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池上春归何处
春天里暖风融融,邻水的亭子被阳光普晒着,任学士家的这一池锦鲤养得极好,我看着悠游的鱼群直愣神儿,思索着要如何把心里话说得恰到好处。
飞彤带着木兰在池边给锦鲤喂食,回廊里我和飞羽坐在石桌旁喝茶。
“妹妹有日子没来我们家串门了,今儿怎么得闲儿了?”飞羽轻抿了口茶,“妹妹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他闲闲的一句话戳中了我隐秘的心事,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冲动,“哥哥说的是,我确实有点子心事。”
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不是没机会徐徐道来,只是那些很有可能会落空的心事,只能凭着一腔孤勇说出口。
“飞羽,你我两家是故交,我们自幼便相识,你待我如自家姊妹一般疼爱,而我,从未将你视为兄长。”
他面容上并未露出一丝的不解之色,我顿时明白,那点女儿家的小心思,他一早了然于胸。
我轻轻叹了口气,手心里紧紧的捏着帕子,“飞羽,我心里爱慕你。”
他白皙的手指轻抚着杯沿,一脸的风轻云淡,仿佛听到一句极普通的问候一样,“归云,我们不合适。”
我努力镇定的舒了口气,“我说出来这句话,不是在向你索取什么,也不是预备了一堆感人肺腑的话要表明心迹,”我看着他的脸,好像隔了几万重山一样,“只是想让你知道而已,说了就是说了,图一个自己心安。”
终归要自己释怀,“我曾经很认真的想过,若是能够嫁与你,会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一处读书写字作画,一处畅游山水,一处饮酒对诗,洗手作羹汤,教养儿女,那将是如何顺心如意的人生。”
抬手拿过茶盏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比我的心还要凉。
“只是归云没有那种福气,只愿来日能有一位温婉的姐姐可以陪你过这快意人生。”
飞羽将我茶碗里的凉茶泼掉,续上热茶,“妹妹只是一时心乱沉迷,假以时日必会思量明白,我并非良人,不配妹妹托付终身。”
我不再看他,嘴里像是吃了未熟的青杏,酸涩一点一点的从心底漫上来,脸上也再难挤出笑意,“归云很想知道,飞羽哥哥心里的良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飞羽的眉宇间像是覆了一层薄雾,“冷淡疏离却似冰山里藏了团火。”他有一霎的失神,很快就转醒过来,“我不过信口胡说,心里没什么人,官阶太低,不敢奢望。”
我不再言语,只觉眼底的泪意渐渐要涌出来,忙站起身来微微行礼,“略坐的有些乏了,归云告辞。”
我将那本白鹤的画集向他推了推,“哥哥画的极好,请妥帖保管吧。”
顺着竹林小径向花园外走去,心里倒生出几分淡然,该接受命运的安排,走进那些铺满荣耀和倾轧的深宫。隔着疏离和戒备,渐渐成为心机深沉的高位妃嫔。为了家族亲眷,为了虚荣的尊贵和权利。
当我成为那样的一个女人时,是否还记得此时此刻心底里隐秘的爱慕和向往。
沉烟见我的神情便猜着一二,晚间卸妆时欲劝解几句被我止住。
“你是知道我的,实现不了的事不会再纠缠,撒泼哭闹无济于事,那点小心思该扔就得扔了。”
我抚着手上的白玉芙蓉簪,那是十五岁那年生日时飞羽送给我的礼物,我一向十分珍视,轻易不戴,唯恐不慎失落。如今再好好看看,便装进匣子里不再用了。
“再好看的白玉簪子,也没有赤金镶百宝端庄金贵。”我自嘲着笑说。
沉烟脸上漾出一丝欲哭无泪的神情,“奴婢本来想着,嫁给从五品的小官儿实在是委屈了小姐,可如今这情形,哎,怎么说呢,受委屈都没咱的份儿了,这叫什么事啊。”
我苦笑着拿出一只兰花烟,“进宫做妃嫔可算不委屈了吗?”
“呦,这是打哪说起呢?”沉烟满脸的疑问,“难道上次皇上说起什么了?”
她轻捏着我的肩头,“您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呢?皇上要选您进宫这么大的事回来您都不说?”
我轻轻的吐出一丝烟,“没说准的事说出来干嘛,谁也不知道皇上是真心喜欢我,还是这两年要在军事上用兵借此笼络咱们家,再说了,选进宫简单,但名位呢?随便封个贵人我也去?”我用指甲弹了弹烟丝,“若不得高位而进宫,从此埋没了,才是真正委屈了我。”
“那飞羽少爷。。。”沉烟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您真能说放下就放下了?”
