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月婕妤被人半扶半拖的带了出去,迈过殿门时,回首带着怨毒的一瞥,在钟氏心头烙下深深的痕迹。
她兴许就是个挡箭的,钟氏知道,或许,还以为,是自己害了她吧。不过忌恨又怎样?她翻不了身了,五个月后,就要消失在宫墙里,留一个出生就无母的孩子,自己在禁宫里摸爬滚打。真正让钟氏担心的,是李隐心里怎么想。
“本要给沐凝庆生,还该行笄礼,却闹出这许多。朕累了,散了吧。沐凝宫里,皇后看着罢。”
轻轻阖眼,李隐捏了捏眉心,明黄缎子的衣袖随着手臂遮掩了侧脸,钟氏只能从缝隙间窥探到身侧人的几分疲惫。心中感觉哪一片轻微动了一下,钟氏轻轻开了口。
“臣妾失职,还要劳陛下费心。”
“你也累了,再尽心尽力,架不住有人起异心。”
一盏茶功夫后。
本是欢欢喜喜的生辰宴,推杯换盏间,血溅当场,一死一伤,被帝后略带疲惫的“散了吧”遣散,众人面上神色都不大好。
宫道上。
已过午时,天色仍不见好转,还有越发阴沉的趋势。原本散在天边的墨色,此时聚在一起,仿若一块儿厚厚的毡子,把天遮得严实。
与李辞并肩走在宫道一侧,两人都还想着适才的事,谁都没开口。迎面一阵冷风,江可芙又把双手揣得紧了些。身后一个呼喊她的女声,也被刮散,直至第四声,才隐约听清。
“七弟妹!”
柔柔的,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和,一句话的音量在风里消散了大半,若非恒夭略略靠后耳朵尖,许是要等身后人赶上,二人才停了。
转身回看,身后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袭赵粉宫装,披着红绸绣金云纹大氅,瓜子脸,远山眉,凤目微圆,乍看还带着少女的娇憨。肤色白腻,只是面上少些血色。瞥一眼她的大氅,江可芙大概明白了。
“四嫂。”
宴上匆匆一面,自然是记不住的,李辞微微躬身,江可芙赶紧跟着福了一福,脑子转得快,开口,脆生生称了一句“太子妃”。
陛下第四子是东宫,江可芙忽然想起。李辞与他们是一家,可这般称呼,自己却是初次打照面,还是恭谨些,别节外生枝。
“一家人怎的这般见外?和七弟一般,叫四嫂就是了。”
松开扶着身侧宫婢的手,面前女子上前半步,拉住江可芙,柔柔一笑。
“四嫂怎么一个人?皇兄呢?
“父皇许是有要事,才出了清乐殿,沐公公就给唤去金龙殿了。我本是要去玉琼宫看看沐凝的,正好瞧见你们在前面,我就想着,七弟妹可要一道去看看?头一遭宫宴,本是叫你认认人,与宫里熟络,这么一出,也不及引见。总归宫里娘娘们都要去看沐凝的,你也一道吧,正好认一认人。”
轻轻拍拍江可芙的手,面前女子掌心微凉。扬着淡淡的平易近人的微笑,前半句回李辞,后半句,就只瞧着江可芙。
“我...”
快速与李辞交换了一下眼神,但其实对方到底如何想,谁也没从眸子里读懂,只是下意识就四目相对。片刻,江可芙回以微笑。
“皇嫂费心了,想得这般周到。便不认人,于情于理,我也该去瞧瞧,倒是疏忽了。”
“不是大事,我也是路上才想起来。那...”女子笑容不减,回首看向李辞,“七弟,弟妹我先带走了,你不若先回去吧,晚些,我派人送她回府。”
“也好。我还要去趟刑部,倒是省了陪她回府的功夫,麻烦皇嫂了。”
点点头,李辞冲女子笑了笑,也未再瞧江可芙,抬步就走了,脚步匆匆,似乎,刑部确有什么大事等他。
瞧少年橘红锦袍背后那只银线绣成的麒麟跟着人渐渐远了,江可芙不禁暗自腹诽,适才风吹得那么冷,也没见他走这般快,跟着他磨磨蹭蹭的,才被太子妃撵上。
常言宫门深似海,才瞧了刚才一出,江可芙已经想着,日后与宫里,有事能避就避吧,一个假成婚,她别哪日把自己搭进这深不见底的地方就好。但现下这件事,是委实避不得了。
“七弟妹,走吧。”
“四嫂先请。”
朱门大敞,院里还有些草木,更多的秃枝,想来许是海棠。一只铜铃静静躺在廊子里,与太子妃一起被玉琼宫宫人小心引进来时,江可芙一步将好碰到,带起细微声响。
“咦”了一声,下意识俯身要拾,被宫人慌忙拦住。
“不劳王妃,奴婢来就好。”
铜铃轻响,被拾起的人匆匆收入袖笼,江可芙眼尖,还是瞥见铜铃的下面坠得不是穗子,一条青色绸带,上面绣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只一眼,好像是什么“木李”?不由笑笑闺中少女这些心思,费心费力的做这些玩意儿,江可芙也未放心上。
与太子妃得了通传走进,正殿里已坐了几位宫妃,捧着茶盏闲聊,想是已在内殿看过李沐凝了。一一行礼寒暄后,二人带着婢女走进内殿。
一扇纱屏做遮挡,进殿便嗅到幽幽兰香,不同凤栖宫的带着暖意,玉琼宫内殿明明燃着炉子,晕染开的袅袅轻烟,却似带着丝丝凉。天愈发阴沉,殿里昏昏暗暗的,已看不大清守在床边的刘贵妃的脸,一青衣宫娥轻轻点了一侧灯盏,澄黄光亮终让人视觉上也暖了些。
“刘母妃。”
太子妃轻声开口。
江可芙跟着福了一福,床前女子回首,起身,面上扬起淡淡的疏离微笑。
“太子妃,昱王妃。”
“本该早些来,路上耽搁了些时候,陈太医可说了八妹妹几时能醒?”
