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叶鸢在院落的门前转着圈,手里拿着扫帚打扫着,眼睛却打着转的盯着乞丐堆看。
“诶呦,”隔壁的邻居王婶子探出头,“妮子你晃啥呢?”
叶鸢对着王婶子笑了笑,“没,婶子,我看对面的那个男孩看着挺矜贵的,不像个要饭的。”
王婶子乐的直摇头,“妮子你可太实诚了,不是个要饭的能是个啥,在乞丐堆里趴着的脏娃儿有的是,扒出来洗一洗干干净净的漂漂亮亮的小娃儿也多得很,左右都是要饭的,谁又比谁金贵了,这都是命。”王婶子瞟了一眼乞丐堆,“金贵啥啊,还是个瞎的,也是怪可怜的。”说到这,王婶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叶鸢,笑了笑,“不怪你这么说,妮子你自己还是个小娃儿呢。”
叶鸢听王婶子这么说笑了笑,“婶子说的也是。”
叶鸢没说,那少年端坐在乞丐堆中,姿势一看就是世家大族教过的。她和王婶子谈论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路的另一边,那少年该是能够听到的,可是他毫无波澜,分明是心有城府的样子。身上即使脏兮兮的叶鸢也看得出,那是落云锦,即使是公主的份例,每年也不过只能拿到两匹。
叶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王婶子的大呼小叫声和其他乞丐讥讽和嫉妒中就把那个少年领回了家。距离乞丐堆近了叶鸢才知道,这个少年哪里就心有城府了,分明是这个少年又聋又瞎!可不就是毫无波澜吗,他听不见啊!
说实话,想让一个又聋又瞎的人乖乖听话还是不容易的,看不见听不到,根本不能交流。叶鸢去牵他的手,他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哆嗦。
哦,吓了他一跳,叶鸢心里想。
叶鸢轻轻拍了拍他脏兮兮的头顶,安抚一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心里觉得自己这样倒像是以前在山里,逗弄自己养的那只叫追风的白色的狮子猫。
少年茫然的抬头“看”向叶鸢,叶鸢也有一点无措,尝试性的把手指放在少年手中,慢慢的写了个“走”字。少年低头,一字一顿的用有点沙哑的少年音,说出了有点走调的话,“走去哪里?”
还好不是哑巴,叶鸢庆幸,万幸还识字。叶鸢轻轻捏了下少年的手,再次表示自己无害后,慢慢在他手心中写到,“我家。不会害你。”
到家中叶鸢给少年烧了水,打了半桶在浴桶中,又打了些在木盆里。叶鸢写到,“帮你洗头。”随机拉着少年在小桌案旁边坐下,将木盆架在一个凳子上,轻轻拍了拍,稍稍用力气往下压,少年乖顺的将头低了下去。叶鸢扶住他,帮他往头顶浇水。
倒是比追风洗澡乖多了,叶鸢盯着少年被打湿的柔软的发旋心想。涂了皂荚换了盆水,水依然是浑浊不清的,叶鸢拽住少年的手,“别着急,多洗一遍。”叶鸢忙着帮少年洗头发,倒是忽略了少年难堪得耳根发红。
擦干净头发,叶鸢确保浴桶中的水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一个身高不低的少年淹没后,在浴桶旁的凳子上放好皂荚,又取了一件自己的,制式简单些方便穿的衣服,打量了一下少年,和自己的身量差不多,应该是合身的。
“我,女孩,没办法帮你洗澡,”叶鸢牵着少年的手,引着他去摸皂荚和衣物,“皂荚,衣物只能先穿我的将就下。”少年点了点头。
“水我放的不多,注意安全,洗好之后,”叶鸢引着少年摸向了凳子旁边,另一张凳子上放了一盆清水,“这里有盆水可以冲洗,我去买点吃的,你注意安全。”
叶鸢写完又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太过于复杂,手上写字不是很容易被识别,“你重复一下我说的话,我怕你有不清楚的地方。”少年重复后,叶鸢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练功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以后都要和我确认。”
叶鸢带上买好的吃食,到布行给少年买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粉白的小脸瞬间涨红,那个人,他没有亵裤!
对于一个饿的久了的人,少年吃饭不算很快,叶鸢在他吃米饭的间隙里不停的给他添上焖肉和野菜,少年摸索着用勺子挖着碗里的饭,明明已经端着肉眼可见的拘谨与小心,却仍是掉了许多的菜和饭在地上,看上去根本不习惯目不能视这件事。这是,刚盲了不久啊,叶鸢眉头皱成愁苦小猫猫,这小少爷经历了什么啊能惨成这幅田地。
在少年吃完第二碗饭的时候,叶鸢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腕,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满脸涨的通红,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就吃了人家两碗饭菜,对方一定是不愿意吧,就算是愿意也会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失礼。
“对不起,我一时忘形,吃的有些多了。”少年低头说到。
叶鸢看着少年无意识蜷缩起来的手指笑了笑,“没关系,以后随便吃,我家境还不错,你应该吃不穷我。但是你饿的久了,今天这顿饭不能吃太多,不然一会儿会不舒服。”叶鸢慢慢在少年手心里写着,少年努力辨认这些字,跟着重复。一段话重复下来,少年的脸越来越红,头也越垂越低。
“谢谢您愿意救我,”少年的手指揉搓着衣物,“这两天我以为自己是在等死。”
叶鸢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当是受了这份感谢。少年继续道,“我现在没什么能报答您,如果您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不用称呼您,不要那么拘谨,我和你年纪相仿。”叶鸢直接点着少年的手打断了他,“吃饱了的话我们聊聊天。”叶鸢加快了一点写字的速度,不然怕是几句话下来,天都黑下去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少年重复下来,脸上的红润也消散了个干净,他对着叶鸢抬起头,小声说:“十四岁了。”
叶鸢在等他回答的同时,开始闷着头吃饭,闻言有些疑惑的抬头,直接用筷子粗一些的一端在少年的手中写,“那叫什么呢?”
