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江可芙与沐季进宫,将至玉泽宫时正与钟氏遇见。前面宫人打着灯,一眼过去却不是木樨或木灵,心中纳闷,两步上前要问安,被宫人拦了。
“王妃。”
语气硬邦邦的,也不解释,绕过她就走,更是怪异,却不好纠缠,隔着人道声“母后”,得到的却是女人反常的温和:
“好孩子,去吧。照看着无别些。”
越发疑惑,尤其宫人竟还催了句“娘娘快些”,回首看向沐季他却似已知晓,别过头,也催了她一声。
“王妃。咱们脚程也需快些,陛下还等着呢。”
到玉泽宫已无多远,站在外面等沐季通传,夜风吹得人冷不防一激灵。回忆着钟氏与宫人的反常,沐季不多时就走出来,神情有些为难。李隐忽然又不想见她了,让她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同昱王一起回去。江可芙愈发莫名其妙。
犹豫着还是先问一句,沐季摇摇头,转身进去了。
殿内有人在说话,应该是李隐,声音不大嗡嗡的不真切,有年轻的声音接上,只隐约听清个“有罪”,还夹杂着女声抽噎,怪事,李沐凝既醒了,他们还在追究什么呢?难不成下毒的是钟氏?
蹙眉摇头,将这可怕的想法摘出去,却越寻思反常之处越觉心惊。又一阵风吹来抱起双臂站得离殿远些蹦了几下,再回首看向身后光亮,心中担忧。
如果当真如此,钟氏那句话,她明白了
没有等多久,帘子一掀殿中人鱼贯而出,所有人都不言不语,江可芙没有上前,适时的躲到了一侧树影下,直到看见李辞最后走出,神色不辨,她默默跟上。
不知是倦极了,还是根本未曾注意她,前面人只管走,也不曾问她为何会在此处。估计着钟氏下毒的可能,众人神情似八九不离十,那到底,是不是蒙冤呢?那么刘贵妃呢?
是置身事外的人,与谁都不会亲近非常,得已清醒的分析一切,尤其钟氏,她更不会有什么深厚感情。只是此事突然,到底有些无措。兀自想着忽略了李辞放慢了一些的脚步,等回神竟已与他平齐。
“李辞我适才看见皇后娘娘了”
惊觉抬眸,其实是想问些什么的,在远处灯火与头顶明月的晦暗光影下捕捉到少年侧脸上复杂神色,最后却只嗫嚅成一句没头没脑。
他大概是听懂了的,却不答话。半晌,江可芙以为他们将要无言一路,身侧传来一声轻叹,肩上忽然一暖,原是被他披了件衣服。跟着的一句,与她猜想的一样。
“真荒谬啊。可芙。”
大启元庆十三年,中宫被废,一起被记录在册的,是荣华刘氏复位贵妃晋皇贵妃,赐号祺,兴许是因这次被冤,愿她与公主之后都平安顺遂,吉祥多福。
东宫被幽禁,也仅被幽禁,陛下迟迟不曾下旨表明态度。当日回宫时,李盛甚至难堪纠结欲以死抵罪,留下遗书恳求李隐看在自己这条命上不要伤母亲与沈妙书性命,一切罪孽因他而起。幸被沈妙书拦下以死胁迫,最后二人都受了些伤,却无大碍。如此,一时竟也无人敢上关于东宫的疏。
齐王李哲回到兵部任职,虽此前大多皆以坐实,但本就不至彻底垮掉,责罚不轻,但因对皇贵妃与李沐凝的愧疚,到底还是看重他的。
如此便要说风水轮流转,与中宫有关的都受牵连。钟氏兄长被降职,侄女也不再是郡主,沈家因沈妙书同墨林轩巫蛊有丝缕牵连,虽无确凿证据又被李盛担去,但到底在朝中威望也大不如前。承王倒更像局外人,甚至无意中促成了钟氏被揭发,自知处境尴尬,直接连夜染了风寒说十天半日好不了上不成朝了。
当然,最令人唏嘘的是曾经被捧着的帝后的小儿子,昱王殿下。不知触了陛下什么霉头,被外封打发去了盛京,虽沾个京字,却是风刀霜剑的寒苦之地,时时能与北燕打上交道的真真正正的北境。
没人知晓为什么,当事者都不明白,他们可以申辩清楚的事到底哪一点触动了这位天子,要将他们遣得那样远,再也见不到才好。
于是,元庆十三年九月初,京城,就要少一位皇亲了。
旨意来的猝不及防,却耽搁不得。再晚也不过明日,就需离京。江可芙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跟着秦氏打点行李遣散后院一些仆从,只是看看还握着圣旨立在庭中的李辞,不免担忧。
不为这一件,他从那夜回府整个人就少了几分精神气,身处对李沐凝遭遇的揪心难堪中,在钟氏一案的思索纠结里。若说李盛是被迫接受了此事在以自身性命寻求解决之法,那么李辞的心痛中,江可芙总觉他定还是怀疑着什么的。只是
“李辞”
终究还是不放心,唤了一声,他回过头,眼底深处裹挟苍凉的漩涡,风卷残云的吞噬着一些过去的东西。心头一颤,她又不能说什么。世人最惯用理解来开解他人,但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理解,感同身受都算得上无理取闹的规劝,即使身处被劝解之人的位置,所经历的,也终究不是他所经历的那一场,根本没有意义。
“倒连累你了。”
反是他先开口,心底翻涌的情绪让声音有些沙哑,像自嘲,扯着嘴角又笑了一下,转身便往书房去。
“方便来书房一趟么?有些事该和你商量一下。”
王府的书房里。还未收拾到此处,室内一如往常,案上还摊着一卷翻看了一半的卷宗。江可芙猜测着可能之事跟在后面走进,就见李辞转到案前取出一张纸笺,提起了笔。
“此事我应当只问一次了,所以,你定要想好。”
“什么?”
