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项
不是他说的, 何昭宇望着屏幕怔了怔。
大家可能听到叶茹茹说教练就以为是他，事实上并不是。
应当是娄教练吧，那时候还在打基础的阶段, 娄教练管她管得比较多, 在这些细节的方面要求很严。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 她和喻才知最需要的是在顶峰上细细打磨，因此换由他全权负责。
而像高紫怡这样的, 交给娄教练最合适了。
但这都不是关键。
何昭宇想了想近期的训练安排，他很少侧重仰泳——哪怕练混合泳，对仰泳通常也都是放养状态, 除了定期稳一稳技术。
这种训练方式很常见，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有精力去顾全所有方面, 只能挑更值当的重点练习，以达到效果最大化。
既然没怎么练过仰泳, 那叶茹茹的技术是什么时候修正的呢？
——当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突然领悟了, 头顶杯子的稳定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也不可能是小林教练教的，因为小林教练安排的训练内容每日都会向他汇报。
何昭宇发现了端倪, 一时间陷入沉思。
他有点纳闷了。
这姑娘不会自己在偷偷练吧？
等直播结束，何昭宇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叶茹茹接起电话有些疑惑。
“昭宇哥, 有什么事吗？”
直播结束后她当然还要训练的, 训练中途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他不会把时间掐得这么刚好。
得知了何昭宇的疑问, 叶茹茹嘿嘿一声, “原来你也在看我直播吗？”
“没有啊, 我就是每天听你的正常训练……啊, 真的进步了吗，那我好厉害。”
何昭宇：“……”装得还挺像。
他干脆直入主题：“你是想提高200混的成绩吗，怎么之前不和我说呢，训练计划可以按照你的想法调整。”
但是她要先说啊，不说他怎么知道。
他感觉自己和学生现在完全走入了奇怪的模式，叶茹茹这姑娘像是不满意他的安排似的，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抗议。
虽然他一直以来管她管的比较多，但多数时候还是很尊重她想法的吧？
为什么叶茹茹会觉得他一定不同意该计划呢。
他火气上头，说完一通之后，发现电话另一头静了静，似乎已经半天没说话了。
双方都沉默半晌，空气静静地流淌着。
何昭宇伸手捏了捏眉心。
随后，女孩柔软干净的声音传来，语气放缓了许多，“真的没有，昭宇哥，我如果不满意你的安排，肯定直接跟你说了呀，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
叶茹茹说完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具体回去再跟你说吧。”
何昭宇片刻后回：“行。”
挂了电话，叶茹茹有些纠结，在游泳馆的角落静静坐了一会儿，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哥哥，你现在有空吗，昭宇问我为什么练仰泳，我该怎么跟他说呀？”
喻才知语气平静：“那你就实话跟他说呗。”
叶茹茹嘟嘴：“我不要面子啦？”
喻才知在胸膛中笑了声，满眼都是笑意，“面子算什么，你哄哄他，他就不会笑话你了。”
“嘟嘟嘟……”
叶茹茹果断挂了电话。
干什么，这家伙明显是在嘲笑她。
不过确实也到了该跟何昭宇摊牌的时候，前期她自己试试还行，后期靠自己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有教练不用，这不是犯傻么？
可是她这几个月付出了这么多艰辛，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自己心中有点过意不去。
但另一方面，及时止损也是个好习惯。
这本身互相矛盾，就看她自己的抉择了。
花半年时间承认自己的错误……
晚上训练结束，叶茹茹收拾好背包去找何昭宇。
何昭宇原本在役期间就属于B市队，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说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乡也不为过。
他在B市有自己的房子，离国家体育总局很近，叶茹茹和喻才知之前来过几次。
小区楼下有个幽静的小亭子，可以用作谈话用，据何昭宇说，当年他的教练许成梁经常在这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叶茹茹的步子加快了点，果然何昭宇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不过远远地看背影，她恍惚间觉得和记忆中并不完全一样。
时间确实是把杀猪刀，让何昭宇从当初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变成了现在奔四的人。
何昭宇见她来，露出一个笑，“跑什么，又不急。”
叶茹茹呼呼喘着气，“这不是怕你等嘛。”
多亏了这个季节没蚊子，到了夏天就是个恐怖故事了。
两人也不迂回，直入正题，叶茹茹第一次认真地提出自己想试试仰泳。
如果要是一直按照这几个月的进度，那其实还挺顺利的。
何昭宇稍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怎么突然想练仰泳了，之前是谁……”
