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51
不知过了多久, 在蔓延许久的静谧之中,顶楼的乐声才再次响起。
音乐就是有这样一种异常热别的感染力。
看似简单的音律这一刻巧妙地交织,跟随演奏者的心情变幻, 此时,从窗帘透入室内的阳光,也跟着变得一闪一闪的。
这个下午阳光明媚。
乔稚晚这些天听过怀野和丁意一些旧日的作品, 不得不说, 他们那支年轻的乐队曾在港城的音乐节上一夜爆红, 绝对是有原因的。
梁桁执著忌惮于他们的才华,也不足为奇。
两支乐队同期成立、出名,一支以压倒之势获得了无数人的追捧和喜爱,势不可挡, 另一支肯定要视其为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日渐讳莫如深。
梁桁说,没有才华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乔稚晚本想化个妆就出门的。
这会儿挑好了晚上去见许颂柏穿的衣服, 心头惴惴地放在床上, 挑了最喜欢的一双鞋子, 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准备就绪。
然而,丁满上去找怀野后, 她同时就跟着失了神, 不禁猜测着他们会聊些什么, 现在都没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丁满那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是知道了什么吗?
他会跟怀野吵架吗?
乔稚晚刚才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其实怀野也很难过的——但她又没有说出口, 有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聊比较好。
说起来, 她以前不是个喜欢多管人闲事的人, 若是从前遇到这样的事情, 心底多少觉得与自己无关的。
乔稚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跟随着那缠绵无休的乐声,想到了在丁意的房间看到的天花板上的画。
诡谲的色彩,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跟随怀野那独特随心的演奏方式,每一个音符都散漫无比,看似没有章法,却组合成了丰富的韵律层次,不刻意不夸张,此时一齐在头顶上方盘旋。
慢慢地,她好像从他的音乐中读懂了什么。
明明她什么也没听到。
但她好像就听见了。
听见了他这一刻的情绪。
她不禁想到了那个夜晚,他在顶楼对她说,要相信自己。
相信你的音乐。
相信你的能力。
相信你,就是有这样的天赋的。
心中好像有什么被唤醒了,一股很清澈的暖流随着乐声从她的脚尖儿开始蔓延,顺着她的皮肤向上,辉映着那副色彩艳丽的壁画,时而被热带雨浇湿,时而又经历的海浪的冲刷,硬壳虫子与沉默的巨兽,夜晚的城市隧道里灯光流动,舞台的灯光忽明忽灭。
全都要钻到她的身体里去。
就像那个下午。
那个只有他和她知道的,混着汗水咸湿的下午。
很久很久,骤然听到了清朗的一声。
“——你怎么还不出门。”
乔稚晚才恍然惊醒。
世界与梦境交幻成完美的具象,少年线条分明的脖颈上,一只蛰伏的野鸟蠢蠢欲动,他穿着件白色衬衫,一贯流里流气地靠住了卧室的门,好看的眼眸轻抬,倦懒地看着她。
“还不起床?”
乔稚晚从早晨就没见到他,昨夜许颂柏送他和她回来,他也对她没有太多的话,她翻身起来,整理下自己。
还算淡定,随后扯谎:“哦,我睡了个午觉。”
“不是要出门吗,”怀野淡淡地看她一眼,脸上没太多的情绪,转身去丁意的房间,语气有点别扭:“得快点吧,别让人等。”
乔稚晚匆匆起来,趿着鞋子,跟他过去:
“怀野。”
怀野径直进丁意的房间,一条手臂撑住桌沿儿,他微微躬身下来,翻看桌面摊开的一堆七七八八。
是昨天下午他和她一起写的歌。
“怎么了。”
他没有看她。
“那个,丁满……”乔稚晚犹豫了下,在门边站定,“刚才找你。”
“嗯。”
他的反应毫无波澜。
乔稚晚这下更好奇,她脑袋抵在门框儿,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启唇:“呃……你们,聊过了吧。”
“聊过了。”
“聊了什么。”她问。
怀野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这个发色不是很适合她了,漂亮是漂亮,和他玩乐队时,也是十万分的打眼。
但就是不合适。
她出现在这里,好像就不那么合适。
应该是更广阔的的舞台,更华丽的音乐厅,而不是乌烟瘴气的LiveHouse和各种表演现场。
她拿的应该是琴弓,不是贝斯。
但他好像萌生出了那么一丝小小的私心来。
对她的私心。
“没什么,”怀野避开她这样十分关切的目光,“别那么看着我了,你过来。”
“干嘛。”
“——过来。”
“少对我大呼小叫,真当你是我领导,”乔稚晚姿态很坚定,她半抱起手臂来,“你们到底有事没事,不告诉我我就不过去。”
怀野愣了一下,登时气笑。
乔稚晚还是直直地盯着他:“说不说?”
