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坐忘
地仙，乃是陆地真仙的意思，当然这个地仙和神话传说里能够呼风唤雨，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祭起剑丸，便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陆地真仙远远不能相提并论。
“老祖宗，救我！”李家家主，柔风郡郡守见到这个道人，好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大声呼喊求救道。
这道门地仙面色阴沉，听了李家家主的话，脸上表情更加难看了。
除此之外，他脸上还浮现了不正常的酡红，那是与沐武硬碰硬对拼一记，力道反震，气血翻涌导致的。
他双手往上一提，到眉心，再往下缓缓虚按，将全身的气血都收拢至丹田小腹，脸上的红晕也渐渐随之消退。
虽然看向沐武的目光满是仇恨，但他还是打了个稽首，“沐道友，你带人来此，杀我后人，毁我祖宅，究竟是何意？”
这么现实的吗？沐武心道。之前以为我是三炼武师，道门天师的时候，就是拿巨石砸我，骂我贼子受死，现在发现我是四炼武师，陆地真仙时，主动罢手，还改口称我为道友。
果然，在大的理，也大不过一个力字。
“没什么好说的。”沐武耸了耸肩，混不在意道。
“向珊准备造反，你们李家既不肯加入，又不肯去死，我很为难啊？没办法，我只好送你们一程。”
李家家主也停止挣扎，瞪大眼睛的看着沐武，似乎是不敢置信他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说出来了。
道人语气一滞，嘴里发苦，明白了沐武敢如此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说出这等大事，显然是不准备放他们活着离开了。
能将武功练到四炼大成的地步，资质、机运、心性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他们之中哪一个不是天纵奇才，哪一个不是福缘深厚，哪一个不是百折不挠。
李正楠也曾辉煌过，骄傲过，也曾锋芒毕露过，也曾是天下第一，亦曾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也曾打上门去，找那些四炼的老前辈的麻烦，鄙夷他们的避而不战，嗤笑于他们的懦弱，认为自己就算是老了，也绝不会活成一副乌龟样。
但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四炼武师虽然能保证自身自身延年益寿，活上三个甲子，但却无法止住周遭之人流逝的年华。
在他六十岁那年，他青梅竹马的妻子躺在床上，他的嚎啕大哭中离开了。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深居简出，颐养天年，不再与人动武。
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着她和妻子生的唯一一个儿子，在他看来，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但武学上的天赋终究不能继承，就算是有着四炼武师的每日教导，有着价值千金的膏油药膳，他动用整个李家的人脉，搜集千百倍的资源砸下去，但他儿子也最终只是成为了一炼大成。
在他百岁那年，他的儿子终究还是死了，从他一天起，他彻底放下权利，将家主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孙子，也就是现如今李家家主的爷爷。
自己则开始专注于练气养生，不再过问家族事务，他终于明白，那些四炼武师们为何不约而同的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他们怕了，我也怕了。
李正楠死死看着沐武，从这个小家伙身上他看到了当年的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难以言喻的嫉妒的在他的内心滋生。
“喂，老家伙，陪我过上两招。”沐武陨星棍在地上狠狠一顿，砸出寸寸龟裂痕迹。
“你……”李正楠一时语塞。
沐武可不管他是什么想法，提起陨星棍，脚踩大地，气血再度勃发，全身劲力劲力整合如一，身体大筋如张弓射箭。
“呔，先吃俺老沐一棍！”
陨星棍带着排山倒海般的磅礴力道，打爆层层空气，一时间李正楠只觉一股恶风扑面而来，铺天盖地的棍影将他彻底笼罩，几乎要将他压抑的无法呼吸。
李正楠被这凶猛险恶的一棍震慑的恍惚了些许一下，但他四炼大成的武功可没有参杂丝毫水分。
但多年以来锻炼的直觉救了他一命，他再度拔剑出鞘，本能的将人体上精气神三元凝成一点。
一剑刺出，如同黑夜之中绽放的一束璀璨日光，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照亮。
面对这绚烂天地的绝世剑光，沐武也不敢大意，仗着年轻力壮，满天棍影骤然归一，狠狠向长剑砸去，是要以力破巧。
李正楠在剑术一道沉浸超过百年，完全担的起一句剑道宗师。
以他的剑术，哪怕他现在穿越到另一句不会武功的身体里，凭借着一柄利剑，和前世的经验，参与到市井街斗，以一敌百亦不在话下。
沐武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反倒是要欺负他年老体衰，体力不济，用硬碰硬的手法击败与他。
但就在在剑棍相交之际，李正楠手腕一抖，剑锋疾转，剑势倾斜，于空气中斩出一道曲折轨迹，剑尖震动游走，像是惊雷疾电一般向沐武胸口刺去。
他竟然在这方寸之间，生死相搏之时，还有功夫改变剑路，生生避开了这一棍，不与沐武正面交锋。
面对这凶险到极点的一剑，沐武不管不顾将长棍当头砸下，丝毫不在意这一剑，若是刺进了他的胸口，足以将他的五脏六腑绞个稀烂，到时候真是神仙难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是李正楠主动收剑回护，练剑多年，他对距离的判断早已成为了本能。
这一剑之下，他固然能将沐武穿胸而过，但沐武也能一棍将他的头颅打的脑浆迸裂。
铛！
长棍重重砸在剑身之上，沐武双脚陷入地面，全身肌肉如水波般流动，动静好似巨兽嘶鸣，浑身力道节节贯通，沿着长棍袭击向李正楠。
一时间，李正楠只觉一头巨象扬起前蹄，重重踩在他的剑上，雄浑力道排山倒海般碾过全身上下，身躯不受控制般再次向后倒退了几步。
李正楠脸色难看，心中暗骂，习武练剑这么多年，他和人决斗不下千场，也曾经为了锻炼剑术主动加入边军，斩敌也快万人了，其中起码有七成是以剑杀之。
比了这么多场，杀了这么多人，这种不顾防御，以命换命的的打法就没见过几个。
武术之中发展到现在，其中是技巧起码有五成是用于闪避和格挡的，就是为了避免和人硬碰硬。
