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亭午
第四章燕亭午
及至观云殿时,日头高悬,照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跳动耀眼的光芒,殿前几棵古树参天,日光倾斜而下,光影散落一片。
殿前人影憧憧,宫女和内侍们乱成一片,站在殿门口向内张望,脸上满是焦急无奈。
大内侍孟池领着沈鹊快行至观云殿,一看这混乱场景,冲沈鹊赔笑一声,连对那帮“无头苍蝇”啐道:“一群没规矩的!忙忙慌慌像什么样子!”
孟池也算是宫里老人了,燕徽做皇帝时,他就已经是内侍监,统领内侍省,权柄在握。如今新帝即位,他仍是内侍省说一不二的大监。
左右逢源、圆滑世故,但也不失忠心护主。
听亭午说,燕徽在洛阳骤然暴毙,齐王贼子得到风声欲于回京途中刺杀燕亭午,以绝燕徽一脉。
是孟池临危不惧,拼着一条命护送燕亭午去寻燕衡,保全亭午性命。
一帮宫人被训斥后忙俯身跪下,强忍惧意呼道:“见过遂宁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沈鹊眼瞧殿前乱糟糟乌泱泱一片,便也收起先前与孟池攀谈的笑意,面容绷起,也显出几分肃然。
孟池人精一般,沈鹊骤然变化的情绪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心下叫苦。
他一直侍候先帝和新帝,知晓这位遂宁郡主,不仅是英国公夫妇失而复得的掌上明珠,与皇家的关系都比皇室宗亲中的一些郡主县主亲近。
明睿帝即位后,册封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郡主,还是破格册封,眼红之人无数,但都没从她身上占到些许好处。
得了遂宁郡主午后入宫的消息,他想讨个巧亲自去迎,没想到人是迎来了,这群兔崽子们乱成一团惹了郡主生气。
孟池长脸绷起,脸色铁青,眼眯成线,目光有如刺刀狠狠剐在伏地的那群人身上,吓得他们抖如筛糠。
“孟大监要训人还是私下处理罢。”沈鹊无意与他们多费时间,直接问道:“为何都聚在殿外?圣人呢?”
“禀郡主,圣人午后去了太皇太后处,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殿内,不许奴们进去。”跪在前头一个白脸内侍膝行两步回话道:“许是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不顺心的事情了。”
沈鹊心下了然,估计是在太皇太后那儿受了气,才负气躲着不见人。
尽管一朝承继大统,还是小孩子脾气。
沈鹊抬步向殿门口走去,跪在前面那群人很有眼力见儿地让开一条道,她也不再理会,轻飘飘地说了句:“孟大监自是知道如何处理。”
燕亭午是燕徽独子,却非嫡子。
生于明睿三年,如今七岁,生母是尚宫局的一名女官,后承宠封昭仪,可惜难产而死,他放心不下独子,出生后一直被燕徽带在身边教养。
如今这帮宫人,仗着新帝年幼,愈发没有规矩,毛毛躁躁,孟池自然也懂她的意思。
新帝刚登基,身边的人得是稳重忠心之人,若如漏筛一般岂非将亭午置于险境!
沈鹊站在殿前,轻叩门扇,门内毫无动静。
她复又轻叩两声,停一息,再叩三声,这次里面终于传出窸窸窣窣的细声。
“吱呀——”
随着门扇大开,沈鹊终于看见了燕亭午。
他身量瘦削,到她胸口的高度,白嫩的瓜子脸上面无表情,眉毛也耷拉着,低垂下来的眼帘掩住与燕徽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唇无血色,只嗫嚅说了声:“遂宁小姑姑”
沈鹊见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一般模样,倏地想起前世有一日她进宫也是遇着这番情景,只不过那时她清晨便入宫寻亭午,也是午后回来他便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原来前世竟是这般错过与燕衡结识的机会的。
燕衡本就是突发奇想来公府,是阿耶早上传了消息入府;而她那时应该是觉得许久未入宫见亭午,早早就吩咐门房准备马车入宫去了。
沈鹊摇摇头苦笑,时也运也。
她跨过门槛,揽着燕亭午的肩膀才觉他浑身冰冷,吩咐宫人奉茶后就带着燕亭午到了殿内间。
待燕亭午饮了热茶缓过神儿来,沈鹊才向他行了一礼坐在燕亭午身边。
殿内除了两人外空无一人,沈鹊将他垂在面旁的发丝别到耳后,放轻了语气说道:“阿午,发生了何事?若你不愿说,姑姑也不会追问,只是,莫要憋在心里,姑姑永远都会帮你的。”
