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夜，秋风萧萧，皇宫内却是一派灯火通明。
唤作陈也的新帝正在批改奏章，那人容颜如玉，身姿如松，好看的眉头淡淡皱起。
“这奏章怎么总是问些有的没的，那群凡人都是吃饱了撑得吗？”
陈也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随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身后的少年只是回答道：“不太好。”
眼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窗外是寒风瑟瑟，大片大片的乌云笼罩在皇宫之上，要变天了。
身着黑色华服的男子叹了口气道：“我去看看她。”
身后的少年微微张了张口，那句她不想见你却始终说不出口。
解放妖族，重制律法，维系着人妖薄弱的平衡，还要提防周围虎视眈眈的列国。
阿意有时候忍不住想，陛下何至于如此，带着妖族回了太虚境不就行了，还管什么凡人，他们御妖国压榨妖族数百年，就是被灭国也说得过去。
阿意撇了撇嘴，略显刻薄的话却是没说出来。
陈也却是无奈的笑了，那时常紧皱的眉头终于是舒展开来，像是看穿了眼前少年的心思，打趣道：“以后让阿意来当皇帝好不好？想回太虚境还是留在御妖国都随你。”
温润的嗓音响起，阿意瞬间涨红了脸，口中说出的话也是不太利索：“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不会当什么皇帝。”
陈也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是个容易紧张到说不出话的羞涩少年。
“安神香点了吗？”
阿意瞬间回到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说话也利索了：“早就点了。”
说完，少年像是丢了什么自己心爱的东西，开始愤愤不平道：“陛下何苦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不点安神香就对您又抓又挠的，她上次还咬了您一口！”
陈也起了身，边走边说道：“你还小，不懂这些。”
阿意连忙跟在陈也身后，撅了噘嘴，不过就是小了一两百岁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见一道惊雷闪过，天空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阿意急忙折返寻找雨伞，等找到再追出来时那人已经淋着雨走了好远。
雨下的不大，加上楚灵儿的寝宫不远，等陈也走到时，仅仅只是湿了几根鬓发。
屋里可谓是奢华至极，照明用的是北海夜明珠，地砖铺的是北方暖玉，就连窗纱幔纬都用的是极品蚕丝。
床上的人正安稳的睡着，双手抱在胸前，即使是熏了安神香，那人的眉头似乎还是微微皱起，像是受了委屈马上就要哭出来。
阿意守在门外，他不是没见过这位娘娘，圆眼樱桃嘴，若是不发疯，便是位天真烂漫的姑娘，发起疯来，那可谓是地震山摇，鬼哭狼嚎。
阿意想不明白，世间女子千千万，比这位娘娘好看的不在少数，陛下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想毕，阿意连忙打了打嘴，这话可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讲，在他面前，连想都是不能想的。
床上的人瘦了许多，陈也叹了口气，替床上那人掖了掖被子，本想亲一亲那人的脸，却又想到那人若是知道了，定要发好大一通脾气的。
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会儿，陈也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陈也出了门，阿意手里的伞也终于是派上了用途，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二人中间。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旭日清晨。
楚灵儿伸了个懒腰，她好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似乎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回到十年前的那天。
晴空当日，却是黑云漫天，不是人间的云，而是一股一股黑色的妖气凝聚而成的云。
无数的人在斯喊逃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御妖师的各大门派纷纷出动，却也敌不过暴走妖群的千军万马。
妖怪本身就比人厉害，这是上天注定的事。
楚灵儿再次躺回床上，她也忍不住回想，御妖国以御妖闻名，又因此国力强盛，却在十年前由于对太虚境的封印加固失败，导致妖族大肆逃出人间，再由其唤醒御妖国的妖怪本心，两处的妖怪里应外合，打了个御妖国皇室一个猝不及防，御妖国便自此成为妖族的天下。
妖怪登上了皇位，楚灵儿忍不住笑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些妖物屠她满门，师兄，姐姐，父亲母亲，皆无一人生还。
她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若非她天生对御妖毫无天赋，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被妖怪囚禁的下场。
早知如此，便在那场人妖大战中痛痛快快的死了便是。
“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楚灵儿想也不想，伸手便砸了一个杯子出去：“滚开！别来烦我，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何顾将我囚禁至此！”
侍女被这位娘娘歇斯底里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犹豫片刻，还是壮起胆子将饭食放在了桌上。
炖得烂烂的小米粥，鲜甜可口的馒头，清爽开胃的小菜，还有些女子爱吃的甜食，很快便摆满了一桌子。
侍女摆好餐具，便告了声退下。
侍女边走边想，新帝勤政爱民，虽说是个妖怪，却也是生了一副文瑞柔和的模样，对于人妖两道都很好，上次小翠不小心洗坏了陛下的衣裳，还以为她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新帝只是告诫她下次小心，还冲她笑了笑。
若是换了先帝，可不得拖出去斩了，若是心情不好，说不定还要全家一块儿遭殃。
这位新帝哪哪都好，若说与以前那些个皇帝有何不同，便是没有三宫六院的妃子罢，就算是女帝，私下里也在宫中养了许多的面首。
侍女撇了撇嘴，她是前几年新入宫的，知道陛下后宫无人，却不知这位陛下还悄悄藏了位人间女子，只当是个人形妖怪疯子。
就算是疯子，陛下也能如此仁厚的对待，真是个好妖怪。
侍女心中想着，脚步也变得更轻快了些。
