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梳头
莫一刚切到寸口脉，眉头就紧皱了起来：“你又用了李斯年写的那半部武功？”
李和和心虚地点了点头，为自己辩解：“当时情况紧急，生死存亡关头，我也没有办法。”
莫一没好气道：“嗯，挺好，你运了功能死得晚点。”
舅舅一向嘴硬心软，他这样说，李和和反倒不那么担心了。
沈明庭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只是已经攥得有些发白的拳头泄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莫一收回手，背在身后，叹道：“你这种情况，舅舅给你提三个建议。”
“一呢，还是那句话，不要再运功了，除非能将这部功法补完，不然你下次再运功，连早死晚死的分别都没有了。”
“嗯嗯。”李和和敷衍地点点头，下次她还敢。
莫一瞪她一眼，应得这么快，听得怕是还没沈明庭用心，也罢，这沈王爷……应该能管住她吧？
“二嘛，也是老生常谈了，先老老实实吃几天药，后面我再给你想办法，平日里也要多注意——”
李和和直接接过他的话：“不能贪凉，不能受寒，我都知道的。三呢？”
“三嘛，”莫一看看李和和，又看看沈明庭，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最好是尽快生个孩子。”
“咳，咳咳——”李和和就算没喝水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就连沈明庭也默默地侧过了脸，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点诡异的绯红。
“舅舅你说什么呢？”
她自然是知道这阴阳调和的道理，可是——
“你想什么呢？”莫一冷哼一声，打断了李和和的胡思乱想：“就你这个造法，我怕你命不久矣，让你早点给阿姒留个后，我也有个念想，有什么问题吗？”
李和和翻了个白眼，自己还是低估了舅舅的离谱程度：“那也没有你这样说话的。”
“哼，我从医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实话实说，”莫一理直气壮，甚至开始倒打一耙：“何况我也只是提建议，你反正都不听，有什么要紧。你先吃两天药，我再另想办法。”
李和和对着莫一笑得十分乖巧，虽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很棘手，但她也很乐观，既然舅舅都说了另想办法，那就说明还会有办法不是吗？
看到李和和听进去了，莫一这才放下心来，抬腿要走，忽然又想起另一桩事：“对了，再过几日就是你姐姐的大婚之日，来都来了，就顺便参加一下。”
……李和和觉得这简直是自己收到过的最敷衍的大喜请帖，徒然得知了这么个好消息，她有些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
“恭喜舅舅了，是细辛姐姐……和广白师兄吗？”
莫一笑道：“连你这个不开窍的也看出来了啊？”
他又转对沈明庭道：“沈王爷若是不弃，也请一并前来观礼吧。”
沈明庭点了点头，神医谷对他亦有恩，于情于理他都该来的。
这绝对是对自己的侮辱，但是李和和也没有反驳，她还是很为细辛姐姐和广白师兄高兴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说，万一我要是没来神医谷，岂不就错过了。”
莫一很是无所谓：“不过是一些俗礼，来了就来了，没来就没来。”
……李和和是远远没有莫一这般通透的境界的：“您说得倒是轻巧，细辛姐姐的大喜之日，我却连贺礼都没准备。”
“贺礼也不要，都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的，你就替神医谷招待客人就成。”
李和和不客气地损了一句舅舅：“你连外甥女都没请，还有客人呢？”
“嗯，给以前的一些病人发了请柬，应当还是会有些人过来，”莫一难得地有些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是有些必要的人情往来逃不开的。”
李和和表示理解：“那婚礼是什么时候，我好早做准备。”
“三天后。”
“什么？！！三天后，你怎么还有心思让阿二去买续断啊？！这哪里还来得及。”李和和有时候也实在是不能理解自己这个舅舅是怎么想的。
莫一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放心我，我早都安排好了，你以为那些客人都是白请的啊，从凤冠霞帔到红枣花生，他们都给我准备好了，明日就送到。”
莫一拍拍屁股扬长而去了。留下李和和与沈明庭在房内相顾无言。
李和和拨亮了烛火，荧荧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面容，又平白无故地显出一分脆弱与无助。
沈明庭的腿还受着伤，行动不便，此刻仍然一丝不苟地端坐在床边，沉声道：“往后我会护你周全。”
他的神色极为认真，若是忽略这温柔到有几分暧昧的话语，彷佛是签订了一份十分重要的文书或者契约。
