志。
几个兄弟出落得愈发光彩，而他渐渐活成了一只地鼠，不喜见光，蜷缩地下。
待他成人那一年，兄弟们都跟随父亲外出捕猎天鹅。他们完全忘了这件事，那天，没人给他办成人宴，没人跟他喝庆生酒。
他们归来之时，骏马驰骋，扬起沙尘，空中盘旋一群着眼神锐利，白毛黑斑，有着珍贵白足的名鹰海东青。兄弟姐妹们满脸笑颜，嬉笑追逐，有人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粒莹白发亮的珍珠，他躲在暗处观看，那亮光和笑容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睛！
那是他这个脱群孤弱的狼永远体验不到的快乐，因为父亲都快把他这个胆小畏缩的儿子忘却了。
金人勇猛善战聪明睿智，不会有他那样经不起言语嘲讽受不起挑唆打斗后代的！他越是不敢站出来正面回击，在父亲眼里就越是懦弱，自然而然，他就不配做他的儿子！
没想到，那个一开始最爱欺负他嘲笑他，抢他东西的完颜亮，不仅出落得风光无限，文韬武略兼备，竟然还成了大金国的皇帝！
还好完颜坦很久以前就藏匿了锋芒，身边不带力士，不碰兵器不谈战事，一心宅在家里摆弄琴棋书画，逗鸟喂鱼，虽然长了女真力士魁梧的身材，浑身散发的却是一股文人的气息！
多年以前，完颜亮还特意过来嘲笑他，说他丢金人的脸！不过，很久之后，他随完颜贵族自上京一起迁到燕京，被封了个什么“燕南王”丢到距离都城很远的地方之后，他就渐渐淡出了皇族的视线。
完颜氏内部诸多叛乱，与辽与宋或战或和，他都充耳不闻，也禁止府邸内人去打听，直到整个完颜一族快被完颜亮屠杀殆尽！就这样他慢慢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期间，完颜亮也曾对这个分别已久，远在都城之外的弟弟有过怀疑，动过恻隐之心，不过当见到他府邸寥寥几人，一片凄清冷落样子之后，他便打消了要杀他的念头！
他府邸，多处屋顶瓦片已损坏，墙也因为年久失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石砖，多处柱子飞檐已掉漆失色，整个王府破败不堪，很难想象这竟然是个王府！里面，仆人甚至大冬天都没件御寒棉衣，站在呼啸冷风里哈着手打扫院子！而这皇族后人同样因为缺衣少碳，冻红了双手在窗前固执地与寒风作对，一遍又一遍研墨，不让其冻住，艰难地写下从书中抄录最后那几个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完颜亮突然想起了幼时弟弟完颜坦读给他的那句三国时期曹植写的诗！
完颜氏很多人受宋人儒家道家思想影响，甚至好多人研习宋朝诗词文章，与宋朝名仕交往，于是他们自幼便开始学习文字，接触诗词。这句诗道理浅显易懂，他也轻易地记了下来！
海陵王弑君篡位之后，怕皇位不稳，很快便向宗室开刀，之后几乎将太宗后代斩杀殆尽。
奇怪的是，完颜亮杀了那么多宗室的人都没有过自责悔过之心，如今见到完颜坦，他的心竟然产生了一丝怜悯。
完颜亮没有对完颜坦下毒手，带着自己的一队精锐，仅在墙外逗留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全部调转回城。可能是他那副样子，已经没有让他动手的必要了吧！估计他那副孱弱的身板，不久以后不是冻死就是病故。
这以后，完颜坦更是深居府里，几乎不出门，经常徘徊在外面监视燕南王府的海陵王的人都开始懒散起来，不忠本职，因为他都觉得监视这种废人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大才小用！
而事实真如海陵王等人看到那般？非但不是，简直大相径庭！
燕南王这些年仅让几个年老体弱的人来看家，自己简衣素食，封闭在家，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在完颜一族眼皮底下求苟活罢了！
实际上，他非但不是海陵王眼中见到的那般落破，反而背地里拉拢了大批江湖势力！不仅与三花教暗中勾结，还派遣了无数高手蛰伏中原，如今，像金钗夫妇等高手虽已葬身异土，但后起之辈如雨后春笋，他的势力仍在不断发展。
完颜贵族未迁都时，完颜坦母亲有高见，说过皇族内部孔有纷乱，他们母子加在其中水深火热，势单力薄，夹缝求生，不论倒戈哪方都会招致祸端，不如提早做好抽身的准备。
那时，恰好，母亲身边有个心腹是留守在燕京的郭药师的远方表亲。郭药师本是辽人，曾带兵抗金，后因人猜忌，判归宋朝，联金抗辽，之后被金兵打败就归降金人，成了燕京留守。
完颜坦母亲正好有南下意愿，便让心腹私下里去与郭药师相认，并带了一封她亲笔书写的信笺。信中，完颜坦母亲说出了自己欲与药师联合的意愿，并表示愿意带着年纪尚轻的完颜坦南下。
药师深知自己被金人信任只不过是手里有点兵权，一旦有朝一日他兵权被夺了出去，他在金人眼下不过区区蝼蚁。而此时，更应该聚集自己的势力，为将来做打算。
郭药师几乎不暇思索就答应了这件事，并应允夫人日后有任何需要，他必定竭力支持。
之后，年少的完颜坦便开始了他秘密南下拜师求学，跟随各路高人学武的生涯！
为了方便他常年南下燕京去学武，郭药师还让易容术高超的昔日好友尚冉专门来一趟照着完颜坦的脸做了一张面皮，给一个和他身形相近的人带上，常年在家假扮他。
好在完颜坦本就是个皇室内可有可无的存在，没有多少人会关注他，而且他常年告病在身，也不怎么出门。加之每次他外出求学时会宁离燕京也不远，经常会回家。平时完颜宗干要事缠身不会来探望他，除了些重大日子需要现身他会提前回来准备之外，他几乎不用担心穿帮，因此这么多年也没露出过什么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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