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是啊，从这个方向来看，的确是在往圣城外走，难怪他们要带着我往神圣之墙跑。卡尔36回忆起，《天启全书》写着，“七日之灾”后，人间化为炼狱，火海和黑暗交织着，将世界吞噬。神筑了九座高墙，在地狱中为世人创造了乐园。
卡尔36喃喃道：“为了逃离审判，我们不惜要前往地狱吗？”
默听见了，微笑着说：“你不用慌张，我们本身就从地狱而来。”
“我不明白。”卡尔36越来越疑惑了。
《天启全书》里写，犯了极重罪行的人，甚至不配在神的面前祈祷与忏悔。神不屑收回他的生，也不愿赐予他死，他将受到比死刑更重的惩罚。神会将罪人直接放逐至地狱，由他自生自灭，受烈火的炙烤与黑暗吞噬，永世不可再入神的圣城。对于人们来说，这是仅次于“魔鬼之槌”的惩戒。
卡尔36问：“你们都是从前被神驱逐到地狱的人吗？”
默回答：“你可以这么理解。”
“地狱是什么样的？”
“嗯……它很糟糕。”默说，“没有生机，也没有光芒。”
“那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山岳嗤笑着说：“神说外面是地狱吗？不，外面仅仅是外面而已——虽然它的确很像地狱。你的神撒谎了。”
卡尔36沉默。是啊……神也是会撒谎的。
大河打破了沉默：“这趟的任务还真是失败得彻底呢！其他东西不说，可不仅热光学迷彩服全部坏了，还用掉了那颗非核电磁脉冲弹，这东西我们那儿总共也没有多少。”
默说：“没关系，我们都还活着就好。”
大河一副头疼的样子：“唉，最重要的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那本书丢了。”
书？他们在说什么……书？卡尔36的心提了起来。
清兮说：“书已经被司法评议院收缴了，别再打它的主意！一点儿可能也没有。”
卡尔36脸色阴沉，用力推开默，就要摔下。一双手很快扶住了他，是山岳。但是他再次推开了山岳，还是摔在地上。
山岳冷漠地看他。
卡尔36有些愤恨，大口喘着气喊道：“那本……那本禁书……是你们的？！”
默愣了一下，随后点头：“没错……是我们的。”
大河有些尴尬，挠挠头：“呵呵……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无辜地看着清兮。
清兮闭上眼睛一偏头，不作理会。
卡尔36眼中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怒火：“你知不知道，就是那本书才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默说：“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会害了你……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捡到它……”
卡尔36气得浑身颤抖：“怪不得你们会来救我，原来这一切本来就是你们……如果没有那本书！如果没有那本书……”
“如果没有那本书，你就怎么样？”山岳冷冷地问。
“我就，我就……”卡尔36说不出话。
“愚蠢！”山岳喝道，“莫非到现在，你还信着那个神吗？”
卡尔36辩驳：“是我先背叛了神……是我先……”
“让我来告诉你好了。”山岳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年前你救了默，他告诉我，你已经用毯子盖住了神像。然而一年之后，你却出现在第二圣城边缘，这就表示司法评议院惩戒了你。我说过，‘神时刻注视着世人’仅仅是因为司法评议院用神像监视着整个圣城。然而他们不知道你是否救过默，为什么仍然审判了你？”
“我……我并没有否认……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他们审判你，仅仅是因为那天晚上，神像没能监视到你，他们就认定是你救了默。他们不在乎你是否否认，都会带走你的——即便你真的无辜。在□□义之下，只要司法评议院认为你是罪人，你便是。在那样声势浩大、席卷着第二圣城每一寸角落的地狱风暴中，你因心中一时的仁慈而救了一个奄奄一息、倒在你窗外露台上的可怜的将死之人，神为何要因你的善良而严厉地惩罚你？在你熟悉的《天启全书》中，神尚且容许自己仁慈，赦免罪人们脱离‘七日之灾’，可他为何又要因你仁慈而宣判你死亡？”
卡尔36想了半天，回答不出，又反驳道：“可我藏了禁书……”
“你只是捡到了一个盒子，一个若无钥匙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开的盒子，也没有人知道里面藏着禁书。司法评议院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仍然蛮横地带走你，因为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这本禁书的罪责，而你这个‘区区贱民’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山岳厉声呵斥，“他们不知道禁书从哪儿来，为了讨好那个神的使者，就擅自决定让你受最重的惩戒‘魔鬼之槌’。”
他的话正中了卡尔36的痛处，让其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
“而让你最无法接受的是，作为神的双手、神钦定的代言人——圣堂的审判者竟然默许、甚至希望看到这一切。”山岳声色俱厉，痛斥道，“现在，卡尔36，告诉我！到底是你背叛了神？还是神背叛了你？！”
“我不知道！”卡尔36情绪崩溃地喊道。
“真是可笑的愚民，现在，你要选择自己回到第二圣城，在那些整日谦卑地聆听伪神喋喋不休的蠢话的人面前，接受神的审判与‘魔鬼之槌’，还是要选择随我们走向地狱？”
“我……我……”卡尔36双手战栗，抱着头不知所措。
默蹲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卡尔36，跟我们走吧。”
