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穆旸夜见鬼灯笼
皇宫中一片肃穆,宫女们进进出出,低着脑袋,尽量忽视这难以言语的压抑。
太监们忙里忙外,有的悄悄地已经准备好了白灯笼和丧葬用品,皆是清一色的上等样式,琳琅满目,令人咂舌。
权宣德只是怔怔地端着一碗尚未用过的汤药,而他的父皇——权煜皇帝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权宣德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这样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只是他的自娱自乐,这个他以为本是奢望才能属于他的皇位,竟然从来都是他的。
这样的不痛快。
他连准备好的、来送一程他的父皇的汤药,都没用上。
权宣德心里嗤笑自己,也嗤笑这躺在病榻上已故的父亲。二十多年呐,他还是没有看清养育了他近二十年的父亲,没有看清那坐了二十年皇位的君父皇帝。
这样的父子一场,这样的君臣一场,其中半数竟然都是在演戏?
权宣德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的父亲:眉骨突出,鼻翼窄而挺,眼窝深邃,嘴唇显示着病态的苍白。这样的极具异域风情的面貌,与中原地区人们扁平的脸型相差甚大。
大到六小王爷一生下来就知道这是皇帝的儿子。
权宣德放下了药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随后他起身又退了两步,膝下一弯,直直的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虔诚又真挚地以手扶地,以头抢地,嗓音沙哑,哀痛地说道:
“恭送大宁王朝权誉陛下……”
此时巫师早已登上房顶,双手托着陛下生前穿过的黑色金线天龙大氅,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咒语。
而后迅速睁开,充满警觉地环视一周,随后抓起衣物的一角,在黑夜里烈烈地甩了起来。口中大喊道:
“陛下归去兮!”
“陛下归去兮!”
“陛下归去兮!”
连喊三声,巫师闭眼念起来了咒语,宫殿外,长廊间,黑压压地跪满了人,在巫师呼喊完之后,底下的人齐声呼喝,气若雷霆,声震八方。
“陛下归去兮!”
“陛下归去兮!”
“……”
“咚—咚—咚—”
四方城楼上有规律地撞起了钟,一撞一呼,一呼一撞。声音传向了京城的四面八方,数万万百姓夜间惊醒,听见了这四撞的丧龙钟。
一位老妪起身哆哆嗦嗦地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一下子填满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她满是皱纹的脸。
老妪哆嗦着嘴,眼睛却是很明亮的,睁大了的眼睛忽而噙满了泪水。
老妪忽而放声大笑,喊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
呼喊两声忽的声毕气绝。
一代皇帝的落寞,又起另一代皇帝的时代。
权宣德定年号为—长颂。
“话说那长颂年间啊,前期是风调雨顺,万民顺服。那长颂皇帝终于不像他那不肖父皇一样,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大臣们都正直无私,也算是护得宁朝十几年安宁……”
台上说书的先生手拿一把抚尺,说得是老生长谈的故事,可是台下的观众还是掌声不断,每逢高潮,穆旸觉得自己的桌子都要被群众的掌声、欢呼声掀翻了。
“唉,无趣。”
穆旸嗑完手中的瓜子,拍拍手就走了。
穆旸没发现的是,在茶馆的一角,一名手持骨杖的素衣僧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喝了一肚子茶水,又听了会说书的谈天说地,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快活了。
除了……
穆旸走在街上,大太阳太打眼,穆旸只好眯起眼睛,左右晃着,眼神在两边摊位上不住往返,看到喜欢的、模样有趣的,总是忍不住想着伸手摸两下。
刚晃到一家卖脂粉的小摊位上,看到明晃晃、香喷喷、五颜六色的胭脂水粉,他一个男子都有点倾心。
老板笑呵呵地问他:“这位兄台,想买回去给老婆吗?”
穆旸眯着的眼缝往上一撩,轻飘飘地瞅了他一眼:
“不是,我自己用。”
“……”我……可以接受……可以接受……
老板到底是见过场面的人,很快便收拾好了尴尬,堆起满脸的笑意,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恩……看出来了,看出来了。”
穆旸笑而不答。
他知道老板在想什么,但是他也懒得解释。
老板盯着他白皙的小脸和干净的双手看了一会,忍不住腹诽:这小白脸,怪不得作为一个大男人生得这样没有斤量,完全不像是一个做过活儿的男人。双手干净、细瘦地状似女人。啧,原来是靠这口儿吃饭的。
老板心哀地摇头。
穆旸状若无人地对这些脂粉精挑细选,耳朵忽然就捕捉到了一个词——鬼灯笼。
穆旸收起注意力,偏头看了一眼那群人。
是一群女人。
其中一个胖妇人压着扇子压低声音道:“我给你们说啊,最近真的有鬼,“说完还小心翼翼地往旁边环视了一圈,穆旸赶快侧过身,一脸正经的挑着水粉,”我家那口子前天从山上回来晚了,结果啊——”
“结果什么?”
“怎么样?”
果然这招最好用,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竟就这样被唬住了!
穆旸也心生好奇,想知道那天夜里的事究竟传了多少出去,于是他往那边挪了几步,想着听得清楚些。
“结果啊——”那位妇人大喘气,“我家良人看见了阴兵!一整个军队!他们每个人都提着一顶灯笼,火红火红的,成千上万人跨山过林,等那群人消失之后,竟发现那山着起了大火来!”
