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走出乱葬岗,迟谙心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无法忽视的压抑。
语毕拂衣,是潇洒,可她自己清楚,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心里没有揭穿对方丑恶的舒畅,只有随之而来的愈加愤恨与悲伤。她有罪,任血亲墓前胡言污蔑,束手无策,兴许是天对她当初早亡,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惩治。
所谓亡故,大悲大落尚不成什么,昨日她没有的痛感,在今日真正意识到一个人死去,绵密得蚀骨灼心。它真正的悲凉不在于突然,而是迟谙知道,之后无数个没有归属的日子,总会有一刻提醒她,一个人永远的不在了,和他在世间于你独一无二的偏爱一起,消失殆尽。
所以,迟谙擦干泪,回首,牧官书就在身后,越过他,隔着朦胧望向一片荒芜,迟谙默默立誓,她一定要正名,让那座孤冢,堂堂正正,光明坦荡的,
离开这里。
江平人静,缺月孤寒,两三星火渐远,一叶渔舟缓行,映火乌篷内,迟谙和牧官书对坐在一小案前梳理迟束庸一案头绪。
“我怀疑都是他们计划的,不然,他们不必造谣我做伪证,便是旁人杀了人嫁祸我爹,他们为了吞那点家业,也不用给别人编借口冒这个险。现今我只能认为是他们想吞家产,从始至终设计了杀人案做了自洽的证据。若不心虚,想想他们来祭扫的话,又为什么,要选在正午时来?”
迟谙执笔,写下两个名字,一边尽力回忆白日里迟复平夫妇可疑的种种和昔日恶事。不过有一点讲不通,青山县县衙秦季秦大人,一向与父亲交好知晓迟家二房的德性,更该知晓自己素来体弱成亲当日是咳血而亡,为什么,却认同了伪证呢?贿赂吗?他以前的清正是装的?
迟谙皱眉,笔习惯性的在纸上纠结打起转,待牧官书唤她回神,白纸一张已涂满了。
“还有什么?”
“有一点我觉的奇怪,带进去又想不通了。在棺里时关于这段的闪现也模模糊糊,我只能确定人绝不是我爹杀的。”
牧官书不语,迟谙将疑惑与他说了,对面静默片刻,道:“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迟夫子杀赵泉基于你的死,只要见了陆徽临,你自正清白,把一切可疑告知与他,这案子,他能调动的人,寻的证据,比我们不便明目张胆找线索的好用。”
“...也是,大概多心了,我总怕...他若也无权翻案,又或者,他不愿死了的人,打扰他呢?”
“...迟谙。你们认识多久了?”
“啊,十,十二年吧。”
“你们总角时就相识,青梅竹马,又结连理,不过三载,从小的情谊,不会那么快消散。做迁坟决定的是陆家二老,陆徽临的心思,旁人猜不准的。且迟夫子赞许的人,便不为婿,只师生情谊,他也不会任由迟夫子尸骨葬在荒野...你该放宽心。”
昏黄光影中对面神色认真,言语便是耐着性子劝慰,迟谙恍惚了一瞬,突然觉的对面似坐了陆徽临,相识至今,牧官书少时的顽劣给了她太多不好回忆,以至迟谙总有一刻怀疑,这人是不是书院里那个刺儿头。
长叹一声,迟谙垂眸。
“但愿。”
“别多想了,这时节水路快,用不了几时便到金陵,迟夫子与你的事,很快就会有着落,歇着吧,我去船头。”
迟谙点头,托腮看着牧官书背影,突然的,又出声:“牧官书。谢谢。”
背影一怔,即刻回首,一声轻笑:“遇见你后道谢就没停过,不用,当我过去捉弄你的赔罪吧。早点儿睡。”
夜色深重,江面寒雾笼罩,迟谙掀起小窗布帘,外面打探几眼,远处已不见烟火,便回首撤了纸笔,熄了灯揽过一条薄毯就寝。
扁舟一叶,顺江漂游,若无要事枷缚于身,此时此情,也算过去她憧憬的一般了。只是船舱外抬眼便能瞥见的半个抱剑斜倚的背影,把一切不真实烙上更重的迷蒙。
几乎快遗忘在书院四时的同窗,在浪潮席卷时为她扔来一块儿浮木,她不记仇,虽然未免过于“圣人”,但牧官书仿若补救少时顽劣的雪中送炭,迟谙在心里上百遍的感激。经过方明了叹世戏文,尘间烟火里,人心,最暖人心。
所以她更不敢表露多余的忧心徒增烦恼,三年不短,有的人变了,也在情理之中,她于陆徽临,不是没有将相见的满心欢喜,但其中还掺杂了什么不敢奢求与隐隐期盼,她不该让牧官书再知晓了。
迟谙希望给她甜杏子的少年一如往昔,又希望,他与来路,今非昔比。
无尽苍穹下映月一江水,小舟顺流不疾不徐,船舱里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
似梦非醒,一切迷蒙,一阵猛烈的晃动颠簸突然袭来,小案打翻,舱外一片水声,“刷”一下长剑出鞘,迟谙在撞击与焦灼呼喊间,蓦的转醒。
入目漆黑,不见前夜月色,晃动不停,冷兵器撞击之声在夜幕下尤为清晰,银寒在舱口一闪,迟谙听见牧官书喊“护好自己别出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利刃入肉,让迟谙的心一下高悬。
渔船不大,不知外面几人,只听不间断的兵刃相接想来不在少数,经了一次生死攸关迟谙反倒能不乱分寸,当即转身扶案挡在身前做掩护,毛毯紧紧抓在手里,便是用来蒙人拖时候都是好的。
半蹲撑地,屏息凝神,突然,头顶舱篷轻响,抬眼只见微沉,“嗤”!一把利刃急穿而来,惊得迟谙毛毯挥去,在狭小船舱里竟栽了跟头,跌跌撞撞滚到船尾,带起一阵晃动颠簸。
“迟谙!”
