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克服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酒宴的最后,自然要说起白驹园的原主人。
“启贤兄当年携美夜奔,为我们后辈做出先例。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左不过美人在怀、财运亨达、高官厚禄、儿孙满堂,以致于彻底忘了旧友。现今他人虽未至,起名‘白驹’的美意不减,我们在白驹园中,或许该遥敬一下这位前辈。”杨自远道,说完举杯。
陈灿、水芸、柳纡荥、杨梦世、陆薏苡等无论认识不认识,都无恩怨,所以很坦诚地举起杯,微微相邀后将杯底酒饮尽。
喝了酒,梦世推了推薏苡问:“启贤是谁?像是陆家的排辈。”薏苡小声答道:“是不是装傻?启圣以后不就是启贤了?他是陆家的嫡次子,二十六年前和家里的绣女私奔了。”
梦世故作惊讶道:“那不是比师父还早?”薏苡回以无奈的眼神。
等小辈们低语完,众人间歇各有心思,陈灿重新渲染主题道:
“这次大家放下成见,让我这个不速之客也蹭了一顿美酒,颇感歉疚。但我这个人就是脸皮厚,对我恶语相加也没什么。”
“我还知道,有我在大家喝得都不尽兴,你们或是父女、或是甥侄,是圆圆满满的一家子,而我只是个外人。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从小知交的好友、同窗再次相见时,没有对我刀剑相加。我或许变了,或许没变,但也请不要忘了我这个朋友。”
“水芸。”陈灿将目光投向水芸。
水芸从他说到“从小知交的同窗”就已经开始面露不屑,等陈灿特意点名,立刻当面把酒杯掷到桌面上。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陈灿神情凝固了一瞬,又笑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敢对他这样甩脸子了,不过是水芸,倒也不意外。
“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二十年前就已经定性的。那么期待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这次的识时务,让水芸重新端坐,一言不发。
然后就是来此的目的,陈灿望向杨自远。杨自远虽然年长他们,如今却更显年轻,带着神情冷漠的威严。如果能得到这样一份力量,陈灿曾想,既然成为这样的人,自己绝不会默默无闻!
“子彰,以后在莫城我们要多多配合,和平共存了。”
杨自远将敬酒一饮而尽,但对陈灿的说法,加以反驳:“你就算敬你的手下,也不该敬我。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希望不要有一天在高金悬赏那里见到你。”
陈灿神色一沉,追问道:“你要走?”
杨自远笑道:“这要看两个小辈的婚事了。一旦主持完他们的婚事,我或许对这里的事务,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时大家看向陆薏苡和柳纡荥两个。
“薏苡你……”水芸自然知道他们的情况。
薏苡颇感为难地说道:“那父亲你恐怕喝不到我们的喜酒了,我和阿凌约好的,等他活过二十岁再成婚。何必虚耗名头,我再成了寡妇。”
柳纡荥从旁笑了笑,也接话道:“岳父,舅舅,你们也知道,嫁给我们柳家的女人下场都不好。与其薏苡跟着我,没了结果,不如像现在这样两不约束。没成亲之前,我会把薏苡以妻子视之。你们知道的,我比较挑剔,除了薏苡没人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全场寂静的目光中,杨梦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话来。他连那两个字都说不出。
水芸声音都低哑了。
“已经这么恶劣了吗?”
只有杨自远看着柳纡荥的样子,嗤之一笑道:“祸害遗千年,放心,你绝对活得久。”
一时大家甚至不知道该看谁。
柳纡荥笑得矜持,说道:“承岳父吉言。”
这时杨自远已经摆手,声音颇为不快道:“好了,没事就散了吧,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年轻人果然没个定性。”
杨梦世又偷偷摸了一口酒,一饮而尽,率先站起来道:“我去外面逛逛。”
柳纡荥对水芸说道:“舅舅,你可以回去了,这里明天我会找人来收拾。”水芸也不拖泥带水,与杨自远别过,低低嘱托了小辈两句,毫不犹豫地下楼。
留下的陈灿也不好说什么,只有陆薏苡的眼神还有所挽留,杨自远明显还要再坐一会儿。陈灿便故作轻松地起身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聚。”
杨自远点点头,陈灿疑虑重重地结束了这次行程。
屋里终于只剩下三个人,杨自远说道:“薏苡你也出去!”
“父……”薏苡犹豫不定,她根本不想阿凌和父亲待在一个空间里。
“薏苡,你先出去。”柳纡荥也这样说,神情透着冷漠。
薏苡心内狂跳,但也耐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视线,重新回到院子里。
室内再次沉寂了下来。柳纡荥感觉有一点热,准备起身开窗。
“你有没有想过,这就是你两世都没活明白的原因。”杨自远突然开口。
柳纡荥缓缓回头,神情带着僵硬。
“您说什么?”
杨自远挑眉道:“你不了解我,我却了解你。你确实是一个不贪心的好孩子,做过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杀了对你毫无防备的水云琦吧?”
柳纡荥声音发冷。
“你到底是谁?!”