我走到窗边轻轻合拢了窗棂,“他是我心底里的一个念想,有了这个念想,我才能在往后的日子里咽下所有的不甘心。”
过几日就是太上皇的万寿节了,太爷和阿玛都会从大营里回府预备进宫朝贺的事,这几天帮着
额娘一起打发人收拾太爷的院落,预备寿礼,沾了太上皇的光,终于一家人能团圆几天了,又是高兴又是忙碌,简直一时也闲不住。
这天终于盼得太爷和阿玛回府,一大早哥哥弟弟在府门口上候着。
嫂子和额娘在内院里张罗着茶点餐饭,也时不时的打发小厮出去照看。
我正想出去二门上瞧瞧,就见太爷领着弟弟从外头走了进来,我赶紧上前行礼:“太爷和阿玛这一向身子可好?路上劳乏了吧。”
太爷上前一扶,声音依旧宏亮有力,“快别闹这套虚礼,自己家里用不着这样。”
他打量我一番,“近来帮着你额娘管家事,倒拘着你不得玩儿了吧?这一向家里可好?”
我扶着太爷的手臂往堂屋里走,“我也过了贪玩儿的年纪了,帮着额娘分担点家事也顺道学学本事,您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哥哥归曜亲自给太爷和阿玛送上来热茶,“今儿跟值上特意请了假,在家候着太爷和阿玛回来,您二位先喝口茶略歇歇,等下让小厮伺候着先换了衣裳洗把脸,前头也差不多到时辰开席了。”
阿玛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烟袋杆儿,埋怨他,“又弄这些顾头不顾尾的事!我和太爷回家来值当的不上值当差了?我看你上峰也是忒宽纵了,要是在我手底下,谁敢这么胡来。”
嫂子雪卉忙帮哥哥遮掩,“阿玛别动气,瞧着我们大爷一片孝心吧,他这几天也是清闲,真有事的时候也是几天不回家的在外头忙,您别委屈了我们大爷。”
儿媳妇求情,阿玛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问了问弟弟归鹤的课业。
前头正厅开了席,一家子难得的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顿饭。
归鹤学着大人模样给太爷和阿玛倒酒布菜,太爷不住的夸他懂事。
额娘说着寿礼的事,“太上皇做寿,我按着以前的例都备了礼出来,不显山露水,也不落人后,回头吃完饭请太爷过个目,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着人都装盒封好了。”
我给阿玛布着菜,“朝服也都预备出来了,回头您和太爷穿了试试,万一有哪不合身的地方,现改改还来得及。”
弟弟归鹤好奇,“太爷和阿玛不穿铠甲要穿朝服的吗?”
阿玛假装一瞪眼,故意吓唬他,“老皇爷做寿,你穿铠甲去?脑袋想换换地方了?”
一屋子人大笑起来。
大哥抚着归鹤的肩膀,“按规矩这种大宴群臣的场面,武将也要像文官一样穿朝服朝褂的,记住了,出去了别浑说。”
饭还没吃完,金管家急急忙忙的从前院跑进来,“各位主子快到懋萱堂,礼部侍郎宝琪大人来传旨了。”
太爷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金管家扶着他,“没明说什么事,只说道喜的话,奴才估摸不是坏事。”
我一听传旨,心里咯噔一下,额娘拉着我的走往前走,小声说,“别怕,不能够是与你有关的。”
正厅懋萱堂里设好了香案预备接旨,全家上下所有的奴才都规规矩矩的跪了一院子。
宝琪大人极客气,“万岁爷有旨意命下官前来宣读,皇上说了,宏泰大人有年纪了,不必跪礼,请老大人坐着听旨就成。”
太爷向上行礼,“皇上体恤,微臣不敢僭越,请大人宣旨吧。”说完便跪下听旨。
众人接随着太爷跪下叩拜听旨。
宝琪只得清了嗓子大声朗读:“正白旗和家累世素有军功,克勤克俭。。。。”
我跪得远,听了个大概,心里高兴起来。
原来是封我额娘做三品淑人诰命夫人的旨意,太上皇念及和家的军功和谦逊,给了天大的恩典。
宝琪将圣旨递给太爷,“给大人们道喜,给夫人道喜了。”
他转身向额娘一拱手,“下官这还有有一道太皇太后的口谕,三日后巳时请夫人同小姐进慈宁宫谢恩。”
宝琪大人并袖一笑,“太皇太后说了,夫人是施先生的后人,早该见见的,碍于宫里规矩,未够品级,如今借着太上皇的万寿节,成全了太皇太后的心意,还请夫人小姐预备着,进宫陪老佛爷说说话儿。”
额娘行礼道,“臣妾遵旨。”
阿玛欲要相送,宝琪大人极客气的拱手,“大人留步,下官自去便可,虽然是宣旨,也没有二品官送三品官的道理,您赶紧留步,回见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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