陈也单手撑着头，望着窗外的风景，脑海中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人有是非善恶，爱恨别离，妖怪当然也有啊。”
“我不当御妖师才不是因为没有天赋，我只是觉得妖怪太可怜了。”
“妖怪才不是低贱的生物，我以后会想办法提升御妖国的实力的，就算没有妖怪，我们御妖国靠自己也是可以的。”
“放心，我一定会拯救妖族的。”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人类，一位天真烂漫，满口要保护天下苍生的少女。
回想起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陈也看了看正在学着批阅奏折的阿意，他做了一个临时决定。
如果结局不令人满意，那便一切重头来过。
这样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今天才真正下了决心。
去往那处的方向已经了然于心，陈也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些。
推开门，少女正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一个杯子向陈也砸去，陈也只是歪了歪头便躲了过去。
“他们都离开我了，你杀了我吧。”
陈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原本以为妖怪也有好的，却不想只是装作善良的模样，掩人耳目罢了。”
陈也落了座，桌上的食物一点没动，他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嘴中。
冷了，但甜蜜还是在嘴中慢化开来。
“你过得很不开心。”他的语气淡淡的。
楚灵儿突然笑了：“开心？”
“你们妖族杀我父母，剿灭御妖师，还毫不知耻的篡夺皇位，我如何开心的起来！”
陈也望着少女逐渐扭曲的面庞，低下了头。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妖怪。”少女叹了口气，却又像是无奈的笑了：“早知道，就让你死在那群人贩子手里。”
记忆似乎飘向了那年寒冬。
一个小乞丐扑到在一辆大马车前。
车夫忍不住叫骂道：“哪来的野孩子！要是冲撞了九州门的门主，压死你都是活该！”
小乞丐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说道：“给点……给点钱吧。”
车夫扬了扬鞭子，不耐烦道：“赶紧给我起开！还想要钱？你的命还想不想要了？”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响起：“怎么了？”
少女的小手拉开门帘，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来。
见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乞丐，自己整天锦衣玉食，姐姐只知道练功御妖，自己正好少个玩伴。
女童拉了拉自家爹爹的衣角：“爹爹，我们把他捡回家好不好？”
那中年男人笑了笑：“好，什么都听我家灵儿的。”
自此，一段孽缘便开始了。
陈也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那怎样你才能开心？”
少女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开心？你死了我才开心！”
陈也起了身，如此看来，他的想法应当是正确的。
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幅深宫怨妇的模样呢？
陈也还是曾经那副少年模样，若不是身着帝装，只怕是个世家公子的少年郎。
陈也推开门，偏了偏头躲过了少女接踵而至扔来的器皿。
他忽然转过身，露出一抹明媚的笑来：“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开心起来的。”
少女看着少年的笑，突然一愣，连手上扔东西的动作都停止了下来。
不知为何，那笑让她的心暮的一疼，像是用针狠狠扎了进去，让她疼的说不出话来。
平心而论，陈也对她很好，无论宫中什么珍馐美味，首饰珠宝，都是挑着顶好的往她住处送。
但是，他是妖啊。
就是十年前的妖族大乱，让她的家人，朋友，让她的一切都消失在了那场黑色的战争中。
少女在荒芜的小道上没命的跑着，她满身血污，裙角刮破了也不在乎。
就在刚刚，太虚境的结界破裂，妖族里应外合，在人间大开杀戒，她的阿姐掩护她逃了出来。
“阿姐，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放心，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至此一别，等姐妹二人再次相见时已经是天人永隔。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连最低等的小妖都打不过，却又恰巧在逃亡的路上遇上了暴走的妖群。
只见一阵黑雾四起，她便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她已身处皇宫。
陈也走了进来。
楚灵儿见了自家门派的师兄，顿时欣喜若狂：“阿也，你还活着！那爹爹他们在哪？”
陈也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楚灵儿眉头一皱，双手抓起陈也的肩膀就摇了起来：“阿也你说话啊！我阿姐和爹爹呢？”
自此以后的每天，楚灵儿只是像疯了似的询问自己的家人。
陈也似乎也被耗尽了耐心，只是扛起楚灵儿，来到了一处坟冢，开口道：“他们就在这里。”
回想起少女哭天盖地的斯喊，陈也便觉得梅花落了满山，悔字洒满心头。
陈也展开翅膀，朝着神山飞了过去。
神山的山顶是个巨大的天池，周围种满了桃树，湖水中心是一座方底尖头的宝塔。
陈也进了塔，塔的正前方是一座神像，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最面前的一双手抱着一面镜子。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脱下一身华服，换上了九州门的校服，似乎这样一切便能回到从前的模样。
陈也咬破自己的手指，照着心中所想画下阵来。
不多时，一个小巧精致的圆形方阵便画了出来。
陈也将自己的掌心放于阵中，霎时间，只一阵金光四起，烟雾袅袅而生。
巨大的冲击力撕扯着陈也的身体，他的嘴角微微渗出血来。
“鹤仙子一族陈也再次祈愿，我愿用我的全部妖力以及我九成的记忆作为交换，恳请时间的指针为我拨会十二年前。”
只见那神像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仪式完毕。”
陈也微微一笑，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从今往后，再无妖怪陈也，只留九州门弟子陈疏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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