杨自远也站了起来,目光平视。
“薏苡的死都动摇不了你,你却因为一句‘死而复生’走入了魔道。那么,再来一次怎么样?”
柳纡荥终于动容,带着判断真假的严肃。只有杨自远步步逼近,最终走到了他的身侧,推开了木窗。
“你怕吗?”杨自远回头。
柳纡荥微微目眩,重新回头想要打量这里,发现有些陌生。又突然向后磕绊到了凳子,还好手扶一张案几才稳住。
“你……”果然知道,从那里来。
杨自远笑道:“那段日子怎么样?是不是生不如死?”
握紧拳头,柳纡荥努力压下那一段记忆,那是关于血与火的。然后颤抖着手,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喉咙,死死盯着杨自远。
杨自远轻笑了,还是俊朗飘逸的模样。
“你不怕死,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你死。那个叫李民生的,血里缺了一味东西,不过是个替补。水云珏就更算不上了,这一世他连情伤都未尝过,怎么可能是什么赤诚之血。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配称为真正的钥匙。炎灼剑已经认主了吧?你才不敢带出来。所以这次,在你血液凝固之前,要不要再开一次……”
这是一段很有蛊惑性的话,为了四方之石,柳纡荥杀掉了水云琦。但作为复活薏苡的最后一环,以水云珏的血为祭,他却闪过了一丝癫狂,他不后悔!如果薏苡能回来,如果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会疯狂地心动,干掉所有人!
魔意便开始疯狂地增长。
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下,柳纡荥几乎无法发声。他不该的,水云琦和水云珏都是他的挚友,他不该动,如此信任他的朋友……第一步会后悔,最后一步却不会,自己果然也克服不掉那该死的贪婪吗?
柳纡荥闭眼试了几次,终于磕磕绊绊地发声:“你要的……不是结界,是……是起死回生!”
说完松了一口气。
杨自远哈哈大笑,掩不住的欣赏。
“不愧是,宗主!”
突然出手,向柳纡荥的膻中打入一道内劲,与原本的蕴灵途径混在一起。经脉曲张,柳纡荥立时虚汗如雨,内气沸腾不止,如同每次经脉冲切,浑身灼烧欲裂。
而这样的痛楚,要直至身体无法承受。
可柳纡荥还是咬着牙关,不发出一声。
“这和你的历次发作并不一样,只是昶旸和蕴灵的相互排斥罢了。这样的痛楚,你还要忍受整整一年。你或许已经习惯了,但是薏苡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她会来求我,求我救救她可怜的丈夫。”
杨自远亲眼看着柳纡荥痛苦地倒地,也按住他想要服药的手。烈火焚烧切肤之痛,也不能动摇的心,是怎么样的?
“她过去就这么求我,可惜我只告诉她,昶旸功练到十成能救。九成的时候她就死了。”
“她……不会死,她会跟着我……一起死。”柳纡荥还能笑得出来。静默的排斥而已,他能承受。他觉得好笑的是杨自远,又把爱人丢在了哪里呢?
体内很快复归于宁静,柳纡荥缓缓站了起来,咬破的下唇逐渐愈合,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诡异。
杨自远静静地望着他,有时不得不感叹,他的承受能力。
“也是,经历了这么多生离死别,每个死都与自己有关,是个人都会习惯。”杨自远笑道,“甚至日后会逐渐变得麻木。”
“您就是这样的感受吗?”柳纡荥默默调理着内息,顺势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杨自远只是低低地笑了一会儿,对柳纡荥毫无隐瞒地说道:“墨池城的灭亡,我也有份。而且比你们想象的介入得更深。”
柳纡荥也给予回应道:“您一定起了什么穿针引线的作用。”
杨自远笑道:“没错。他们怎么会想到呢?是谁将木越引荐给白长民,又是谁要提前毁灭这座城。我告诉白长民,这座城没有希望,那为什么不在它启动自我毁灭之前,一切推到重来呢?”
“我和白长民筹划的这一切,是不是很顺利?这十年,没有世家、没有门阀,容不下只手遮天。一切正如这里的街道一样干净。”
“你能明白我们的深意吗?”
这一次,柳纡荥思量着,并不能迅速答复。
“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杨自远笑道,仿佛真正慈爱地看着这个晚辈。
柳纡荥虚弱地笑道:“告诉我这么多,看来你是真的打算离开一阵子了。”
杨自远笑道:“和明白的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力。这次我会去得很远,希望你还支持得住吧。我原本以为,当你得到第二块四方之石的时候,就会找上梦世和王奇。不过你的行事,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
“但是我的行事,你也了如指掌。”柳纡荥道。
“你没有怀疑过薏苡吗?”杨自远问。
“为什么要怀疑呢,见微知著的能力,我相信您也有。薏苡那么喜欢收集婆婆妈妈的消息,我假定您也有这个爱好。”柳纡荥笑道。
杨自远差点替他鼓掌,不过也只能赞许地说了一句:“我没有选错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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