少年感受到痒意,指尖小幅度的缩了缩,咬着唇,复又将头低了下去,没吭声。
叶鸢一时失语,感觉又无奈又好笑。她大概能猜到,这个少年该是某个世家的小少爷,只是不知道如何落得这般困境又离了家,若是有些规矩严苛的大户,落了残症便为家族所不耻。可是怕被戳穿身份,难以说出真实的名姓也就算了,他怎么不编个假名给自己听。
“编一个名字也行啊,我心里好有个称呼。”
少年在叶鸢写完这一句话后,慢慢把手指都蜷缩了起来,握成拳,指甲嵌入手心,轻微的刺痛缓解了手心的痒意,也缓解了紧张的情绪,“我不想骗你。”少年小声道,本就有些走调的话语讲到最后两个字已是接近气声。
真是个正直的小孩啊。叶鸢见多了朴实的村民,也见过白明酌那种心里的弯弯绕绕能捆成一卷麻绳的聪明人,还没见过这种所有原则都写在脸上的小孩,心里略感惊奇。“那你有没有什么小名啊?”
少年的慌乱又被羞涩掩盖,“幼时母亲唤我阿岁。”
叶鸢轻轻拍了拍阿岁的肩膀,“我叫叶鸢,今年十五,比你虚长一岁。”
阿岁跟着叶鸢写的字重复一遍之后,又认真的读,“叶鸢。”没有走调,干干净净的把叶鸢的姓名读了出来。叶鸢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虽然阿岁听不到却也小声说,“我在呢。”
叶鸢一边吃着饭,一边又和阿岁慢慢聊着,阿岁甚至连自己人在榆城都不知道,沮丧的和叶鸢讲,“我以前从没有到过北境,更何况是榆城这样靠近北疆的地方。”
如今的殷朝疆土分为东南西北四境,而榆城正是北境与金国接壤面积最大的一座城。榆城有一大半都是赤鹰军的驻地,赤鹰军常年驻守边疆,而赤鹰军,则是叶鸢来到榆城的目的。
叶鸢听到阿岁这样说倒是也不觉得特别意外。榆城民风开放,各家各户也算得上知根知底。叶鸢来到榆城的短短半个月打听到,榆城能算得上有些底蕴的,叫的出名头的家族不过三两户。其中只有廖家是真正植根于榆城的家族,其余两户则是京城两户的旁支,何家更是常拿自家是丞相的表亲到处招摇,只不知这表亲究竟是隔了几代人。这几户人家该是没有哪户有人失踪,更是没有哪户能拿的出一匹落云锦。
叶鸢吃完晚饭,将阿岁拉到一个小茶几前,拿出一个雕着梅花的红木梳子,“给你梳发。”阿岁坐在椅子上,心里翻涌着苦涩,自己已经是这样没用的一个废人了,连梳发这样的小事难道都要依靠别人,况且这样废物的自己不用太久一定会被嫌弃,会被这位姐姐赶出去吧。
“我自己可以梳的。”阿岁伸手去碰已经落到头上的梳子。梳子没有拿到,手却被叶鸢捉住,“有点打结,以后你再自己梳。”阿岁把空落落的手拿下来,乖巧的说了声,“谢谢叶姐姐。”
如果还不能变得有用,那就尽力听话些,不要惹她厌烦。
少年头顶的发旋看起来温温柔柔,梳开的头发柔软顺滑,显得阿岁更多了几分乖顺。叶鸢将阿岁的头发均匀的从发梢到发根一部分一部分的向上梳理,仿佛梳去这几日风餐露宿所打的发结,就也梳去了这几日的苦痛。随后轻巧的拢起两侧的碎发,取了一支缀着莲花的轻巧木簪,将阿岁的长发绾成髻。
叶鸢绕到阿岁的前面,想看看自己绾的发髻如何,却在绕到前面看到阿岁的脸庞的一瞬间怔住。因为之前忙着照顾阿岁,加上阿岁的头发一直凌乱的散布在他头顶,这是叶鸢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端详阿岁的脸。
真漂亮啊……叶鸢觉得自己读这么多年书真是白读了,美色当前也不过只能想到一句,真漂亮啊。纤长的睫毛随着少年的紧张轻微的忽闪,少年的乖顺让他的面孔看上去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恰当好处的鼻峰和下颌的线条刚好勾勒出的面庞棱角让漂亮之外又不失英俊,狭长的眼尾平添了几分妩媚,可放在阿岁的身上却显得清绝出尘。叶鸢上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还是白明酌。而阿岁似乎比白明酌更是俊秀几分。
叶鸢拍了拍阿岁的后背,示意他头发梳好了,在茶几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我通晓些医术,”若不是手心写字交流这样麻烦的方式,叶鸢一定是要兜上几个圈子再说出自己的目的,“可以帮你看看你的病。”
阿岁内心有些复杂的抬头,梳发前的对话明明还没有结束。“你不继续问了吗?”不问我从哪来,是什么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没等叶鸢作答,“没用的,”阿岁回答,“若是能够轻易治好,我是不会有机会活着来到榆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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