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天色阴沉的厉害,大雨滂沱而下,落在青石街面,发出阵阵轻响。
淮安王府就在临近皇城的另一条街巷,云稚提前问了路,既不用车马,也不带随从,自己撑了伞慢悠悠地走了一会,果真瞧见王府的大门。
这座王府是□□时期所建,至今已有三代,外观上犹可窥得当日之恢弘。
门上的匾额据说是□□亲赐,云稚抬了伞仰头打量,忽听见一道清冽的声音:“公子是来赴宴的?”
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站在府门口,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见云稚看过来,笑吟吟开口:“不知是哪家公子?”
云稚的目光穿过雨帘,在男人脸上的黥痕上短暂停留,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点头示意后从怀里摸出请帖:“幽州云家。”
“原来是云公子,里面请。”那人接了请帖细细看过,向旁让了一步,“在下萧络,是这府里的管事。”
“这么大雨还劳管事亲自出来相迎,”云稚跟着萧络一路往里走,漫不经心地朝四周打量,“我不会是最后一个到的吧?”
“云公子是最先到的,”萧络回道,“离开宴还早,可以先进去喝杯茶,也等等其他人。”
“那正好,”云稚点头,“我还没尝过都城的茶。”
二人说着话,已经瞧见了正厅,还没等走过去,忽听得一阵喧吵,云稚顺着声音瞧过去,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应该是一间偏厅,厅里不知道是什么人,正高声叫骂不止。
李缄站在门口的回廊里,斜倚着半开的门,耐心地听着,甚至还笑着回了句什么。
虽然预料过到了都城定会重逢,却没想到这么快。
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云稚轻轻挑眉,却不知为什么,唇角向上微微翘起,勾出抹浅笑。
李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郑大人,你说你好歹也是先帝亲授的翰林修撰,进士及第,据说也是饱读诗书,怎么骂人都不会,”他垂下视线看着厅内,昏暗的光线里,捆成一团的男人还在歇斯底里地叫骂,“翻来覆去那么几句骂一早上了,商量一下,换点新的?”
“你……”男人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急,“李徊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总管,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助纣为虐的混账东西!”
“因为呀,李徊根本就没养过我!”李缄把手伸到后腰,面上笑眯眯的,“你不会要拿刚才那套骂王爷的措辞再骂我一遍吧?那可真是太无趣了,不然我教你几句别的?”
他摸出那柄一掌长的短刀,指尖从刀身上轻轻划过,“比如……”
利刃刺入大腿的瞬间,叫骂短暂地停了一瞬,跟着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其中还夹杂着对李缄的辱骂——远比先前要恶毒的多,从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他本人必定是个短命鬼。
“这样就新鲜多了,”李缄歪着头听他骂了一会,伸手在那道正不断冒血的伤口上轻轻戳了一下,“要不要再学几句别的?”
“宣之。”
突如其来的呼唤止住了李缄举刀的手,他扭过头,瞧见了撑着伞站在石阶下的萧络,还有他身边的云稚。
李缄微微眯起眼。
不管什么时候、在何处,身边又有谁在,这人都是一道格外醒目的存在。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小袖袍衫,撑着把油纸伞,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哪怕外面正下着大雨,也不见衣摆上有沾染泥浆,仿佛一支青竹昂然挺立于天地之中。
反观自己……
李缄低头扫了眼前襟,不见血迹才稍稍放下心来,右手背到身后,将短刀收回鞘中,慢悠悠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屋檐边缘借着地势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
云稚回以浅笑,目光看向仍传出叫骂声的偏厅,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落回李缄脸上。
四目相对,却没人开口。
“你昨天不是说和云公子认识,正好替我招待一下,”萧络视线从他俩身上扫过,“我去府外迎客。”
“好啊,”李缄应声,“求之不得。”
萧络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收回视线,带着些许歉意朝云稚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萧络已经走远,余下两个人依旧隔着雨帘相顾无言,直到雨水被风吹进檐下,落到李缄脸上,他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石阶下的人,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尖:“伤好了?”
“好了,顺带休养了一阵。”
云稚笑着看向对面的人,依旧清瘦,但是面色明显好了不少,眼底洋溢着先前没有的神采。
算起来这人到都城也不过两三个月,却已然如鱼得水一般。
“看来你这段日子过得也不错。”云稚向前走了几步,在石阶前停下脚步。
“还凑合,跟以前比肯定是要更好点,”李缄看了眼仍未止歇的雨,“开宴还早,去喝杯茶?”
