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景和四十六年三月初十，正逢桃花盛开，各家小姐公子纷纷前往观赏，那安渝城外的云石山恰恰是赏花游春的好去处。
山上人群熙攘，沈明月不喜热闹，准备寻个僻静处歇一歇。丫环小兰在一旁轻声问道：“小姐可是累了？天寒，恐怕李公子是不会来了？小姐咱们还是回府吧。”
沈明月轻咳了一声，柔柔道：“不要紧的，小兰，你去帮我把披风拿来吧。”
“好，小姐。”小兰道。
小兰临走前看了看沈明月娇弱的身子，叹了叹气，小声抱怨道：“那李公子怎会如此失礼？明明约了我家小姐在这相见，此刻却仍不见人影！”
待小兰走后，沈明月朝不远处的亭子走去，只不过还未走近，她便听见有女子在小声抽噎着。
女子梨花带雨地质问道：“云郎，你不是说这辈子只娶我一人吗？”
“离娘，你放心。今日我约沈明月来就是想告诉她，我喜欢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想娶的也只有你。”男子抱住眼前娇小的女子，信誓旦旦道。
沈明月本想离开，却忽然怔住，有些难以置信。那说话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未来的夫君李羡云。
沈明月喃喃道：“难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可是我们的婚期不是已经定下了吗？他怎么会······”
她没有勇气冲过去质问李羡云，她不敢，因为她怕他说的是真的。
回府的路上，小兰看着小姐像失了魂似的，眼角也红红的，忍不住担忧道：“小姐，你没事吧？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明月面色苍白，摇了摇头：“我没事，小兰。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到了记得叫我。”
迷迷糊糊间，沈明月又梦见了及笄之年，湖边的惊鸿一瞥，从此她的心里便念着了一个人。怎知，那人早已心有所属，沈明月觉得自己满怀欢喜，一针一线绣成的嫁衣却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泪珠悄无声息地落下，沈明月醒了。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车夫勒紧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小兰赶忙掀开了帘子，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然而，车夫还未答话，前方的人就冲了过来，叫嚣着：“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正巧大爷我缺位夫人，不如小娘子就乖乖跟我回寨里吃香的喝辣的？”
“哈哈哈！大哥你艳福不浅啊！”众人起哄道。
片刻后，一众匪徒围住了马车，而车夫早已死在了他们的刀下。沈明月浑身发抖，紧紧地握着小兰的手，声音发颤：“小兰，我们怎么办啊？”
小兰也吓得不轻，可是此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小兰紧紧回握着沈明月，重重地说道：“小姐，我下车后，你一定不要出来，等他们走后，你就沿着这临渊崖一直走，不要回头。”
安渝城外的云石山，山峰雄伟耸立，崖壁陡峭，怪石林立，山上林木常年郁郁葱葱。
安渝城建立之初，当地的官员沿着山壁开凿出了一条官道，亦是进出安渝的必经之路。官道大致分为三段，其中最为凶险的一段是中间的一处断崖，仅容一辆马车通过。往下望去便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下寒潭冷冽，有人称之为临渊崖。
沈明月最终没有听小兰的话，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兰被土匪带走，沈明月理了理裙摆，下了马车，语气平淡：“放了她，她只是一个丫鬟，我跟你们走。”
“哟！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如此美人，既然美人发话了，我岂有不听之理。”山匪老大转而对身后的小弟的吩咐，“放了她。”
“小姐，不要啊！”小兰奋力地拦着匪徒，却被他们狠狠地踢开了。沈明月见状，欲奔向小兰，查看她的伤势。那群山匪又怎会放开她？挣扎间，沈明月不慎跌落临渊崖。