他抿唇。
“怀野,”她没耐心了,“做人能不能坦荡点。”
“你也少来教训我,”怀野白她,却面无愠色,他坐下来,这次却不是避讳,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须臾后,才支吾了句:“没什么啊,就,丁满说,没什么事。”
“就这些?我不信。”
“——就这些啊,”怀野拿她没办法,但他终究没对她烦躁起来,视线落回手下的东西,声音很轻很轻,“他说,他没有怪我。”
乔稚晚默然。
“算了,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怀野这下没耐心了,“过来啊,看看谱子,晚上有演出,你不记住怎么演。”
乔稚晚几番观察他,怀野人都要暴躁了,他顶讨厌别人的脸上出现这种很“可怜”他的表情。
她走过来时,他一把拽了下她。
她一屁股就跌到了他腿上。
乔稚晚整个人向下沉,吓得不轻:
“——你。”
怀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等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腿面上了,他半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生硬开口:“谁让你过来那么——慢。”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心就贴上了他的脸颊。
她的头发勾绕着他的脖颈,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她接着用那种打量的视线盯住他,好笑地问:“什么意思,让我这样才能看清楚?”
“……”
他没有那个意思好吗。
乔稚晚这么看着他,眯了眯眼,说:“不要每次问你什么都遮遮掩掩的,你们两个人如果闹的难看,把我夹在中间我也很为难好不好?干嘛总是对我那么不耐烦,作为朋友关心你一下也不行?”
怀野:“……”
“所以,我问你,”她看着他,“真没事了?”
他咬咬牙,想让她放开:“你松开——”
“真没事?”
她又问。
“你先放开——”
“没事了是不是?”她置若罔闻。
她的那双眸子澈亮,那般的清冷,居高临下,和他第一次看到她——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前段时间。
都一模一样。
此时她在上,他在下。
他这一刻才更确认,是的,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她不会属于他这样的人。
哪怕她抛下理智,日渐疯狂,但她总有一把利尺在心中比量自己,不会允许自己无底线地失控。
他们是不一样的。
“——怀野。”
乔稚晚彻底没耐心了。
“只是作为朋友就要知道我的全部吗。”
怀野轻轻地挥开了她的手,避开她的视线,似乎又要恢复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乔稚晚皱眉。
她又要开口,但很快,他依然用那种很轻又有点生硬的口气说:“就,没什么啊,丁满说梁桁找过他,就在我送他去火车站的那天,发车之前的事,嗯,然后丁满的确不太开心,因为我没告诉他我和丁意认识。”
乔稚晚的视线追随他,他继续说:“但是丁满说,他把我当哥哥的……丁意走了后,他就把我当哥哥了。”
说完后,他好像也长出了一口气。
那种久久无法原谅自己的感觉,没有在丁满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一直把小野哥你当成自己的哥哥”这种话后得到缓解,这一刻说出来了,才感到了那么了一点轻松。
他不是个矫情的人,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准备同她商量正事,一抬眸,她那双漂亮的眼,依然盯着他。
眼底泛起了笑意来。
怀野真的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干嘛啊,我都说完了。”
“舒服了?”
乔稚晚一脸得逞。
他嘁了声,大为不屑,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舒服了。”
“还在怪自己?”
“嗯,有点吧。”
“只是有点?”
“好好好,还在怪,”怀野终于不耐烦,报复她似地,用了点力气拍了下她的腰,“但是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你满意了?”
乔稚晚也不禁笑了,挑了下眉:“不错,我很满意,坦坦荡荡的你最可爱了,年纪不大,干嘛那么多心事。”
“……”
什么啊。
她在夸什么小动物吗。
乔稚晚说完,从他的腿面起来。
怀野心底兀自发脾气,顺着自己拍她的力道,下意识想拉她再次坐下,顿了顿,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乔稚晚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她盯着桌面的东西,沉默小半,遗憾地说:“不好意思啊,晚上我可能……去不了了。”
她想到上次他问她,今晚会不会跟许颂柏上床。
她也不知道。
但她的确从小到大,还在喜欢许颂柏。
“你不是找了新的贝斯手吗,我看你们早上就去排练了,心想你应该都准备好了吧,”乔稚晚对他眨了眨眼,这下有点不确定了,“所以,都准备好了吧?”