信奉以命换命打法的人，根本活不了多久，所以，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种不顾一切的打法。
要是市井街头的青皮混混只有烂命一条也就算了，你都成了四炼武师，万人之上了，怎么舍得豁出一条命去！
按理来说，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怕死才对。
怎么出了这么个怪胎！
沐武这边则是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真是痛快，过瘾，咱们再来！”
说罢，沐武大腿肌肉再度贲张，从地里拔出身子，随意刷了个棍花，掀起一阵沉浑劲风。
沐武再度向面前的道人奔行起来，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之前足足快了三成。
“啊！”沐武双手握住长棍后半段，前脚一撑地面，将长棍举过头顶，如山崩地震，直劈而下。
这一招，太简单了。
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连没学过武功之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模仿出来。
但这一招，在在场的其他几位武师们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这简简单单的一棍下劈之时，沐武的身体也随着膨胀，成为了一个身高超过八尺，手脚粗长的巨汉。
粗大修长的陨星棍在他手中就好似一根竹竿般纤细。
面对这开山裂石的一击，李正楠怒目圆睁，须发皆张，以身道袍无风自动，他起手臂，举剑格挡。
剑棍相碰，空气间爆发出气流震荡，好似水波涟漪般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轰鸣爆响声如雷贯耳，周围的武师仿佛觉得自己是身处在惊涛骇浪当中。
李正楠的身体一晃，再度噔噔噔向后踉跄倒退卸力，脚下砖石碎裂，沐武可见其力道之大。
接下这一棍，李正楠手中剑刃嗡鸣震颤不止，若非这把剑本身非是凡品，论其品质还要高出沐武手上的陨星棍半筹，不然在这一棍之下，早就被折断了。
但即使如此，李正楠情况不妙，握剑的手掌虎口已然开裂，鲜血混合着汗水流淌下来。
“再来！”沐武也同样不好受，反震之力也同样震的他五内如焚，但他毫不在意，向前两步追上李正楠，抡起棍子就再度砸下。
李正楠只得再次举剑格挡。
再退！再打！
沐武根本棍击没有任何精妙可言，当然他本人也没学过任何棍法。
从始至终，挥棍的姿势都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毫无花俏，下至八岁的孩童，上至八十的老人，都能拿起竹竿比划比划。
但在一棍接着一棍的打击中，每一棍比上一棍更快，比上一棍更凶猛，一棍比一棍快！
园林内部，原本都是由上好的大块青石打磨镶嵌而成，就算是一群野牛在上面奔跑过去，也不会留下痕迹。
但是，在两人的对决之中，青石地面已经开裂，这只是被两人的余波给震毁造成的。
在这一棍接着一棍的猛砸当中，李正楠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冷静，目光闪烁，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突然，李正楠向后一跳，一改之前的守势，拼着被一棍砸中肩膀，也要生生出沐武的长棍范围。
令人惊讶的是，沐武也一改之前穷追猛打的架势，收棍而立。
李正楠看着沐武，叹息一声，“看来了你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离开了。”
“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吗？”沐武讥讽道。
李正楠的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悲哀。
他明白，今天只会有三个结果，他被沐武杀掉，他和沐武同归于尽，以及他拼着元气大伤干掉沐武不久后一命呜呼。
没有第四种可能。
既然总归都是要死的，但是李家不能倒，也许是基因的本能，也许是将死之人想要留下点什么。
“咦，有意思！”沐武轻咦一声，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李正楠脸上显露出玉石俱焚的惨然笑容，下一刻，他的皮肤骤然收缩，毛孔紧闭，强烈的心跳声从他体内传出，裸露在我的皮肤变得鲜红无比，毛发根根倒立。
那是庞大灼热的气血在体内高速奔涌流转，在心脏的挤压下被运送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如熔炉一般，火热滚烫。
但真正令沐武惊讶的是，他的眼神变得漫不经心，散漫慵懒，有点像是……坐忘！
对，就是道家提倡的坐忘。
《庄子·大宗师》有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此谓坐忘。
梵教有提到，人有知见障，世界本身是复杂的，而人类知识和经验去模拟这世界的某一个侧面。
在幼儿时期，知识还不够丰富，人类在还没有真正建立起这个世界的模型时，那个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天才。
在这个状态下，李正楠的每一剑都羚羊挂角，天马行空。
就像是张无忌学太极剑一样，将剑招剑式全部忘的一干二净，反而能不受其剑法的约束，方能达到知行合一，浑然天成的地步。
每一位四炼武师都走出了自己的路，而坐忘正是独属于李正楠的道路。
沐武看着面前的李正楠，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很好，很好，这才是我想要的！”
沐武也沉下心神，唤醒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在恐惧的刺激下，他的身体微微颤栗，仿佛遇到了天敌，他身体内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器官迅速被唤醒，开始超负荷运转。
李正楠涣散无神的双眼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沐武身上。
下一刻，他踩着某种怪异无比却似乎蕴含某种规律的步伐，来到沐武身前，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而至。
手腕一抖，长剑出鞘，刺出了一记歪歪斜斜的剑招，竟像是不通剑术的孩童胡乱刺出的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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