我……我该怎么选择？
“问问自己，你还敢怀疑神吗？”山岳说。
“当然！”卡尔36早已下了决心，“我正是这么做的，我已经怀疑了神！”
“还不够！卡尔36，你不该一直坐在你刚刚翻越的第一座高墙脚下休息。神必须死！如果你需要生！！神必须彻底从你的脑海中死去！！！”山岳大声喝道。
活下去，直到你亲眼看见太阳！卡尔36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这句话。这句话似乎带着一道金光出现在他脑海中，将他的生机点亮了。
他的眼神终于慢慢坚定起来：“我……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神为什么要撒谎，用你自己的耳朵去亲耳听听；地狱是什么样，用你自己的眼睛去亲眼看看。”山岳仍冷漠着脸，但他的语气稍缓和了一些，重重吐了一口气，“这世上有很多坟墓，藏在地狱，也藏在你自己的心底，它埋了很多秘密……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就用你自己的双手，去把真相从地狱的坟墓里挖出来吧。”
卡尔36抬头看着四人，默不作声。
山岳向他伸出手：“地狱与圣城，只差一步。”
默直接抓住了卡尔36的手：“在神的世界中，你的过早在你犯下罪孽之前就被神定下了，而不是在你察觉到它之时。神从一开始就编造好了你们的人生，死亡或麻木是早已既定的目标，你要如何回避？跟我们走吧，卡尔。”
“卡尔？”他一怔，“可我不是神权贵族……”
“你不再需要编号了，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自己。”默嘴角带着微笑，“从今天起，你就叫卡尔。”
“卡尔……吗？我明白了。”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不再迷惘，抓住两人的手一瘸一拐地站起来，“那……便走向地狱去吧，去与魔鬼签订契约。”
卡尔还未站稳，眼中就爆射出精光，忽然又说：“不！我就是我自己的魔鬼！”
大河哈哈大笑着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老兄，你这样想就对了。”
卡尔本就是一具快要死了的身体，怎经得住他这样一拍，马上就要跌倒。然而刚刚还是暴脾气的山岳就轻轻接住了他，默则蹲下，重新将他背起来。
这条石道没有多长，前面的路很快走到尽头，这里有另一条盘旋向上的石阶。在台阶顶部，有一间狭小的石室。
面前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默说：“这外面的，就是赤焰地狱了。”
他正要推开这道门，卡尔就严肃地问：“可以让我来吗？我想亲手打开地狱的大门。”
默点头，把他放下，扶着他走到前面。
卡尔右手触上了地狱之门。这扇阴森的门没有什么特别的，比第二圣城最破旧的门还要不如，但在隐隐的火光之下，他仿佛看到门上写着：
通过我，踏入无边的痛苦领地；
通过我，堕落于败坏之人群；
通过我，灵魂与尸骨被魔鬼吞噬；
通过我，贪婪与恐惧锁缚死亡的阴影；
通过我，无上的造物主不再为你哀泣；
通过我，万劫尽后不复归神明之怀抱；
通过我，永世沉浮于烈火灾厄之深渊……
卡尔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怯懦与疑惧，一点一点推开了地狱之门。
“吱——”
《天启全书》中，神言：丧失慈悲与正义之人，他们败坏了，一个接一个地败坏了，永堕地狱。他们说着不同的恶魔赐予他们的千万种语言，然后行不同的恶。他们傲慢与怠惰、贪婪与贪色、□□与诈欺、嫉妒与野蛮；他们整日愤怒地咆哮，有的声低，有的声高。这些可鄙的灵魂整日与风暴相伴，与灾厄合唱，与深渊对视，向神反叛；这些可鄙的灵魂既不求生，也不畏死，每一寸都腐化溃烂；这些可鄙的灵魂终日庸碌无为，身不着寸缕，而朝拜于黑暗。
卡尔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了。
啊，神呐！地狱的哀恸与凄鸣你听到了吗？
那远处的天空难道是用鲜血铸就的吗？！
地平线尽头的乌云滚滚向东，神的恩泽似在飞逝。脚下的大地像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沙漠，其间流淌着血河，遍地都是红得鲜艳而诡异的尘埃，冷漠与残酷的黑暗覆盖着全部荒原，凶狠与暴虐的阴影笼罩了整片平川。
在他视线所及的最远端，大面积的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势不可挡，仿佛要烧穿整个世界！那鲜红的烈火既显得刺眼，又反而让地狱更加昏暗。
不可胜计的散落钢筋皆已锈蚀殆尽，歪斜地立在破败荒凉的大地上。漫天遍野都缭绕着烟雾与黑气，黏稠而腥臭，向此处纷至沓来，沉重得几乎要凝滞了。头顶上的每一方天空都有雷光在黑云后接连乍现，身后宏伟的神圣之墙在火光中清晰，便是那道世界的轮廓阻挡了地狱所有的灵魂。
他看见了千具冰冷的尸骸，他看见了万具苍凉的白骨，浮出地面，有些还残余着血肉，有些又似缠绕了冤魂，千年万年地不甘，用血与泪诅咒高高在上的神的冷漠与无情。
这些就是曾经被神驱逐到地狱的罪人吗？！卡尔像是赤条条地站在恶鬼面前，恐惧就要将他埋葬了。
那个曾反复在他脑海中提起“太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尽是些不明意义的奇怪音节，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诉说：
神降天狗夜，迟暮毕逋啼。
不见人哀号，不见人悲凄。
吾往辰卯时，泰山亦崩灭。
吾往参酉时，洞庭亦枯竭。
无明兮烛阴合目，颙去兮胜遇长鸣。
曦曜兮永劫不灭，天下兮万物凋零。
俱往矣，吾往矣，无处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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