李和和摇了摇头，拒绝了这番好意：“江湖与朝堂一向两不相干，沈王爷不必为了我打破这难得的平衡与宁静，何况我还要靠这半部武功横行霸道呢。”
她语气轻快，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管是什么打击仿佛也不能在她心中留下半点涟漪。
沈明庭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也好。”
他心想，横行霸道也是可以不需要武功的。
正如莫一说所，明日一早，阿二就带着续断，还有提前到达滁中小镇等待的宾客一块儿回来了。
他们中有提着两只老母鸡从附近村子里赶来的淳朴乡亲，也有带着一大堆贺礼远道而来的京城权贵，好在神医谷够大，前院房间够多，阿二有条不紊地安顿好了这一大帮子人，甚至带着他们一起布置起婚礼来。
两日时光过去，神医谷便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庭院里挂上了漂亮的红绸，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房檐下的灯笼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谷内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难得的热闹景象。
按照习俗，婚礼的前夕要为新人举行上头仪式，一般是由双亲健在、儿女双全，幸福美满的长辈主持，由于莫细辛的母亲和莫广白的双亲都不在了，这个重任最后就落到了阿一和他的妻子身上。
李和和早早地挤到了莫细辛的房间，占据了一个最好的观礼位置，莫细辛已经用碌柚叶沐浴过了，换上一身丝质的红衣喜服，在房内等待。
神医谷位置偏东，天黑得很快，月亮也早早地爬上了枝头。长辈们在月光下的窗前摆好了贡桌，上面放着贡品与红枣与莲子煮的甜汤，还有一对精致的龙凤烛，大红的烛身上雕绘着金色的“盘龙戏珠”与“凤穿牡丹”，燃起来半点没有难闻的蜡油味儿，反倒飘荡着一股浓郁而奇特的芳香。
这龙凤烛是京中特制，据说可迎风而燃一整夜不灭，其中还调入了时下最为流行的百和香，由各类香料杂糅而成，光是李和和能闻出来的香料就有沉香、白檀香、苏合香、甲香、龙脑、麝香等近十种。
妇人笑呵呵地为莫细辛梳头，口中念念有词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莫细辛有些羞涩地垂着头，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绯红的脸庞。她很少穿这样的大红的衣裳，但这身喜服艳而不俗，织锦的面料上绣了精致的合欢花与连理枝，还细心地配好了天宫锁等饰物，衬出了十分的颜色。
梳完头，莫细辛又将桌上的甜汤饮尽，大家纷纷说着“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等吉祥话，莫细辛惯来脸皮薄，脸上的绯色又深了些许。
李和和见状，会意地朝莫细辛眨眨眼，将众人引去外院赴宴。
莫广白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流程，新人梳完头后，留在房间内祈福，宾客们则都来了外院。
事情一多，李和和就把去房间接沈明庭一起赴宴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她在外院的各个庭院之中穿梭，忽然感受到一束冰冷的目光紧紧地冻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敏锐地寻过去，意外发现了已坐在席上的沈明庭。阿一提前划分好了座次，那一桌人皆是佩金带紫、气度不凡的名门望族，却都坐在他的下首，其中有想要攀附、敬酒之人，又被他一张冷脸吓了回去。
沈明庭左右两边分别是宣靖郡王黄文彦与户部尚书郑朝，他简单回应了两人的寒暄，以养伤为由拒绝了郑朝斟饮一杯的提议，又装作听不懂黄文彦说他女儿也在谷中的暗示，只冷冰冰地坐在这里，直到李和和回望过来。
李和和已经反应过来了，璟王殿下一贯爱惜羽毛，不喜交际应酬，也从不接受宴请，今日难得破例，估计不乏想要奉承讨好之人。
她快步走了过来，迎着众人的目光，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璟王殿下，该换药了。”
沈明庭微微颔首，众人忽觉之前的冷意融去了七分，从来不假辞色的璟王殿下居然还在离席前主动与众人点头致意，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一双璧玉般的人儿已经离开了。
还有人在好奇地打量，这女子容貌昳丽，声音温柔得像是能够融化冰雪的春风：“今日伤口还疼吗？”
众人又听得曾经刮骨疗伤仍不变色的璟王殿下轻声“嗯”了一句。
这……这是铁树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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