身体越来越轻，沈明月好似又回到了湖边，见到了那人。可是，脸上拂过的凛冽的山风告诉她，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沈明月认命地闭上了眼，心想：“这样也好。李羡云，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喜欢上你。”
未时。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她……她遇害了！”小兰头发凌乱，衣裳染上了斑驳血迹，颤抖着跪在地上，泣雨如下。
“小兰，你再说一遍！明月怎么了？！”沈夫人慌忙地站了起来，怔了一怔，而后哆嗦着嘴唇大声质问道。
一旁的沈老爷轻扶着沈夫人坐下，安慰道：“柔儿，你先别慌，先让小兰把事情说清楚。”
“小姐经过临渊崖时，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冲了出来，小姐为了救我，不慎在临渊崖坠崖了。”小兰泣不成声，悲痛地回答道。
“奴婢该死，未能保护好小姐，还请老爷重罚奴婢。”
沈夫人听后悲痛欲绝，昏倒了过去。
“沈七，你快去衙门报官。沈青，备马！另外吩咐府内所有侍卫立刻去临渊崖寻找小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老爷冷静地吩咐完，慌张地朝府门外走去，跨上马便向临渊崖飞奔而去。
沈家世代皆任文官，到了沈明知这代亦是如此。沈明知现任安渝州的知州，官虽不大，但为人清廉，爱民如子，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诞下一女名明月，视为珍宝。如今沈家小姐生死不明，恐已消香玉陨。
傍晚，云石山上灯火通明。百姓得知沈小姐坠崖后自发组织寻找，未果。而后寻找数十天，尸骨无存。衙门立即派兵清剿匪徒，赶到时，却发现一众匪徒共计五十六人全被灭了口，无人知晓其中缘由。
沈氏夫妇二人心如死灰，不愿在故地触景伤情，此时又恰逢沈老爷得朝中人举荐，迁升礼部尚书，其弟沈怀仁接替知州一职。遂于景和四十六年十月举家前往云江城。
——
两年后。
景和四十八年十二月初，北梁国皇帝梁景云驾崩，举国哀丧。太子梁景澄继位，年号景明。新主登基，以南罗国为首的边境国家开始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即发。为了打破僵局，景明皇帝秘密召回云西大将军梁沉言。
梁沉言，将门之后，开国名将梁忠义梁老将军的孙子，身高八尺，面相冷峻，性格沉稳，梁家可谓是世代良将，为北梁立下无数汗血功劳。
其父梁国公梁石山在溪羊城一战马革裹尸，百姓每每提及此事，皆扼腕叹息。那是景和四十二年春，北梁南面的溪羊城守城将领李盛领勾结南罗奸细，私自打开城门，让南罗人有机可乘，太守刘知奋起抵抗，遂英勇殉国，而后刘太守一家十五口人全部被残忍杀害。
先皇派梁石山前往平叛，大战南罗，最终夺回溪羊城。然而，梁国公为救副将伤中要害，不治身亡。之后，年仅十四的梁沉言主动请缨，接任父职，驻守边境，抵御南罗。
驻守期间，南罗人屡屡挑衅，挑起大小战役数次。其中最为有名的一场是梁沉言以五百精兵对战两万南罗士兵，大获全胜，一战成名，史称北定之战。同年梁沉言十七岁，少年名将，风光意气，引得多少女郎尽倾心。
景明二年冬，除夕将近，安宁镇，悦来客栈，日暮。
忽然“砰”的一声，悦来客栈的大门被猎猎寒风吹开，店小二乔生猛地醒了过来，连忙起身去关门。不知何时，外面竟飘起了雪花。正当乔生准备关门，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杂乱且急促，似乎往客栈这个方向而来。
乔生打着哈欠，暗自叹气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投宿？这银子真不是那么好赚的呀！”又连忙打开了门，准备迎客。
然，令乔生万万想不到的是迎来的不是客，而是一群杀手。
一名穿着玄色盔甲男子突然闯进客栈，而距客栈大概不到二里，一群黑衣人策马奔来，依稀可见各个手持利刃，这显然不是来投宿的！
乔生惊呼，想要大喊救命，“救”字还未出口，便被男子捂住了嘴，紧接着客栈的门被男子猛地关上了。
男子将乔生禁锢在胸前，语气冷淡道：“在下无意冒犯，只因情况特殊，还望见谅。等那些人搜查过去，在下自会离开。”
此时的乔生早在心里骂了男子千万遍，但为了保命，只好嘴上求饶着：“大爷饶命，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稚儿，还请大爷高抬贵手，放了小人，小人保证绝不乱说。”
语毕，男子嘴角微翘，欲要开口。蓦地，门外传来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令人不喜。