言语默然,头也不抬说完就在纸上写起字来,忽的不安,江可芙赶紧凑近,就见了“休书”二字。不由惊道:
“你干什么!”
“这境况不好你来弃我,只能我来。虽有人陪着上路总比一人好,终归一己之私,陛下怒的是我们,与你无关。盛京何地你我都心知肚明,所以你决定,若不去是好,此前受的无妄之灾也够了,我就写这休书。若愿随我,我也只问这一次,中秋所言种种我不觉只是宽慰,是当真的,你今日若不走我,便不给你再选择的路了”
被江可芙抓住了笔,李辞不动也不抬头,似生怕她打断,一气说了全部,末了才抬眸看去,目光直直的,直至江可芙缓缓松了抓笔的手才移开。
少女思忖着,似在考量,又像在斟酌言语,片刻,撑在案上朝李辞靠近。
“我就未曾想过要走呀你,你知我难说什么煽情话,但今日也不想插科打诨了,就是,你当真的,我也当真所以写什么,虽然我已有两个家了,但这个,也决计不能少。”
一下被打发的那么远,就很难再名正言顺的回来。众人心知肚明。或许太子的贤德不至被废,日后登基依旧念兄弟情义将人召回,但不光他忌不忌讳兄弟两说,而今是,东宫不稳。
京中的趋炎附势此时显现,却也本就人之常情。便有心想关怀,还是自保为上。但既有权衡利弊识时务的俊杰,便自有一腔孤勇只念情谊不计得失的莽人。李辞那几位小兄弟是,与“莽”字根本不沾分毫的徐知意也是。
消息传出没多久人就来了。林翼北带着齐铮与盛岸,见了江可芙寒暄着纷纷报了家门算是头一次正经见面,虽是为李辞而来,却还是宽慰了她好多话。
徐知意后脚来,下了马车急匆匆奔内宅,少有的失态。
“臣女在家中听闻,这,这究竟怎么陛下何至如此迁怒”
“圣上安排自有道理,也不容我们置喙啦。盛京还好,比金陵离涿郡近些。先喝茶吧。”
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了。她听闻此消息心头就冒出再不能见李辞,赶来路上之焦灼也不过为再看他一眼。此时静下来,见江可芙笑着反宽慰自己,立时泛上来对什么都不知晓的她的愧疚与负罪感,竟慢慢压下因李辞而生的苦涩。
“那王妃,定要保重身子,盛京更北,比涿郡还冷些王爷,王爷也是,在金陵温和天气里惯了的人,恐怕不好适应。定得好好的,臣女信,你们会回京的。”
“借你吉言。”
“臣女会替二位诵经祈福的。”
晚些时江府的人来了,带了江司安的口信,没什么多余的,只说盛京冷不太平,因年轻时在盛京呆过,就是说了些到那边平日该注意的。提了盛京几位官员为人怎样如何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便再无其它。末了道今日不见,明早出城上早朝他也不相送了,以后总能再见,并无旁人以为的那么山穷水尽。莫要听外面那些人闲话。
自此,也算与金陵将近两年的这些牵扯告一段落,次日天蒙蒙亮,一行人便出城离京了。
清早的天有些凉,出城看远处尚还一层雾气,衣衫外披了件斗篷,执意坐在车辕上,看看前面骑马的李辞,又回望金陵城。
之前进京探出车窗第一次与这座城相见时是什么情感,早已记不清了,大抵不过对新鲜之地和本来的家与家人的期待。与这座城本身无关,是她人生经历赋予的心情。
依稀想起林府曾经有位先生,是在金陵蹉跎数十年未能入仕最后心灰意冷离开的。有次教书时看到一句金陵繁华盛景的诗,不由感慨数十年身处金陵,却似乎永远被那座城挡在外面。金陵冥冥里不认他作城中芸芸,他也难以生出无心所向即吾乡的归属,互相磋磨罢了。因为那点执念,却多年才恍然。
江可芙觉得此时自己就似那位解脱的先生,但比先生幸运她一直都有点清楚的。她并没有很向往同渴望这座城,所以离去时,除了对亲友分别的一点怅然,也再无其它。
暗道确是无人长亭相送的走心里才潇洒得起,无意识摆弄斗篷的带子,望着城墙,却忽然在目光流转间瞥见城楼上一有些眼熟的身影。距离有些远了,但她眼力又好,定睛仔细分辨那负手而立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的人影,衣袍的颜色,答案呼之欲出。
心头微微一震。
“爹”
轻声呢喃,手上动作也下意识停了,飞快的眨了几下眼,就仰头开始抑制跟着鼻头蓦然泛酸眸中酝酿的水汽。为人父母说话怎么不做数呢?昨日,不是说不送了么。
衣袖匆匆抹了一下脸,远远看着城楼,上面的人似乎并未察觉她已发现,想了想还是撇过头,装作不知晓好了,江司安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不必发现后刻意提及。或许在父亲心中,没有不舍的离别才是他们分别的最好方式。毕竟,天下从来也不是所有分离,都长亭折柳,有那么多仪式与准备。反多的是猝不及防同遗憾无奈。
吸了吸鼻子,幸而恒夭没听见她那声“爹”,江可芙不再看向城楼,决意留给父亲一个潇洒不留恋也让人放心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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