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时疫
第三十章
萧珩眉眼闪过挣扎,呼吸急促,外头冰天雪地,他额上却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自萧珩记事起,他就一直住在冷宫里。冷宫荒芜,宫人苛待,他与萧淑妃常常吃不饱穿不暖,而萧淑妃又是个身体羸弱之人,压根受不了这些苦。为了活下去,他掩人耳目钻狗洞,趁着过年过节时合宫饮宴之时,到其他宫里的膳房偷些吃食回去。
因此他住过柴房,睡过马厩……直到萧淑妃去世,他被一道圣旨遣去陇西。
在陇西,他终于有了一个还算干净的住处,为了努力活下去,他成了郡学里最刻苦上进的学生。
零碎的画面自萧珩脑海中一闪而过。
“怪物!他是怪物!”
“他是不详之人,是邪祟!快砸他!”
“……”
那天他在庭院里看书,几个八九岁的孩童拿起刚点燃的炮仗朝他身上扔去,炮仗在他衣袍上炸响,烧穿了几个窟窿,溅起的火星子擦过脸庞、手背,一阵灼痛。
那是他在陇西郡的第一个春节。
长宁捂住耳朵,猫着腰欢欢喜喜地往廊下躲,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仿佛落了漫天细碎的光辉,她雀跃不已,“皇叔,只要咱们放了炮仗就可以驱吓鬼祟妖邪,迎来一年的好运……”
她转头去看萧珩,脸上的欢快的神情顿时僵住。
萧珩呼吸越发沉重,下意识抬臂挡住脸朝角落里瑟缩,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
长宁急忙跑上前,伸手去够他的手臂,萧珩却仿佛触电一般飞快弹开。
“皇叔?你怎么了?”
季风既焦急又无奈:“殿下他……他并不喜欢炮仗,甚至是害怕……”
“季风!”萧珩厉斥,声音里带着隐忍地恐惧。
他咬紧牙关,踉跄着往房里走,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
长宁猛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转身跑回雪地里,抓起扫帚就去扑那些尚未燃烧殆尽的炮仗。
季风吓了一跳,“郡主当心!”
长宁胆子奇大,并不畏惧,扫帚扑了几下,直接上脚踩,旁边还有四处乱蹦的火星子溅到了裙摆上,也恍若未觉。
萧珩听到季风惊恐的尖叫,抬眸看去,脸色又是一白,忙上前几步,“阿宁,你回来!”
长宁脚下飞快踩灭一卷炮仗引线上的火星,“皇叔别怕!不会响了!”
说着又往另一边即将引爆的炮仗追去。
萧珩忍无可忍,上前将长宁一把抱起,长腿横扫,旁边的积雪卷起扑向了那堆即将燃爆的炮仗。
长宁灰头土脸地呆住。
萧珩将她放在廊下,绷着脸表情严肃,“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长宁眼眶瞬间通红,小脑袋蔫答答地垂下,“皇叔,对不起,我……我以后不放炮仗了。”
“谁跟你说这个了?”
萧珩气急,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戒尺,二话不说就往长宁的小屁屁招呼了一下,训斥道:“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你以为炮仗不会炸伤人是吗就敢跑过去用脚踩?”
长宁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萧珩打屁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其实萧珩那一下打的并不重,也就象征性地教训了一顿。
萧珩丢开戒尺,掐着长宁的腰将她抱进屋里。
他住的学舍是单人间,进门就是一张小小的四仙方桌,萧珩将长宁放在圆墩上,季风已经打了一盆温水进来。
萧珩试了试水温后才将帕子浸湿,坐到长宁面前给她净面。
长宁鲜少见萧珩情绪起伏如此大,一时间不敢说话,只乖乖坐着,一动不动。
萧珩眉眼本就生得浓烈,此时低头垂眸,浓密纤长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紧拧的眉心微微凸起,平添几分凌厉的锐气,就连额上的青痕也宛如盛放的曼陀花,莫名透出几分邪性妖冶。
却与他正气凛然的五官糅合得恰到好处。
长宁有些失神,其实皇叔长得还,还挺好看的……
唔,现在的情形更像她爹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萧珩已经开始给她整理衣裳和头发,全程两人静默着,谁也没开口。
长宁不敢委屈,可是眼睛就是热热的,金豆子一不小心便砸在萧珩手背上。
萧珩正在给她擦裙子,手背一滴温热,叫他撩起了眸子。
长宁屏住呼吸,强忍着眼睛那股湿热的气流。
半晌后,萧珩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听语气,像是气消了。
长宁这才偷偷瞧他,结果一块温热的帕子直接蒙上眼睛,萧珩按着帕子把她眼泪擦掉,道:“哪里受伤了?”