燕亭午出生之年,沈鹊正是身处流言漩涡之时。明面上她们碍于她的身份不敢随意奚落,但背地里流言起于市井,有说她长相妖媚有祸主之意,也有人说她左右逢源浑无武将世家的风骨
流言最是难听,她那时不过十二,她们总是不吝于用最狠毒的话语来中伤尚未成年的女子。
虽然已经回京两年,但比起宴席上打探的眼神,市井纷纷扬扬的流言却让她一蹶不振。
长公主燕蔷担心她,便接她入宫长住,燕徽有时政务繁忙,燕亭午便由妹妹燕蔷看顾,沈鹊也跟着手忙脚乱地照顾他。
好在经过燕蔷的开解,沈鹊渐渐走出阴影,随后苦练画技,一幅巧夺天工的画作现世,文人士子皆追捧,言“有如此缥缈画意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邀宠之辈”,自此沈鹊的名声才逐渐好了起来。
宫里没有适龄的孩童,燕徽对他期许颇高,自三岁时便启蒙开讲,严父严师,以致小亭午格外黏着燕蔷和沈鹊。
虽然英国公府与皇室并无姻亲关系,燕徽也任由亭午唤她“小姑姑”,倒是她占了小皇子的便宜。
燕亭午听着沈鹊温和的话,又感受到拂过他面颊指尖的温暖,瘪了瘪嘴,稚嫩地嗓音回转:“午、午时去陪皇祖母用膳,皇祖母说我、不能将大事交由燕王叔,也不能让他久留长安”
“那你如何回她的呢?”
“我说,国事不稳,城中唯有王叔是我的亲叔,且,且救驾有功,该多加封赏。”
“然后皇祖母便生了气,砸了茶盏,我离开之时听见她说‘都跟哀家对着干’后面就没听见了。”燕亭午抱着沈鹊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依靠,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注视沈鹊,开口道:“小姑姑,我做错了事情吗?皇祖母为什么那么生气?”
“阿午心中不是有答案么,若是真觉着自己做错了,怎会将自己关起来,又钻进死胡同呢。”沈鹊在一反在燕衡面前娇俏天真的模样,叹了声气,像幼时一样开解。
亭午虽然依赖她,但从来不是懦弱的性子,自幼学习帝王之术,所学所见皆是天子之威。
今日不过是骤然失去生父的情绪还未抚平,又被太皇太后的喜怒无常惊到而惶然,他自幼便与太皇太后不亲近,太皇太后一直不喜他非正统嫡出,孩童最是敏感,有过几次碰壁便也就歇了心思。
但沈鹊费解的是,燕衡也是太皇太后之子,为何她对他却存着忌惮之意?
这让沈鹊想起,当年燕衡赴凉州时不过十一,寻常武将家的郎君入军营虽也是十来岁的年纪,但都是在京郊大营历练,后分配到各都督府任职,怎会送到凉州纷乱之地,更何况是嫡出血脉,太子亲弟?
现在看来这其中不无太皇太后的手笔。
燕亭午思索片刻,抿了抿唇,声音不似方才踌躇,清脆说道:“燕王不仅护我入京,凉州铁骑也歼灭齐王一党逆贼,功不可没,乃是社稷功臣!太皇太后虽是长辈,但后宫不得干政,纵然是祖母也不能逾矩。”
所思所言已经初具少年帝王的意气风采。
他初登皇位,朝政不稳,或有人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虽是先帝血脉但年纪尚幼,有一个齐王起了逆心,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二则,太皇太后正当盛年,外戚王家根基不浅,若是效仿前朝吕后,垂帘听政,他就成了傀儡皇帝,辜负父亲的谆谆教诲。
三则,父亲曾多次对他言欲调令燕王回京,都被燕王婉拒,加之边境战事吃紧,此事便一再耽搁,如今边境安稳,此举也是完成父亲所愿。
沈鹊见他如此说,也知燕亭午心中有数,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前世她午时得了百野传来有燕徽案线索的消息便匆匆离宫,后来从燕蔷口中得知此事,但她也不知两人为何事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再问,燕亭午也没说出内情。
沈鹊一直知道,尽管阿午看着坚强,心思却很敏感,与十来岁的沈鹊很像。
有话憋在心里,久而久之便钻牛角尖。
也不知前世的阿午是怎么躲在宫殿里默默消化这些的
沈鹊释然一笑,半开玩笑地起身又行一礼,满含笑意道:“陛下英明!”
燕亭午余下的烦琐情绪也被沈鹊此举逗得烟消云散,强忍了笑,故意扯平嘴角,下巴一点,傲娇道:“那是自然!”
午后的时辰过得飞快,沈鹊与燕亭午在观云殿又闲话一会儿,也要在申时三刻出宫了,若逗留太迟,恐会撞上宵禁,便与燕亭午告别,原路回府。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98435318_1508888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