乔生立马反应过来，极有可能是刺杀身后男子的黑衣人追了上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她当机立断，对男子说：“这位大哥，还请您屈尊到后院厨房避一下，小的想办法引开他们。”
男子拱手道：“多谢相救”。
乔生摇了摇头，小声抱怨道：“店小二这个活计真不好做，明日我还是到后厨给乔阿爹打下手吧。”
正准备开门，门却被粗暴地踹开了，乔生猛地摔了个屁股墩。而后，一个眼角约有三寸刀疤的黑衣人语气凶狠地问道：“店家，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玄色盔甲的男子？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要你的小命！”
眼看其余的黑衣人在刀疤男子的暗示下，欲要搜遍整间客栈，乔生连忙回答：“各位大爷好汉，小人没看见什么玄衣男子，不过就在刚刚小人听到有马蹄声好像朝云江城方向奔去了。”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你该知道下场的，撤！千万不要让他进城！”黑衣人策马离去。
明月当空，檐上白雪，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寂静。
为了防止黑衣人再次返回客栈，乔生特意在门后留意了一会儿。
最后她长吁一声：“呼!那群人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之后乔生随手摸了下后背，发现冷汗浸透了衣衫。
“咦？差点把那位给忘了。”乔生拍了拍脑门，便快步朝后厨走去。
后院乌漆抹黑的，借着火折子的亮光，乔生轻轻地推开门，朝里边细声喊道：“大哥？大爷？您在后厨么？他们已经离开了。”
屋内无人应答，乔生心想：“莫不是走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进去看一下吧。”
“大哥？壮士？好汉您到底在不在里面？”乔生再次询问道。倏忽，她瞥见橱柜的角落里有一黑影，往前细看，是店里的小黄，再往前一看，玄衣男子就靠在橱柜的一角，小黄则在男子身后的包袱那偷吃着什么。
“喵呜喵呜”
乔生吓了一跳，“天哪，我的小祖宗唉！你怎么去偷吃人家的干粮？！”
她连忙把小黄揪了出来，忽然瞥见那男子额头出汗，脸色苍白，削淡了男子的几分冷漠气质，平添了几分人情味。
乔生急忙向前，摸了摸男子的额头。谁知男子忽地睁开了眼，将乔生反手摁倒在地，乔生的火气蹭地上来了，语气不悦：“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帮你，你却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真是枉为君子！”
男子意识到是自己过于紧张了，于是放开了乔生的手。他刚要道歉，谁知脑袋一沉，便晕了过去。
“哎哎哎！你别倒在这里啊，到时候我怎么和掌柜的解释啊。”乔生拍了拍男子的脸，温度高得烫人，想要把他摇醒，结果发现男子的左臂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起初没注意，大抵是他穿的玄色盔甲遮住了血迹。
乔生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将男子送去医馆医治。一方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方面把他留在客栈也不好解释，更何况那伙黑衣人很有可能再找上门来。
“今天这都是什么事啊。”乔生仰天长叹。
一旁的小黄嘴里还在嚼着男子包袱里的牛肉干，乔生佯装愠怒道：“下回在偷吃，我就不给你小鱼干了。”
“喵呜。”贪吃的小黄耷拉着脑袋，委屈地跟在乔生的身后。
夜已深，长街上一个伙计装扮的人背着一名高大男子跌跌撞撞朝医馆走去，身后还跟着一只黑白橘相杂的狸猫。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景王府，书房。
“属下办事不利，让他侥幸逃脱，还请王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不辱使命。”说话的正是那贸然闯进悦来客栈的刀疤男子。
坐在黄花梨透雕云纹太师椅上的男子缓缓说道：“罢了，你先退下吧，本王另有打算。”
“是，属下告退。”
座椅上的男子长得尤为俊美，脸庞白皙如玉，眉间一点红心，只不过眼神阴郁，显得整个人格外阴冷。
“景澄，你我这场棋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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