“啊!”
一群女人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
穆旸听完微微勾起了嘴角,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随便拿起一件东西,爽朗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这个是天山雪莲经过提炼而成的,一样的一两足足要花整整四十九只长在天山最顶端的琉璃莲,经过九九八十一个日日夜夜精心炮制,用上大火十二个小时,中火三十六个小时,最后用小火……”
穆旸皱眉,打断他,“你怎么越说,我还有点饿了呢?”
“呵呵呵呵,”那人讪讪地笑了起来,“不会唱歌的厨子不是一个好的生意人。”
穆旸觉得有趣,打开那只精美的纹有富贵花纹的木匣子,“恩!”穆旸忍不住地赞叹了一声,果然是香!
这得香到十里之外了吧!
穆旸等着散了散味儿,这才拿鼻尖凑近了闻了起来,却发现没有那么香了。
他搓起一点细细的黄色粉末,在指尖摩擦了几下,再次凑近闻了起来。
穆旸心道:桂花末儿居多,檀香两分,麝香两分,剩下的——基本都是人工香料了。
总得一句话:这家伙在瞎吹!
穆旸挑着眉笑道:“可以,我要了!”
“好好好!我这就给您包起来,您稍等!”
穆旸两根手指轻轻捏着这一小包脂粉,在手里变着花样的转了起来,眼睛却变得深沉,眉头微蹙。
穆旸怪自己太鲁莽了,打草惊蛇,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竟然就扔了咒符,还连累了一大片山林。
真的造孽了。
穆旸在心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想着过几天去庙里上上香,洗清罪过,毕竟做他这一行,鬼神什么的那是就算不信那也不能得罪,说不好大晚上的出现什么鬼东西呢。
就比如前些天他去山上时看见了灯笼,灯笼是真,他也瞧得真真切切;可是灯笼后面的东西,他就看的不大清楚了。只是那灯笼从山的另一头直直地追着他来,他心道不好:出门太匆忙,忘记跪拜神佛了!你看这事好巧不巧!
穆旸定定神,接连点了三副收音符咒,可是愣是捕捉不到脚步声,穆旸一心急这才放火烧了山,连忙逃下山。
“哎!不该不该!”
十几年昼伏夜出,盗墓掠宝的经验,到了这一刻竟然被一个灯笼吓破了胆,传出去他可怎么混啊?
“嗯?”
有人轻轻拍了他的后背。
穆旸回头,却只见一名白胡子的老和尚慈祥和蔼地望着他。
穆旸眼角瞥到他手里的东西,眼神一凛——一根及胸长的骨头做的权杖。
这得是多大的兽才能有如此长的骨头?
“请问这位公子,您身上有多余的吊钱吗?我可以和您换。”
那和尚先开口。
穆旸心有疑惑,但是脸色还是一样的笑意,“您——怎么知道我有钱呢?”
那和尚笑意更深了,满脸的皱纹更加深刻,显示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贫僧刚才无意间看见施主在摊铺前一掷千金,料想着施主应该不是贫寒之人,所以才敢前来冒昧一问。”
那和尚还是一副和善的模样。
穆旸挑起嘴角一笑:这和尚知道自己买的是假货,还用“一掷千金”来嘲讽他;不换,显得自己多么小气,换的话,自己又是这么容易就着了他的道儿,岂不是顺了他的心?
“那我能否问大师一个问题?”
“贫僧定当尽力解答。”
“您这杖……”,穆旸陡然凑近了他,冲着他呲牙笑问道:“是什么兽的骨头啊?”
那和尚往后稍退半步,和他拉开距离,但是脸色没有一分变化,流畅地回答道,“人骨。”
穆旸狐疑地仅仅盯着他,但是那和尚看上去心胸坦然,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
那和尚也盯着他,最后竟是穆旸先收回去。
和尚还是看着他,只不过眼神里多了一丝狡黠与热望。
穆旸递给他几两银子,和尚全部捡进自己的手掌,“多谢,贫僧拿此物与你交换。”
穆旸摆手,“不必了,我——”
“不可,老衲从不白拿别人财物,自然,老衲同样也不会让别人白拿我的物什。”
说完这句话时,和尚适时地看进穆旸的眼里,一丝异样的目光让穆旸浑身难受。
“你瞧,”和尚从袖子里掏出一叠佛经,“这是贝叶经。千年不腐,万年不烂,贫僧经常将它放在香炉旁,自然沾了些香气。不要嫌弃,这一片应该比那一匣子的香粉要有用的多。”
那和尚还是笑着。
穆旸莫名感觉到后背发凉。
这老和尚,把他摸得透透的,他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有种家底被人看光的感觉,于是他阴阳怪气回道,“您这胡子不错啊。”
穆旸讪讪地就收下了。
转身欲走时,那和尚叫住他。
“施主,你我有缘。”
那和尚说了一句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一句话,穆旸撇了他一眼,没作答。
待人走远了,和尚才拿出一直掩在手心的血珠。
那珠子一直都是暗淡的样子,可是现在却是红的发亮,甚至还能看到珠子里的鲜血翻涌的迹象。
和尚终于收起来了和善的面孔,一张脸冷冰冰的,沟壑纵横,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脸上没有一点生气。
他喃喃道:“经年不见,你就是换了一张面皮,我也认得你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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