怀野没说什么,只“哦”了声:“好了。”
乔稚晚松气:“那就好。”
“你晚上,不回来了?”
他看着她。
“还不知道,”乔稚晚说,“哦对,丁满不是说,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了吗?”
“他爸爸和奶奶马上要回来。”怀野解释。
乔稚晚了然:“这样啊。”
怀野又问:“那你,以后都不回来了?住哪里。”
“我想想办法吧。”
乔稚晚说。
实在不行,她确实只能在许颂柏家凑合凑合了。其实比起夏帷,她更不好意思麻烦许颂柏。
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夏帷。
“那你呢,”乔稚晚心下有一丝在意,“你还去,各种姐姐家里住吗。”
“是啊,”怀野笑得坦然,他懒懒地靠住椅背,看向她的这个角度,眼底的神色半明半昧,“我还有哪里可以去。”
乔稚晚想到了他爸爸今天给他打过一通电话,想说你怎么不回家呢,但他今天对她的坦然好像已经用尽了人生极限。
反正他总会想到办法的嘛,那些姐姐都那么喜欢他。
她心里酸溜溜地想,就不多问了。
半小时后,许颂柏的车到了楼下。
乔稚晚着一袭白色长裙,淡金色的发让整个人的皮肤更白皙一度,Rachel素来为她打造的沉稳形象变了,
这会儿日头还烈,她仔仔细细地做好了防晒,等许颂柏发消息给了她,她才拎包下楼。
小丁的爸爸和奶奶即将返回北京,打乱了乐队原先的排练计划。怀野说晚点小丁和车铺的学徒过来,一起把顶楼那个临时的排练棚拆掉。
他们要制作新歌,没有专业的录音棚和设备是不行的,摩托车的那奖金最后变成了慰问金给了怀野,但怀野几乎都赔给了小丁,毕竟车子摔坏了。
许颂柏才从乐团开完会,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衬得整个人修长笔挺,与乔稚晚记忆中无差。
他年长她五岁,每年他和她的生日,因了两家人关系很好,都是一起过的。
乔稚晚近来捉襟见肘,坐上副驾驶,礼物递给了他。
他一向如此体贴,都未计较这东西的档次是否合自己平日的消费水平,只说他很喜欢,她如果愿意,他可以顺便回趟家换上,正好他从乐团过来就来接她,都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他还有别的安排。
他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乔稚晚还不知道去哪里,但已经足够期待了。
一切就绪,准备出发。
这时,突然见Louis疯了一样地跑了出来,乔稚晚出门前才陪小家伙玩儿过,她还以为是怎么了。
接着,一道懒懒散散的高挑身影,就从楼梯口晃了出来。
怀野单手落在口袋,慢条斯理地牵住Louis的狗绳,一副要去为她遛狗的模样,他穿那件黑色背心,手臂的线条瘦而遒劲,轮廓分明,闲庭信步一般挥开长腿,走到了他们的车前。
许颂柏看到了怀野,怀野也看到了他,二人虽然没什么交情,视线交错之间,却明显的各有锋芒。
乔稚晚疑惑:“你怎么下来了。”
怀野散漫地瞥过她旁边的男人,低了低身,半伏在副驾驶的窗边儿,说:“你忘拿东西了。”
“什么。”
他拎起一串儿钥匙,晃了晃,眸若朗星,“什么记性,钥匙都能忘拿。”
乔稚晚“啊”了声,想到那天半夜他醉酒回来,丧家犬一样在门口等她开门,心下登时一惊,恐怕自己也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她赶紧伸手:“你还下来给我送一趟,我给你或者丁满打电话不就好?”
她伸出手,却腾了个空。
怀野把钥匙环儿挂在食指上,转了两圈儿,故意不给她,吊儿郎当的,见她微微皱了眉,他也笑了,松开手,扔她手心。
“晚上早点回来,别打扰我睡觉,”他这才正眼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你可以按时送她回来的吧,我家可有门禁。”
不等许颂柏回答,怀野又懒洋洋地笑了:“哦对,你不是生日吗——正好,晚上我替她请你看我们演出,不会不给面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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