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灵气稀疏,百里寥落。
渌真醒来时,首先入眼的即是一片苍白黯淡的景象。黄云在天际被撕扯得如同烂絮,几棵枯草凌乱地散落在光秃秃的大地上。
她支起身来,身下的沙砾徐缓地流淌着,很快将一处凹陷淹没,又变回了平坦的荒漠。
她正是从这处凹陷中苏醒。
渌真习惯性地运转灵力,身体却像一只被抽去了骨架的人偶般,感受不到灵力在经脉中运行的温热感。
她死了。
渌真恍然回神,记忆逐渐归位。没错,她应当是死了。
神脉凋敝,洪水芒芒,她出生时最后一个纯神的血脉已经羽化,异象丛生,妖孽横行。
妖王邑蛇窃走了神族留在冀壬谷的传承,妄图凭借此物将自身妖血转换为神脉,登天成神。
妖族若修炼万年,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也能褪尽妖气,拥有神格。但邑蛇的行为乃是走捷径,要承担风险,也要付出代价。
换血如再生,过程中要以千万人的生气为供给,如果无人阻止,苍生的性命将成为这个代价。
渌真是年轻一代里天资数得上号的人物,但她不过一百三十二岁的年纪,按族中算法尚未成年,与邑蛇的三千年修为相比,如螳臂当车。
缉水之泮,邑蛇召来滔天洪水,八百名年轻修士列阵,她所立之处恰巧为邑蛇七寸。
洪水已奔腾而至,而阵法尚未结成,川之下是数千里平原,万万苍生的居处。
来不及了!为了不让众生罹于洪水之灾,她将一身灵力注入青弥剑,剑意压成极薄又锋利的一片,提剑向邑蛇七寸刺去。
邑蛇被击中要害,勃然大怒,蛇尾一扫,青弥剑顷刻化作齑粉。渌真将指尖灵力化作实质,以身为剑,继续往七寸更深处攻击!
邑蛇如山般的身躯轰然倒下,她也被困在蛇心处,被一点一点绞尽力气。
……
她死了,与邑蛇同归于尽,死前最后的记忆是怀山襄陵的洪水逐渐退去,不复弥眼的浑浊。
自己眼下大概是成了鬼修,渌真猜测。
虽然修道之人死后身死道消,不入轮回,只有凡人才能成鬼,但或许是老天怜她小小年纪便为苍生舍了命,才予她这一当鬼的机会。
渌真腹诽,想她庭尾氏族少主,修道百年来,除妖降魔伏鬼不知凡几,如今竟然也成了鬼物,实属新鲜。
此身一旦为鬼,就意味着从此与昔日伙伴陌路,自混沌初开以来,修鬼道而成神之人不超过一只手的指头。
她不怕一切归零重来,唯独舍不得和自己相伴数年的朋友们。
渌真注意到这里并非缉水,周围的灵力极为稀薄,她醒后半晌不见一个人影儿,约摸是在凡人界的边陲地方。
当务之急,是弄清自己现今身在何处,再想法子和伙伴们汇合。
她起身拍拍粘上的沙子,理顺了衣裳。
摸到肩胛处时,渌真一愣,她分明记得这处被邑蛇的毒牙捅了个对穿,此时骨肉完好无损便罢了,连衣裳上的破洞也被修复如初,莫非当鬼还有这复原的功效?
她又检查了身体其他部位,确定除灵力一毫不剩之外,各个地方都被复原得宛若新生。甚至连手心的旧疤都一一消弭。
那是很久以前为桓越挡的伤,早已愈合成一道浅浅的白痕。
桓越……
想到这个名字,以及名字背后那个清峻挺拔又淡如霜雪的少年,她就像吃了一颗多汁的杏,心底蓄着一汪酸酸甜甜的水,正咕嘟咕嘟往外冒泡儿。
唉,说起来,她死前都没有见过桓越最后一面呢!这块又臭又硬的小石头,大概也会很为她伤心一遭吧。
渌真愈发坚定了要赶快同伙伴们会一面的心,纵然人鬼殊途,但他们如果晓得自己还“活”着,也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的。
没了灵力,她便只能像凡人一般用脚丈量路途的长远,身体也又酸又软,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还在同双腿磨合。
她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终于走出几座沙丘。
此时夜色已深,天幕沉沉。
迎面是一座村庄,不过几十户人口,傍一片小小的绿洲而居。
她刚至村口,便出来队伍一行。村民们正吹吹打打,抬着一个少女去向不知何处。人人都穿红着绿,村民们的表情却愁云惨淡、如丧考妣,除乐声之外,再无一点儿人声。
这场景,怎么看都透着股诡异。
渌真尽管灵力全失,却按捺不住骨子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习气,悄悄缀在队伍后头跟了上去。
她轻轻拍了拍队尾一名村民大叔的肩膀,想打听出了何事,大叔却被这一拍吓得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看清来人身形是个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后,大叔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面有不善道:“你是谁家的孩子!长辈没告诉你这时候要在家里躲好莫出门吗?快回去快回去!”