“不急,”云稚歪了歪头,指了指李缄身后,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里面的叫骂声也没止歇,“你先忙,别耽误正事。”
李缄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面上有刹那的迟疑,随即露出一点满不在乎的笑:“这算什么正事儿……”
“既然这样……”云稚收回视线,转了转手里的伞,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滑落到地上,和青石砖上的积水融在一起,“那走吧。”
连句多余的客套也没有。
李缄看着那张脸上的理所当然有一瞬的沉默,跟着笑了一声,几步下了石阶径直钻进云稚伞底:“正厅人多,我带你去个清静的地方。”
油纸伞不算太大,堪堪遮住两个少年。
云稚往旁边稍稍倾斜了伞面,意外发现身边这个年岁更小看起来也更清瘦的人实际要更高一点,需要稍稍低头才能正好被罩在伞下。
“我来吧。”
李缄朝云稚伸出手,低头的瞬间看见自己的指尖,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只留下黏糊糊的触感。
几乎是同时,一方锦帕落到他掌心。
“刚才就想给你了,”云稚看着他,“好歹这次没溅脸上。”
“你……”
李缄想说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毛病多,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笑。
他拿了锦帕,沾着雨水细细地擦干净手指,而后直接从云稚手里接了伞:“这边。”
荷花池前有一个凉亭,地势颇高,正好能将整个花园的景致收入眼底。
雨势逐渐转小,淅淅沥沥地落在荷花池里,碧绿的荷叶被雨水冲洗一新,散发着勃勃生机。
云稚随手往池里扔了块小石子,看着涟漪慢慢散去,回过头看向端坐在石桌前冲洗茶具的李缄:“其实不用这么费工夫,我不懂茶,随便喝喝就行。”
“我也不懂,随便煮煮,”李缄说着话,端起泥炉上的茶壶,倒了一盏,“好了。”
云稚笑了起来,回到石桌前坐下,端起茶盏轻轻嗅了嗅,喝了一小口。
他确实不太懂茶,却也能喝出这是上好的雨前茶。
和眼前的雨景意外的相称。
李缄也给自己倒了盏茶,浅浅地喝了一口,视线在低垂眼帘喝茶的云稚脸上短暂停留,最后转向亭外的雨帘。
这种情景让他莫名想起了除夕那夜,两个人也是这么相对而坐,守着个泥炉对饮——他也和那晚一样不知要说点什么。
他和这位云小公子说有缘也算有缘,说熟悉,又不够熟悉。
他们知道彼此的身份,也在不同的场合见过对方不同的面目,也曾对坐共饮,共度过一个特殊的除夕夜。
在这陌生的都城里算得上互相了解,却也还没到成为挚友卸下心防袒露心事的关系。
云稚察觉到李缄的沉默,轻轻抬眼。
“刚听萧管事叫你‘宣之’,”他放下喝了大半的茶盏,抬头看着对面的人,“新取的字?”
李缄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回道:“是。”
“名‘缄’却偏偏要字‘宣之’,”云稚笑了一声,又喝了口茶,“淮安王还真是和传言一样不拘一格。”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字确实是萧铎取的,寓意也确实如他所说——李徊要他“缄口”,萧铎却偏要“宣之”。
李缄笑了笑,端起茶壶替云稚添满茶盏:“我以为你会问点别的。”
“刚萧管事说你现在是淮安王府的典簿,我确实有点意外,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你主动回李府替李绍来都城,自然不会就为了衣食无忧、苟且偷生,”云稚接了茶,“幽州虽远,也有不少都城的传闻,来之前有人告诫过我,淮安王府的事儿,不要轻易打听。”
“云家到底不一样,我来都城前……算了,”李缄笑了笑,抬眼看着云稚,“那你呢,千里迢迢到都城来,只是为了当个人质?”
云稚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你觉得呢?”
“我觉得……”
“府里忙得焦头烂额,你跑这儿来躲清闲。”
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李缄的回答,明显吓了他一跳。
他回过头顺着声音瞧过去,看见人后反倒放松下来,甚至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管事让我帮忙招待云小公子,王爷不信可以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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