船头呼喊。
“我没事...啊!”
晃得七荤八素,身上疼痛接上了昨晚,迟谙抬眼不见有人补刀,赶紧回应欲钻回舱内,一阵颠簸忽然又起,头晕不稳,一个侧身,迟谙翻进江中。
冰凉近身不算彻骨,没防备闭气,到底呛了几口,幸而幼时学过凫水不至淹死,迟谙眨眨眼勉强适应水下,若相比,竟是此处安全。
隔水瞧着牧官书急急越过船舱寻她不见人,迟谙想出水挥手又怕成了靶子,观望着还是待人都解决了再现身,耳畔突然想起一声阴恻。
“你居然敢下来。”
“咳咳。”
迟谙又呛了一口,回首,空无一人,随即忆起那声音耳熟,竟是昨夜自称“女鬼”的那个。一时安下心来,迟谙水中缓慢点头。
“女鬼”却又暴躁起来。
“你看哪儿!我在你左边儿!”
迟谙艰难转身,还是空的,索性摊手,这别是拿她寻开心吧。
“你,你看不见我!?”
迟谙颔首。
“女鬼”的声音似乎一下失望低落起来。
“原来白惊喜一场,昨夜我隐身情理之中,可既然听得见,怎么会看不见呢...还以为找了个有趣的不闷了...对了!一定是因为在水里!我出水,你再看我,看上面!”
女声一下飘远,迟谙不得不配合追寻抬眸,可上首依旧空荡,怕是要这位失望了。
“看见了么!”
声音有些期待。
迟谙摇头。
“只见过阴阳眼,你这破耳朵算怎么回事儿!”
似乎一下泄气,“女鬼”声音飘了回来,撒气般抱怨起旁人。让迟谙不禁腹诽以为自己想听见。恰逢此时,江面静了,牧官书立在篷上焦急喊人,迟谙无心再理身畔声音,赶紧破水而出。
“咳咳...我在这儿!...我没事儿!我会凫水!”
片刻后,江岸。
一簇火跳跃,映上两张面孔,披着毛毯,迟谙不停梳理湿透的长发,对面人背对她,正擦着染血长剑,眉头拧着。
“连累你了。”
“这有什么,我又没事儿,倒是你,到底做什么营生,两日里两拨了,比你家开镖局还险。”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背影微微僵了一下,片刻,回首:
“霜雪明做游侠,其实就是杀手。”
听闻心头微惊,迟谙整发的手一滞,随即就想到只在话本里见过的那群亡命之徒,请他们出动的价钱高昂,但同样,他们也得有命花。只轻描淡写一句,迟谙已经无法想象牧家南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让曾经家境殷实也算个富家公子哥的牧官书要四海漂泊,刀口舔血。
“那你,定要保重啊。”
“到金陵还有几日,你怎么倒像要告辞似的,留着日后说吧。”
“不是,我就是觉的...”
“我有点儿惨?”
迟谙下意识颔首,牧官书似乎笑了,但好像又不是,这人天生笑面,恍惚一下也是分辨不清的,迟谙赶紧又摇头。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不是可怜你,我没有,我就是觉的,你救了我,也算个存善念的人啦,我就是希望,帮过我的,长命百岁。”
“那捉弄你的怎么算?”
迟谙眨眨眼:“你救了我,过去一笔勾销呗,我可不那么记仇。别的人啊,就说我叔叔婶子,我愿他们日后也被扔进乱葬岗,没人给烧纸,在地底下天天哭穷。”
牧官书这次似乎真的笑了,迟谙也跟着笑起来。
“借你吉言。”
“哈哈,借我吉言。不过牧官书啊,追你这些什么仇家,是不是一夜一批?要是这么烦人,你岂不是每日都睡不成了?”
“这个...那不如你明日先走,我留几日把尾巴清干净,过几日追上你。”
“啊?...其实,你也不必定要送我,我自己也可以...”
“不是送你,你忘了,我本来也要去金陵。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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