长宁愣了一会儿,伸出手臂,白嫩的手背上落了几点粉红色的灼伤。
萧珩取过药箱往她手背上擦药,擦完之后,长宁又抬脚。
红色的金线绣鞋已经破了两个洞。
萧珩迟疑了一会儿,才将她的鞋袜脱下,好在里面穿了袜子,没什么灼伤。
长宁的脚莹白可爱,此时脚趾略微蜷着,有些不好意思。
萧珩捏了捏她的脚踝,一脸正经地问:“那上回的脚伤,好些了吗?”
长宁缩回脚,“……全好了,一会儿叫灵霜姐姐给我换双鞋就行。”
灵霜是随长宁一道来的,方才正指挥人将东宫送来的拜年礼卸下,听说长宁闹出不小动静,已经拿了身干净衣裳赶来了。
萧珩自觉起身出去,合上了门。
长宁这才稍稍松口气。
等她再出房门时,看见萧珩正拿着一卷书坐在廊下研读。
出了这档意外,长宁没好意思逗留,脚步放得极轻,打算和外头的季风打声招呼后就离开,刚迈出两步,萧珩已经抬眸望了过来,淡声道:“我送你。”
长宁双手不自觉攥住衣摆,讷讷道:“……谢皇叔。”
萧珩同上次去南郊祭祀一样,骑马跟在车驾旁,只不过上回长宁一直趴在车窗上拉着他聊天,这次许是知道自己犯错心虚,一路安静如鸡。
等车驾到了宫门,二人即将分别,长宁纠结了好半天,燥着脸说出第一句话:“皇叔再见……”
萧珩微妙地察觉到她一丝不自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啊……好尴尬。
长宁想快点逃离,又怕自己在萧珩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然放下车帘。
萧珩忽然道:“今天,谢谢你。”
长宁手顿住,微微讶异。
萧珩又道:“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年。”少年音色依旧淡淡的,语气却很轻柔。
长宁不似以往那般咧嘴大笑,似是紧张又似是腼腆,抿着唇,缓缓展露出笑意,“阿宁也是。”
这是她和萧珩过得最和平的一年。
拓跋临继位次年正月,是沈长宁母仪天下后过的第一个春节。
那一年,皇后丧子,威远军背上谋逆大罪,与此同时,瘟疫爆发,从最开始的扬州迅速蔓延至整个江南。
上至刺史郡守,下至黎民百姓,全都中招,满城哀嚎,如同人间炼狱。
吴兴沈家沦陷其中。
太医院遍翻医书典籍,寻找治病良方,然而当皇帝派遣官员到江南管控时疫时,却无人领命,最终是西蜀王萧珩领下了这份差事。
他原本应在年关过后返回藩地。
大抵是那一刻沈长宁失去太多,萧珩从江南回来后又恰逢皇子下葬,她便将所有怨气撒在对方身上,她也因为大闹王府、提剑刺伤李贵妃之事,被太医断言患了失心疯,皇帝拓跋临便借口将她软禁。
但她还是皇后。
她视萧珩为仇敌,只要她在一日,朝中后党势力就会对其打压。
而每年除夕,她必须盛装出现在宫宴上,以彰皇帝仁慈。
那一日,她都会在宫宴上看见回京述职的萧珩。
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
长宁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想到昨晚做的梦,长宁一阵羞愧——她大概是大魏朝历史上混得最悲剧的皇后,混到后位都快保不住了,居然还去挑衅当时已经手握大权的皇叔。
……胆子真大。
长宁心底感慨了一句,下榻洗漱。
建昭帝的病又好了。
或许是此次江南时疫来势汹汹,建昭帝不能放任不管,于是在大家都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光速痊愈然后出现在太极殿上。
许久未上早朝,建昭帝第一件事就是将演王遣回西南去。
李皇后无疑是最惊愕和愤怒的——好不容易才把儿子搞回来,转眼又要被遣走。
李党当即进言,细数演王在西南的诸多政绩,说尽好话,于是建昭帝又顺水推舟,让演王到江南去调查时疫爆发的根源。
拓跋演:“……”
权衡之下,演王决定还是先回西南封地,起码性命无忧。
太子拓跋硕因为此前代理国事,对江南时疫有所耳闻,最近一直联合太医院寻找根治之法,夜以继日,废寝忘食,是以早朝上他便自请前往江南治理时疫。
虽然是个有风险的苦差事,但也个树立威信的好机会,建昭帝稍加思索,允了。
长宁听到这个消息时,不小心碰掉了铜盆,洗脸水洒了一地。
灵霜慌忙上前将长宁拉开,上上下下检查一遍,“郡主可是被砸到了?”
长宁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推开灵霜拔腿往承华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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