“刚刚又灌下一碗药,虽说不要命,可你也知道,这孩子自小身子不好...谁说得准呢。”
话中悲戚,似乎还隐约带着对面前人这般问话的不满,有所察觉,太子妃赶紧笑笑,对着说了许多宽慰言语。
立在一侧,江可芙并未出声,头一次见,也没想日后再有交集,便当个太子妃的陪衬就好。轻轻拂一拂有些褶皱的袖子,江可芙转头,借着昏黄灯火,看着床上的少女。
面色许还是苍白的,但灯火替她染了别的颜色,眉头仍蹙着,仿佛昏沉在那方漆黑的天地,也不是顺心的。
暗暗叹口气,江可芙心下不由同情起来,宴上几番转折,下毒之人究竟是谁,她看不明白,可不管是谁,受苦的,都是这位“掌上明珠”的公主啊。
“弟妹?”
兀自瞧着那张面孔出神,一声轻唤拉回江可芙飘远的思绪,眨眨眼看去,太子妃已与刘贵妃说过了话,预备去正殿,看她怔怔盯着床上少女,疑惑出声。
“怎么了?”
“啊,无事。”
赶紧接上话,笑着,两步上前与太子妃一道出了内殿。刘贵妃没再说什么,又缓缓坐回床前,替李沐凝掖了掖被子。
不过半盏茶功夫,正殿里已经走了几人。
“徐宝林说适才见了血,有些不适,宋昭仪也到了喝药的时辰,祺美人住得远,一会儿怕有雪,就都先回去了。”
瞧见她们出来,右手边一蓝衣女子对着几处空位开口解释,轻轻撂下茶盏,目光转向太子妃身侧的江可芙。
“我们几个,是留在这儿等着你们出来呢。宴上不曾细细瞧过昱王妃,现在看看是这么个标致人物,就差不多也该回去啦。”
适才进来匆匆打了照面,江可芙知道说话的是贤妃兰氏,李隐自秦王时就在府邸的旧人,为人宽厚温和,安分良善,是以膝下虽无子女,却自元庆元年时,就已是一宫主位。
岁月从不败美人,算来也该是年近四十,兰氏坐在那里温和的笑着,却自成一种气度,与身侧年轻宫妃一处看去,相比之下竟还抢眼些。
本还盼着出来时众人都去了,也免一番客套,此时听这言下之意似还要与自己聊几句,不免有些头疼。但还带着被夸了一句,虽对自身容貌并无十分上心,却也无人不爱听赞美之言。轻轻福身,少女嘴角梨涡显现。
“娘娘谬赞。”
“不用这么多礼,坐吧坐吧,今天多冷啊,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墨色低垂,已压上尽头宫道,无端叫人压抑,风被宫墙夹着无处散去,便聚着,吹得越发急而厉,趁人不备,就一下钻进袖口,衣领,激起一阵颤栗。
到底客套了一会子,饮下满满一盏茶,江可芙与太子妃出了玉琼宫走上宫道,也顾不得失礼与否,双手紧紧揣起,再也不肯放下,给风留把柄。
本以为出了玉琼宫就分道扬镳,自己也好走快些,太子妃却紧紧大氅,说安排了轿子在皇城大门候着,她想再送江可芙一段。
盛情难却,总不好赶人,心底无奈叹气,江可芙只能点头称谢。
冷风似刀子,不比北境涿郡,却也侵衣彻骨,下意识搭上身侧恒夭,想着两人挨近些暖和,触上一片温软干燥,江可芙还不及握紧,另一侧柔柔的女声穿过风勉强落入耳中。
“七弟妹,今日的事,你怎么以为呢?”
“嗯?”
突如其来,未想过会有人问这个,江可芙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回首看向身侧太子妃。
“皇嫂,我压根儿也不算什么聪明人,这事从头到尾都瞧不明白,云里雾里罢了。”
随口回了,自不敢说觉得月婕妤冤枉。众人包括圣上,许都这般觉的,但既已经叫她替罪了,旁的,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不是能拿出来说的,装傻充楞就是了。且这事她确实瞧不明白,也不算诓太子妃。
得了江可芙回答,身侧女子眸色深沉起来,里面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被江可芙错了过去。再次紧紧大氅,女子抬眸看向了宫道远处,半晌,轻轻开口:
“是吗?月婕妤心怀不轨,毒杀公主,诅咒东宫。陛下明察秋毫,将其幽禁待年后赐死。凶手,缘由,都明明白白的,七弟妹,怎么会云里雾里呢?”
声音依旧轻柔,被风一刮就散到各处,但末了一句,却似一把锥子,直直一下,穿透风声,钉在江可芙心头。
冷不防一颤,原来是风灌进领口,怔怔的,江可芙对上太子妃的眸子。女子面上扬着柔和的笑,与初时无异,是错觉吧,适才的一句,莫名有些冷。
“皇嫂...”
嗫喏着,头一遭,不知如何接话。
笑了笑,女子上前一步,伸手替江可芙整了整衣领。
“风大了,我就送到此处,宫门还有些路,七弟妹脚程需快些,这天啊......雪,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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