叶茹茹就差直接伸手去捂他的嘴了，赶忙道，“是我是我。”
不要再提了，给她留最后一点颜面吧。
何昭宇指尖在石桌上敲了敲，“我早就说了，你这仰泳还要再抓，你要是早听我的，现在200混说不定世界纪录都破了，现在后悔了吧。”
叶茹茹：“其实……”
然而何昭宇絮絮叨叨的话并没有被她打断，继续道，“你现在稳定性练上来，但是核心力量还要加强，还有就是体能分配，你要习惯性地给仰泳留些体力，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前面蝶泳……”
叶茹茹听了半天，忍不住再次出声，“不是200混，我说的是单项。”
何昭宇：“啊？”
他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单项，200混不就是单项。”
叶茹茹对着他眨眨眼，就是他理解的那个单项。
何昭宇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要练单项，游好200混就行，练什么单项，你数数你现在几个项目了，让你去掉一个你又不肯。”
叶茹茹顺势接上话茬，“那就去掉50自吧，刚好合适。”
她以为何昭宇会提起当初首先建议她练仰泳，笑话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没想到何昭宇听闻这话，只是在对面皱了皱眉。
随后他问了一句：“为什么？”
叶茹茹解释，“我想了想，当时确实该听你的，不应该这么倔强。”
她就像是个闹着非要吃某样东西的孩子，等真的到了手，却发现并不好吃。
但她可不是孩子，在她这里，不可能出现哭着也要吃下去这种事。
何昭宇没说话，过了好半天，他开口：“是因为世锦赛拿了第四么？”
叶茹茹点头又摇头，“那只是一方面原因，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不适合这个项目。”
何昭宇深深地蹙着眉。
叶茹茹很少见到他这副表情，起身凑过去，伸手给他捏捏肩，“昭宇哥……”
何昭宇跟她相差十七岁，这年龄放旧年代都能当她爸了，虽然他平时总像个大孩子，但是严肃起来叶茹茹其实也会怕。
“不行。”何昭宇严肃地说。
语气斩钉截铁，像是没得商量。
空气骤然安静，叶茹茹愣了愣，停下动作，试着问，“为什么？”
何昭宇揉了下眉心，“听着，不管此前说跟你说你不适合你都不要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相信自己，好好走下去。”
叶茹茹有些急了，走下去有什么用，她真的不适合啊？她当然知道半途而废不好，可是付出几倍的努力得到少量的回报，一股劲奔着未知的目标前进，现在放弃总比日后撞了南墙再回头强吧？
她怎么也没想到，何昭宇竟然是不支持的。
当晚，叶茹茹沮丧地回到家。
她这样的表情一进门就让人看出不对，喻才知从她身上接过背包，伸手揉了把她的脑袋，勾了勾唇，“你这表情让我怀疑何昭宇欺负你了。”
叶茹茹鼓起腮帮：“哼，他就是欺负我。”
喻才知一下就猜到重点：“他不同意你换项目？”
叶茹茹点头，“他说今年的50自必须比。”
她小声嘟囔着，“明明都还没报上去……”
何昭宇之前一直让她少报一项，不报50自不是正好吗，结果现在他只口不提报项多的事了——六项就六项吧，反正50自必须比。
喻才知听她把事情说了一通，沉思片刻，“其实你也不确定仰泳能不能游好对吧。”
叶茹茹一下子泄气，小声道，“你说的对。”
单项和混合泳是很不一样的，就像混合泳世界冠军去比单项不一定能进决赛，单项冠军去比混合泳，哪怕自己擅长的泳姿在分段上也不一定比别人快。
如果让她去问祁嘉芸仰泳难不难练，祁嘉芸肯定会回她一句：难。
喻才知又揉了一把她的头，“那你就听他的，吃饭吧。”
很巧的是，说这话时，叶茹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像是闻到了飘来的香味。
一时间肚子里的委屈全被她抛在了身后——这些事和吃比起来算什么。
算了，不管怎样，日子总要一天天过不是吗。
报名表提交的那天，何昭宇还特意把项目给她看了一眼，叶茹茹“哦”了一声。
虽然没有听上去很开心，但也没有不满的情绪。
她腰上挂着绑带，活动了两下四肢，扑通一声跳下水。
半个月过去，何昭宇像是为了证明她能练这个项目，给她找了很多训练的新方式。
——几乎完全颠覆了此前跟克莱门斯的训练模式。
像这样拉弹力绳游和以前高原训练的牵引也不一样，用力方向刚好相反，如果她想往前游，必须用出平时几倍的力气，游得越远需要的体能越大。
她现在最远只能游到二十米左右的地方。
而何昭宇给她定的目标是二十五米。
叶茹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像条咸鱼一样瘫在水上，被弹力绳逐渐拉回去。
“扑哧。”隔壁泳道传来一声笑。
祁嘉芸捂着嘴，怎么感觉这训练方式这么好笑？
但看训练方式也没什么，很多人都用过，但和叶茹茹组合在一起，配上她被拉回时躺平的表情，真的很喜感。
叶茹茹精疲力竭，四肢酸得不行，躺在水面上。
其实这种瘫着就能被弹力绳飕飕拉着游的感觉也挺爽的，虽然方向是反的。
等弹力绳恢复原长，叶茹茹歇息了半天，又是一条新的好汉，重振旗鼓，从泳池侧方上岸。
叶茹茹再次踏上出发台的时候，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何昭宇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是克莱门斯不行，而不是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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