此人口音极为奇异,不同于渌真向前所知的任何一地方言。
但修道之人长于目力、耳力,往往仅需面对说话之人的神态与说话腔调便能通晓其意。
而渌真更具有异于常人的模仿与学习能力。
她仿着村民的口音,磕磕绊绊地讲道:“大叔,我误入此地,一时找不到出去的路,见这里有队人,便跟了上来,不知这是要去往何处?”
村民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见渌真生得十分面善,杏目圆圆,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松了口气,说道:“此乃给恶神司柘送祭品的队伍,你既然跟上来了,就同我一道站在队尾罢,万莫惊扰了恶神,待天亮后自行离开就是。”
“司柘?!”她难以置信地发出惊呼,接收到村民警示的目光后,才平复了心情,悄声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司柘?”
“还有哪个?”村民有几分不耐烦,显然将她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是那个十万年前大败于离章神君手下,却贼心不死,潜伏在世间为非作歹的恶神司柘。”
十万年前?离章神君?
渌真感觉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语言能力大概是出了差错,否则为什么这村民所说的话她一句也不明白。
大概是她茫然的神色让村民感到不忍,怎么会有这样极度缺乏常识的小姑娘?只好继续补充道:
“十万年前,这司柘打着要给他那谁谁报仇的名头,以勾琅剑杀千人炼鬼阵,围攻离章神君。呵呵,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和神君之间差的斤两,别说千鬼阵,就是万鬼,也动不了神君分毫。倒是他,连本命武器勾琅剑都被劈成了两截,活该!”
这故事里,除了司柘和勾琅剑是渌真所熟知的以外,剩下的她皆是闻所未闻。
她还想再追问,村民大叔却神色一凛,低声道:“到了。”
随着驻足的队伍一齐抬眼,一座昏暗阴沉的石堡矗立前方,堡后连着一座山,大门洞开,呼呼往外送着凉风。
司柘向来活泼开朗,偏好的也多是些明快鲜亮的物事,要说他会窝在这妖气冲天的石堡里,渌真觉得这比她一睁眼成了鬼还要离谱。
村民将那少女从小轿上迎下。
少女盛装打扮,却慢吞吞地前行,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正压抑着极大的恐惧。
身后的村民面无表情地目送她一步一步走进门里,就好像对这种恐惧早已习惯。
渌真深深皱眉,仿佛能闻到那幽深的石门后传来的腥臭之味。
眼见少女的身影马上要被黑暗吞没,渌真打破了这死寂,喝道:“慢!”
她挤出队伍,走到少女面前,示意她退后,“我替你。”
先前她搭话的村民大叔急得直挥手,叫她快回来。
领头的村民道:“替她?这是我们给尊神精挑细选的侍女,你个小丫头拿什么替?”
渌真暗暗发笑,这时倒一口一句尊神,极尽崇拜,可第一反应却是问她拿什么来替,而非扣下她。
可见这侍女究竟是不是个好差事,村民心中自有一面明镜。
她早将指尖刺破,挤出一颗血珠,此时神念微动,这滴血便成了一簇跃跃不定的火苗。
从村民的位置看,就像她凭空召出了火。
真正的半神之躯,即便灵力全无,鲜血依旧能燃作长胥神火。
“我是修士。”
渌真转身,将火焰展现于人前,再不多话,但言下之意却昭彰。
村民无言,默许了她的行径。在这穷乡僻壤的地界,多少人一生都没见过几个修士,也无从得知这自称修士的小姑娘究竟能不能从那恶神石堡中全须全尾的出来。
队尾的大叔几次嘴唇微微翕动,又都作罢。亲疏远近,在生死面前变得格外清晰。
渌真朝他安抚一笑,泰然走进石堡中。
甫一迈进,身后的石门就訇然关闭,四周流动着浓稠的黑。
渌真灵力全无,不能夜视,只好不动调息。
半晌,从黑夜深处传来阵阵女子娇笑,一名艳色女子着红衣,提着羊角灯,施施然行至她面前。
不是司柘。
渌真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涌上淡淡的失望和恐慌。
她该庆幸这所谓的“恶神”不是司柘,可凭司柘那火爆脾气,若有人打着他的名号行恶,早被勾琅剑劈作两半,哪还轮得到她来。
女子挑起她的下巴,将灯靠近渌真的脸,像对待猎物般来回打量,眼里满是贪婪之色。
“这次倒是送来个脾气烈的小村姑,不过长得倒是极美,烈些也无妨。”
渌真迎上她的目光,声线微冷:“你不是司柘。”
女子扑哧一笑:“想什么呢?我当然不是。啧啧,真没想到,司柘死了十万年,这名头竟然还管用。喏,我叫雒迦,死之前可要记住咯。”
“……什么叫死了十万年?!”
这是渌真一天之内再次听到这个形容,她的心在一瞬间被攥紧,一种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
恍惚间一时不察,雒迦的手已化作利爪,直直挖向她丹田。
嘶啦——
渌真身子一拧,雒迦的攻击扑了空,胸腹处的外裳却还是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豁口。
她没有灵力,无法同之缠斗太久,只能将指腹处的伤口再撕裂开,指尖一点,一个火球直奔雒迦而去。
雒迦面色一变,惊呼出声:“长胥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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